庭院內。
李彥和李德謇下棋,王孝傑立於身後,有些無聊。
他本以為李彥回來,是要立威一番,讓這個曾經不夠重視自己,如今卻又落魄的衛國公府,好好見識見識。
可事實上,李彥一路入府,十分低調,沒有發生半分衝突。
但這個疏離的態度,反倒讓衛國公府上下十分難受。
李德謇讓他入祠堂祭拜,就帶來後院,父子倆一共沒說十句話,開始下棋。
李彥倒是會下圍棋,並不拒絕,正好借機會,打量這位便宜父親。
這位李靖嫡長子,已經年過六旬,算算時間,差不多五十歲左右生下他這個六子。
不稀奇,後世網絡上有個著名謠言,李淵被逼退位後,就在后宮生孩子玩,六十幾歲的人了,還讓後妃們為他生育了十幾個兒子,十幾個女兒。
這是假的,實際是李淵登基後,一共生了三十個子女,可以算上當太上皇的時間,但不只是那個時間段,絕大部分孩子是在當皇帝的時候生的。
而這已經很了不起,因為李淵是五十二歲登基稱帝的,那個年紀的人,狂生三十個兒女,稱得上老當益壯。
相比起來,李德謇五十多歲生一個,太遜了啦。
這位繼承李靖爵位的衛國公,須發花白,身材瘦削,臉色也有些憔悴,眸光倒是十分平和。
此時贏了一局後,李德謇微微點頭:“六郎,你的棋風是堂堂正正之余,又不失靈活變通,很好啊!”
李彥道:“主要是下的差,大人,我回來認祖歸宗,國公府的力量,能借我用用嗎?”
李德謇失笑:“你還真不客氣!”
他正色道:“你是我李氏的血脈,衛國公府自然是你的後盾,你但有所求,我舍了這把老臉奔走,也能為你拉來三五強援!”
李彥道:“多謝大人。”
李德謇道:“父子之間,你這樣說話就太疏離了,不急,慢慢來吧。”
李彥看著這位好脾氣的衛國公,心中想象著他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有些感懷。
國公這種爵位,說高也高,畢竟是從一品,該有的待遇都不會缺,但由於沒有具體職務,說低也低。
武敏之如果不是外戚,有一個掌握大權的天后姨母在,沒什麽人會鳥他那周國公。
而現在的衛國公府如何呢?
李德謇的長子和三子都已病逝,剩下的就是二郎、四郎和五郎,另外還有三位嫡女,出嫁不在府內。
二郎是太學博士,正六品上,也就是教太學生的老師,等李德謇死後,能承襲衛國公的爵位。
四郎是備身左右,正六品下,這個職位和千牛備身的職務差不多,歷史上玄宗時期,就與千牛備身合並了。
五郎是羽林長史,從六品上,這個職位是禁軍的幕僚長,當好了不錯,當不好就是混日子。
而最小的五郎,都已經三十多歲了,顯然前途都沒了。
沒辦法,誰讓當年李德謇跟李承乾,走得那麽近呢。
他能在太子造反的風波中好生生活下來,還是因為老子叫李靖,連衛國公的爵位都保留了,孩子也都安排當官,還想怎滴?
可實際上,李德謇的兒子這代還有個六品官職應付一二,再到下一代,比如幾個孫子,就已經賦閑在家。
至於爵位,也不保險。
唐朝的爵位,宗室是降爵的,一代更比一代差,
非宗室的國公,理論上是世襲罔替,但傳了幾代,沒有功勞了,也會逐漸降爵,最後泯然眾人。 歷史上的李靖家,大概就是這樣沒的。
李彥的出現,真的是意外之喜。
涼州之時,李彥憑借李靖嫡孫的身份打開局面,到了長安,許久不在朝堂上發聲的衛國公府,自然也能借助他重建影響力。
而李靖的人脈畢竟還在,一旦衛國公府的聲勢重新起來,李彥也能獲利,這就是家世之間的良性循環。
不過李彥目前關心的,其實是更實際的班底。
他是真的完全不客氣:“大人,那日追上我的許大,曾經跟隨過蘇將軍嗎?”
李德謇點頭:“不錯!”
李彥目光一亮:“這樣的兵士,還有多少?”
李德謇道:“還有一百多人,六郎,你想他們為你辦事?”
他搖了搖頭:“恐怕不行,這些人大多身有殘疾,只能乾些雜物,如許大那般武功未失,身手敏捷的,只有寥寥幾位。”
李彥一愣,然後明白了什麽,看向李德謇的目光變得不同起來:“人數最多時,大人養了多少老兵?”
李德謇道:“五百多人。”
李彥不太信,對不遠處伺立的齊管事道:“齊老,能將府上役力名冊給我看看嗎?”
李德謇點點頭,齊管事很快帶來了名冊,李彥接過,翻開細看。
衛國公府的役力,和周國公府的役力,真的是兩個極端。
周國公府是將自己蓄養的私奴算到朝廷役力內,還逼迫老百姓交力課錢。
這還不能算是武敏之的黑點,因為現在很多權貴都這麽乾。
衛國公府則是將役力專門用來招募軍戶,那些從戰場退下的老府兵,本來要兒子前來服役,卻被衛國公府收了,幫助他們家裡節省出一個勞動力。
人數最多的時期,高達五百多老兵,多余的人不算在役力裡,就由國公府養著,正好也幫殘疾的乾活。
李彥身後的王孝傑目光大變,看向李德謇的眼神中,多了由衷的尊重。
作為折衝府的隊正,他很清楚,近些年來府兵的待遇,變得越來越差。
按照府兵製,得勝歸來的士兵,應該獲得土地錢糧犒賞,可現實裡,大批大批的軍戶為了大唐沙場搏命,卻得不到應有的土地錢糧,落得殘疾歸家,下場淒慘。
不是下層貪墨,而是從高宗朝開始,府兵製就逐漸崩潰了。
這甚至都不能怪李治,只能說制度本身的缺陷,導致了府兵的後繼無力。
歷史上的幾年之後,李治為了對付吐蕃,還在隴右之地舉行過募兵,長征健兒,招攬豪傑。
很可能原本的李元芳,就是那樣參軍的。
李德謇見他神色變化,倒是解釋道:“不僅是我這麽做,刑國公府也是這麽做的。”
降唐的李密和房玄齡都曾經封為邢國公,但李德謇說的,是蘇定方:“蘇將軍病逝前,很擔心這些府兵的將來……”
李彥目光明亮:“大人若是不這麽做,將金銀財物拿來打點吏部官員,靠著世族的抱團,我的幾位兄長,也不至於混成如今這般模樣……”
李德謇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口氣可得收收,六品官職在你眼中,難道不算官了?這話也言重了,我們府上錢財還是富裕的,不至於餓著自己,你的幾位兄長,不是當官的料,身居高位,是禍非福。”
他語氣變得複雜,緩緩的道:“我的仕途已終,無法延續衛國公府的輝煌,只能盡自己的努力做些事,到了九泉之下,好也面對父親大人。”
李德謇是李靖之子,榮譽也是枷鎖。
李彥倒是挺喜歡這樣的枷鎖。
“敬祖父大人!敬父親大人!”
這一刻,他鄭重起身,向李德謇真心實意行了一禮,再看四周時,才有種感覺。
這才是李靖留下的衛國公府!
李德謇見李彥因此事對自己尊敬行禮,唏噓之際,也有些欣慰:“這些役力可以充當正規護衛的,確實只有許大七人,但還有不少有手藝在身,可以製備弓弩,元芳需要,盡管可以調用他們。”
只要不私藏甲胄,朝廷都是不過問的,李彥連連點頭,提筆在名冊上面開始圈名字,很快選了十五人。
很快,十五名役力聚集,李彥看著這群平均年齡在四十歲以上的老兵,正色道:“諸位可願入我麾下, 擔任巡察卒?”
許大笑道:“小郎,我們當然願意為你效力,如果是為國盡忠,痛擊蠻賊,那更好了!”
其他人也紛紛露出笑容,眼中都有著光。
普通人畏懼戰場,可這些在戰場上立過功的老兵,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時刻,就是那金戈鐵馬之時。
“好!”
李彥重重點頭,看向王孝傑:“孝傑,你去與他們練練。”
王孝傑摸了摸腦袋:“六郎,我正當壯年,這不用比了吧……”
李彥笑道:“你先贏了再說吧,不必留手,我會盯著的,不讓你們受傷!”
王孝傑有些不情願的走出,倒是七個還有武功在身的老兵,仔細打量著他,片刻後許大道:“不必七人,我們只出三人,就可以應付這位武衛了。”
王孝傑不樂意了,雙臂一展,角抵勁勢展開:“你們七個一起上!”
然後他就被圍毆了。
李彥看著王孝傑左支右絀,很快陷入一面倒的局面中,微微一笑。
這家夥骨子裡有一股驕狂,目前地位低微時表現得不明顯,但隨著將來權勢日增,變成一個目中無人,驕傲自大之輩,再正常不過。
李彥不準備完全磨去這股鋒芒,那就不是王孝傑了,他要的是這股鋒芒為自己所用。
王孝傑和衛國公府的役力,將成為他的第一支班底,得好好培養。
正欣賞著手下打成一片,府外有內衛求見,帶來了丘英的口信。
李彥聽了後,眉頭揚起:
“武敏之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