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冬!”
“虎豹營繼續攻城,日夜不休!”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大名府前,擂鼓聲依舊。
田虎軍隊正在夜戰。
這就很不容易了。
古代夜戰的情況較少,主因不是所謂的夜盲症,由於營養缺失,古人患夜盲症的比例肯定要比現代人高,但還不至於普遍都有,導致難以夜間作戰。
夜戰真正稀少的根本原因,還是軍隊缺乏組織度,裝備較為落後,白天還好,夜間一到,調度配合的難度直線上升,往往傷害不到敵人,自己的軍隊先亂成一鍋粥,所以有經驗的將領不會盲目夜戰。
但此時田虎咬了咬牙,將己方最精銳的虎豹營派了出去。
這支親衛隊伍若論戰鬥能力,肯定不及張仙的風魔道兵,但在軍紀方面卻是遠遠勝之,此時奮勇廝殺,氣勢如虹,竟是壓得城上疲憊的守軍苦不堪言。
同時早就蓄勢以待的工事兵,扛著一包包裝滿了土的袋子,朝著城下飛奔過去。
“壘土!壘土!”
這是囊土攻城之法,以布囊土,攜帶至城下,既可擲於護城河中,填平河塹,也可拋積在城下,形成借以仰攻的土丘。
遠的不說,就在二十多年前,交趾也就是後世的越南,進攻大宋邕州時,就采取了這個戰術,“教賊囊土傅城者,頃刻高數丈,蟻附而登,城遂陷”,後來大肆屠城,先後殺害了邕州軍民五萬八千余人。
如今田虎也是采取相同的戰術。
關鍵是他還可以取巧,不需要先填護城河。
因為遼軍數個月的攻打,對於大名府還是造成了不小的損傷,其中就包括花費巨大代價,填平了護城河。
後來遼軍退去,蔡京立刻組織人手將護城河重新挖掘,但至今還無法恢復到原來那完美的防守狀態,如今田虎大軍的突破點,也是那些被填平的河道。
“緊跟前面的,千萬不要掉隊!”
“啊——”
當然,由於地段狹窄,並不平整,再加上夜色昏暗,有士卒跑著跑著,前面就是一腳踩空,狠狠摔下去,而城頭上還射下了密集如飛蝗的箭失。
“放箭!射死這群賊軍!”
“上檑木!滾石!”
這些簡直就是活靶子,城頭上將領呼喝,可惜夜色之下,準心大大下降,再加上有專擋箭失的豎車推進,導致箭失的殺傷力遠不及白天,所以緊接著,石塊和檑木又投了下來。
“啊——啊——”
“築土台!
築土台!
”
慘叫聲不絕於耳,砸傷砸死的田虎軍越來越多,但這些從城頭上砸下來的城防武器,同樣是修築土台的材料。
“衝!再衝!破城之後,大掠三日!”
於是乎,在將領的高呼下,一隊隊士兵從身體裡鼓起力量,將一包包土運到城頭下。
通往城頭上的土台,就真的這麽一點點地累積起來。
這是一個很笨拙的選擇,但也是在缺乏大規模攻城器械的情況下,一個最好的選擇。
而田虎讓部將反覆宣傳,入城後可以大掠,以提升戰意士氣,也下令親衛上前壓陣:“凡有怯戰後退者,斬!”
在這樣的威逼利誘之下,軍隊的攻勢居然要比白天更猛了幾分,田虎見了,乾脆大踏步地來到前線,狂吼起來:“給本王聽好了!首個攻入大名府者,得一等功、賞萬金、封大將軍!首個奪取城門者,得二等功、封將軍!封妻蔭子,就在今日!”
“封妻蔭子,就在今日!封妻蔭子,就在今日!”
這可比擂鼓乾脆多了,眾將士嗷嗷叫著,前仆後繼地衝了上去。
一袋袋土石這般堆過去,居然很快就形成一條斜斜而上的土坡,然後不斷加厚加寬。
“好!好!”
田虎視力極佳,在火把的搖曳下,看到這一幕,頓時大喜過望。
並不需要完全與城牆持平,達到一定高度後,架上木板,直接靠在城頭上,土台上的士兵就能順順當當地攻上城頭。
到那個時候,這座沒有蔡京鎮守的城池,守軍士氣必然崩潰,他麾下的大軍自是長驅直入,勢不可擋!
眼見田虎興奮不已地在前線走來走去,喬道清飄然到了身後:“王上準備畢其功於一役?”
田虎道:“道長舉了張仙和遼帝的例子,本王豈能不吸取教訓?第一日變
數最小,至關重要,與其拖延猶豫,倒不如一鼓作氣,拚了他娘的!”
喬道清眼神中露出欣慰,暗暗道:“確是一頭蛟龍!”
相比起剛愎自用的耶律延禧,田虎對於刺耳的勸諫,雖然聽得很不高興,卻能壓製住情緒加以采納。
這就很不容易了,是能成大事的。
再加上如今田虎已經封晉王,犒賞部將,將之稱為一頭蛟龍,確實是恰當的比喻。
喬道清目光微動,朝北方看了看:“而‘左命’所看重的潛龍,是燕雲林衝麽?這個‘潛’字也深得精髓!”
誰都知道河北之地是鄉軍起源地,河北百姓更是對那位林義勇讚賞不已,光複了燕雲,獲益最大的也是首當其衝的河北,從此以後有了抵擋異族鐵騎的屏障。
這是完全能夠早早佔據的地盤,但擁有如此民心威望,對方還能一直在燕雲深耕,並不急急南下擴張,這點喬道清是很佩服的,換成田虎,根本不可能克制住**。
但燕雲的位置過於敏感,北方的遼國不會善罷甘休,大宋朝廷也不會放任這樣的威脅存在,這樣的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路線固然很穩,卻也給後來者追趕的機會。
“一旦田虎將河北佔下,‘左命’所選的這條潛龍,是否還能化作真龍?”
“鬥咒法不如爭龍蛇麽?貧道確實對此更感興趣,那就拭目以待吧!”
喬道清的幻身守衛在大營裡面,不讓寄托了田虎氣數的祥瑞靈龜被對方得去,本體則要確保田虎的安危,直至將大名府這座河北重城拿下,定鼎王業!
正在他的勝負心上來之際,不遠處傳來吱呀呀的聲響,大名府的城門居然緩緩開啟。
“有內應在城中?還是有人想要投降獻城?”“不管怎樣,破城機會就在眼前,衝啊!”
土台那裡的將士還未反應過來,城門附近的田虎軍隊大喜過望,立刻朝著開啟的城門殺了過去。
“哈哈!大將軍之位,要為我所得了!”
一名類似於穆弘穆春的惡霸豪強紅了眼睛,扛起木盾,邁開雙腿,頂在最前。
這不僅是要硬抗箭失,還準備撞開擋在路上的守軍,直接衝入城中,搶得首功。
“嗖嗖嗖——”“冬冬冬——”
巨大的木盾上不斷傳來撞擊的聲音,臂力驚人的他低著頭,賣力地向前衝過去,黑夜之中難以完全辨明距離,卻也知道自己距離大名府越來越近,整個人興奮得顫栗起來。
他一個小小的地痞惡霸,也有位居將軍,封妻蔭子的一天麽?
“呼——彭!
”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如遭雷噬,眼前一道厲芒閃過,寬闊厚實的大盾從中分裂開來,連同著本人一起飛起裂開。
生命中最後一刻,這位地痞惡霸看到的,是一柄渾鐵巨斧,那比起自己手臂都要粗長的斧柄,握在一名身高丈許的巨漢手中,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哼!”
一斧頭將打頭的田虎士兵砍成兩半,巨靈神般的大漢跨出城門,仿佛一步就踏進了敵軍的行列,衝著驚顫不已的敵人怒吼一聲,將沉重的大斧橫著一掄。
這是掃腰的招數,但由於此人長得過於高大,就是衝著脖子腦袋揮過去的,在那道劃著圓弧的斧頭下劈開了脖子,斬碎了臉龐,四五個士兵一下子就倒飛出去,死得慘不忍睹。
“鬱保四在此,誰敢放肆!”
身高一丈,腰闊數圍,當道一站,萬夫莫開,這樣一個大漢佔住城門口,已經令敵人膽寒,緊接著兩員極為年輕的小郎君率眾衝殺出來,高聲喝道:“教頭呂方、郭盛在此,賊人受死!”
緊隨其後的,又有兩支隊伍殺出,個個背團牌、使標槍、運飛刀,為首的冷喝道:“教頭項充、李袞在此,賊人受死!”
“區區武館的教頭,也敢如此囂張!”
田虎軍先是大怒,但當雙方正面交鋒之際,卻被衝得七零八落,駭然地發現這武館訓練有素,竟是堪比精兵良將。
田虎見了忌憚不已:“本以為大名府沒了蔡京,城內隻敢一味防守,無法出城迎敵,沒想到那些鄉軍將領不在,僅憑這些武館教頭,都敢率眾出城衝殺?”
喬道清微微眯起眼睛,沉聲評價道:“河北山東各州縣,都有鄉軍開設的武館,這些武館裡面的學員,日後都是預備兵力,並且訓練有素,足以組成精兵!看似未出燕雲,實際上早早開始經營,這林衝一旦出了燕雲,確實要一飛衝天!”
田虎唰的一下拔出佩刀,厲喝道:“那就讓他飛不起來,本王親自出馬,倒要看看,這群武館的學徒,能不能擋得住本王的鋒芒!”
喬道清臉色微變,立刻阻止:“萬萬不可!”
禦駕親征和親自上前線是兩回事,天子即便上了前線,也只是坐鎮軍中,讓麾下將領衝鋒陷陣,而田虎自小臂力驚人,力大無窮,練就了一等一的好武藝,關鍵時刻卻是想要親臨前線,率眾衝殺。
換做之前,喬道清並不會阻止,但此時他卻沉聲道:“請王上提防‘左命’,張仙此前的失敗,很可能就是此人擒賊先擒王,一舉破了張仙大軍!”
“什麽?”
田虎先是感到驚愕,然後想到那位的驚人戰績,卻又不得不承認:“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那位‘左命’,能以一己之力將一軍瓦解了,可他也是大逆,為何要來對付本王和張仙呢?”
喬道清解釋:“‘左命’之意,是輔左真命天子,此人並不為自己成龍,而是擇了一位潛龍,正是如今雄踞燕雲的林衝!除去王上和張仙,林衝南下,就可不費吹灰之力地奪取河北山東,甚至將河南都納入囊中,成就大業!”
田虎立刻反應過來:“倘若真是如此,張仙已經被擒獲,‘左命’確實要衝著本王來了!如此說來,林衝大婚,河北山東空虛,豈不是這兩人聯合布置的陷阱?林衝就如此信任‘左命’,將王圖霸業托付於他?”
喬道清微微點頭:“或許這也是‘左命’相助此人的緣由,如此氣魄確實沒有幾人能夠辦到!”
想到林衝是沙場無敵的猛將,‘左命’是天下無敵的大逆,居然能互相信任,田虎又是羨慕,又是妒忌,酸溜溜地道:“此人若能為本王所用,本王也會給予他充分信任!”
喬道清笑道:“‘左命’視龍蛇起陸為一場爭鬥,一旦王上擊敗了林衝,那王上就是真命天子,貧道當遊說他扶持王上,成就大業……不好!”
說到最後,這位道人目光陡然轉向北方,前所未有地凝重起來。
田虎聽到前半句,先是大喜過望,然後也愣住了:“好!太好了……那是什麽!”
“休!”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道衝天而起的奇特光芒,在夜空下綻放出特別好看的花朵。
在這個朝代十分陌生,但後世一看就知道是煙花,而當這股燦爛的光輝刺破了黑夜,照亮了四周時,田虎大軍還駭然發現,遠方的山坡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身影。
以索超為首,徐寧、張清為副,孫立、欒廷玉、李應、解珍、解寶一一在列,全部是在婚宴上滴酒未沾的將領,每個人的雙腿上也都貼著戴宗準備的神行甲馬,極速趕到此處。
而他們身後,是早早就在滄州訓練的八千鄉軍正規兵,每個士兵的眼中,都燃燒著對戰功的渴望。
一陣死寂般的安靜後,索超抬起巨斧,朗聲笑道:“許久沒有正式地活動筋骨了,諸位,讓這群賊寇見識見識,打得遼狗至今不敢侵入燕雲的鄉軍,到底是何等威風?”
“噢!
噢!
噢!
”
山呼海應般的聲浪,從陣中升了起來,與煙花一起,照亮了大名府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