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大馬金刀地坐在龍椅上,一邊批閱奏折,一邊斜眼看走進來的禮部尚書趙勉。見趙勉行禮畢,這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上次吩咐你做的事如何了?”
趙勉一聽到這話,心臟都噗通地跳了一下。
他這幾天正為這事發愁呢,皇帝不知道聽了誰的鬼話,非得讓他去招攬楊新爐、高明兩人。
這倆人一個是江南文壇領袖,一個是蘇州名人雅士,哪個都不是願意當官的人啊。
更何況,洪武三年的時候,當今陛下還把人高明的兄長高啟給腰斬,這般血海深仇不去扯旗造反已經是順民了,你還敢指望他能給大明當官?
“回稟陛下,楊新爐和高明婉拒了老臣的邀請,說他們已經老邁,不堪為朝廷驅使,打算在家頤養天年。”
趙勉說完這句話,就忐忑不安地等著陛下發火。
“唉!”
“這是不願為咱所用,不願給大明效力呀!”
趙勉最怕聽到的就是這話,凡是讓陛下說這話的人,沒有一個人腦袋還能留在脖子上。
“陛下息怒!”
“那兩人真不是推托之詞,是真的上了年歲,確實不適合出來當官了!”
“如若陛下不棄,他們還是願意讓家中子侄出來做官,為咱們大明朝廷效力!”
老朱聞言再次歎了口氣。
“真當咱不知道嗎?”
“逼得急了,他們就推幾個旁系子弟出來做官,湖弄一下咱這個皇帝!”
趙勉一聽這話,心裡為兩個名士哀歎一下,不是我老趙不努力,實在是皇帝要殺你們呀!
然而,就在趙勉以為陛下會大發雷霆,然後派人將兩人抓到京中問罪之時,陛下卻一反常態地沒有發火。
“繼續派人去請!”
“你禮部尚書的面子不夠,那就多找幾個人!”
“齊泰?”
“齊泰不是在你們禮部嗎,讓他也去給咱請人!”
“咱還就不信了,六部尚書的面子放一塊,還請不動兩個名士!”
趙勉聽到這話趕忙應承下來。
“哎哎!”
“微臣這就去安排,務必將陛下求賢若渴之心告知兩人,讓兩人出來為朝廷效力,為陛下效力!”
老朱聞言朝著趙勉擺擺手道。
“去吧去吧,別在這兒給咱添堵了!”
“臣……”
趙勉被老朱這話氣得都快哭了,明明是皇帝給自己添堵吧,怎就成了自己給他添堵了?
老朱在把趙勉打發走後,氣得連著摔了兩個茶盞。
一邊氣那兩個名士不給面子,一邊氣趙勉竟然騙他。
他早就通過線報得知,高明和楊新爐就在京城遊山玩水,可趙勉卻騙他說什麽老邁不堪!
要不是想給大孫找兩個好老師,他早就命錦衣衛把兩人給綁了!
……
太平門外。
高明已經守在這兒三天了,每天都要過來打聽一下拆遷的情況,以及監督一下錦衣衛的拆遷工作。
“老漢,今天錦衣衛可否催你們搬遷?”
“催啦!”
“那一天天跟催命鬼似的,大半夜還不讓人睡覺,在外邊敲鑼打鼓地說趕瘟神,這不就是為了趕俺們嗎?”
“但俺們就不搬,嘿嘿!”
“俺們村的人已經商量好了,決定就按照您說的辦,非得見到新房子再搬!”
高明見老漢這樣說,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了。
他第一天就把拆遷補償的政策研究明白了,正如那朱允熥所言,確實是給出了三種辦法。
一種直接按照市價給錢,一種按照宅子的大小補償新房子,另一種就是既給錢又給房子。
不過第三種給的房子很小,給的錢也不多。
高明只是稍微一研究,又找負責施工的幾個國子監生員打聽了一下,就比較出三種方法的利弊來。
第一種絕對是最虧的,因為此地的百姓都是臨時搭建的房屋,壓根就沒在官府報備過。
如果真按照市價補償,他們每戶撐死拿個十兩二十兩銀子。
第三種也不劃算,對於丁口多的尤其不劃算。
唯有第二種最合適,可以等面積置換青磚大瓦房。
雖說房子是摞起來的三層小樓,但好歹是磚瓦房不是。
這種質量的房子,不算地皮錢,一套沒個五六十兩銀子都別想蓋下來。
因此,在他的鼓動下,附近一百多戶村民全都選擇要房子,而且得是看到房子才肯搬。
高明這是故意給朱允熥出難題,想看看朱允熥那邊如何應對。
三天過去了,總的來說高明還算滿意。
雖說錦衣衛這幫禍害使出了不少陰損招數,比如說往百姓門口扔大糞,大半夜敲鑼打鼓折騰人,以及命人往井口裡扔大石頭等等卑劣手段。
但好在他們還有幾分顧忌,沒有動用強製手段驅趕百姓搬遷。
只要朱允熥能約束好錦衣衛,不讓錦衣衛這幫敗類殺人、砍人之類,他就認朱允熥是賢主!
“老鄉,你們再堅持兩天,等錦衣衛拿你們沒轍了,自然會答應你們的要求!”
“這位先生,錦衣衛不會殺人吧?”
“其實俺們覺得這次官府給的條件不低了,一戶二十兩銀子,已經是難得的恩典,非得死咬著要新房,是不是太貪了點?”
高明聞言也是一陣心虛,確實太貪了點,可誰讓那孫子說得那麽好聽了。這要是不從他身上撕下來一塊肉,自己憑啥把命賣給他?
“不貪!”
“你們就安心住下去,只要錦衣衛不動刀,你們就死咬著不搬!”
“好……好吧……”
“先生,你可別晃點我們,要是錦衣衛真來狠的,你可得去官府替我們說話!”
“好好好……”
高明為了獲取當地百姓信任,可是吹噓自己認識很多朝中高官,還能自由出入吳王府,跟吳王殿下相交莫逆。
否則,借老百姓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跟錦衣衛作對呀。
高明安撫了一陣老百姓,就看到一個錦衣衛千戶手裡抓著一張告示,騎著一匹快馬跑了過來。
那錦衣衛千戶下馬二話不說,從腰上摘下裝漿湖的罐子,對著裡正家的門板就是一通刷,刷完了就把新告示給貼上。
徐六子貼完告示,又從馬背上摘下一面銅鑼,鐺鐺鐺地在村口敲起來。
湖邊村的村民早就對這面銅鑼不陌生了,聽到敲鑼的聲音,家家戶戶立馬跑出來幾個人看熱鬧。
徐六子見人差不多了,當即扯開嗓子吼道。
“吳王殿下新補償政策,凡是現在就搬遷者,其子女可免費入讀應天府希望小學,讀書識字,將來為官做宰!”
附近的村民聽到這話,立馬嘰嘰喳喳地滴咕起來。
“俺知道應天什麽小學,不就是國子監斜對面那個嗎?”
“俺聽說那裡本來就不收束脩,只要去上學先生就收,你拿這玩意湖弄俺們,真當俺們沒見過世面哩!”
徐六子聽到這群刁民的議論聲,氣得都想拔出繡春刀,把他們全都給宰了。
這群刁民也太難伺候了,給錢都不搬,非得要新房!
自己堂堂錦衣衛千戶,還沒住上青磚大瓦房呢,這幫刁民也真敢想!
不過一想到虎爺的交代,徐六子也只能強行把這股怒火壓下去。
“別吵吵,先聽我說完!”
徐六子話音剛落,高明就搖著這扇走了上前,對著告示掃一眼,然後朗聲念道。
“吳王殿下又讓步了,說只要現在搬,不僅免費讓你們孩子讀書,還每月給他們三百文補助,補助三年。”
周圍的百姓聽到這話,再次議論起來。
“三百文錢不少了,一年下來也三兩多銀子哩,三年下來也十多兩呢。”
“算上之前給的補償,一戶能分到三十多兩?”
“何止呀?”
“你沒聽高先生說,是每個孩子每月補三百文,像你家有五個孩子的,那一月下來可就是一千五百文了,三年下來要好幾十兩銀子哩!”
“喲嗬!”
“這麽多呀,那依俺看還是趕緊搬吧!”
高明聽到周圍百姓的議論聲,再次朗聲說道。
“諸位聽我一言,我覺得此非長計,誰知道這銅錢能給幾個月,萬一你們今天搬走,明天就不給了呢?”
“因此,還是繼續堅持,只有實實在在的青磚大瓦房最實惠!”
眾人聽到這話再次遲疑起來,一來是貪圖眼前之利,二來是憧憬青磚大瓦房。
雖然他們只是平頭老百姓,但對於自己有著清晰的認知。他們非常清楚,一旦錯過薅吳王羊毛的機會,可能這輩子都不能給兒孫攢下一套青磚大瓦房了。
因此,哪怕明知道有風險,有可能惹惱錦衣衛這群殺神。可一想到青磚大瓦房的誘惑,又讓他們生生地忍住了。
“高先生說的對,我們只要大瓦房,不給我們大瓦房我們堅決不搬!”
徐六子見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妙計,就這樣被高明給破壞掉,氣得他臉都綠了。
他拿著敲鑼的小錘,氣哼哼地指著高明威脅道。
“你……你很好……”
“你晚上走夜路的時候最好小心點,要是掉進陰溝裡摔死,可別怪你徐爺沒提醒你!”
徐六子撂下這句狠話,騎上大馬就揚長而去。
在徐六子走後,湖邊村村民爆出陣陣歡呼聲,慶祝自己的再一次勝利。
當然,他們也沒忘款待高先生,要是沒有高先生這個讀書人在,他們可堅持不了這麽多天,可能第一天就搬走了。
高明婉拒了村民的邀請,當即騎著自己的小毛驢進了城。
既然此間事了,他也該去看看所謂的應天府希望小學了。
高明騎著毛驢來到應天府希望小學,把毛驢隨手交給老仆,自己就邁步進入學堂之中。
他接連找了好幾間教室,這才在一間教室裡找到秦亨伯。
此時秦亨伯正聚精會神地上化學課,壓根就沒注意到高明已經進來,還是高明捅了捅他,他這才意識到身邊多了個人。
“你這是聽啥呢?”
“閉嘴!”
“這是新型煉丹法!”
高明聽到這話氣得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臉上,這秦亨伯怎啥時候都想著修仙那點事?
不過,他的目光也很快就被講台上的朱允熥所吸引了。
“今天給大家做一個實驗,做一個鐵變銅的實驗。”
“大家看好了,我手裡拿著的是一根鐵絲。”
“只要我把鐵絲放入這藍色液體中,鐵絲就會變成銅絲!”
高明聽到這裡不屑地撇了撇嘴,這三皇孫雖說有著仁義之心,但終究不能脫離孩童心性,竟然在如此莊嚴肅穆的課堂,表演江湖戲法,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
然而,就在高明這樣想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只見朱允熥將鐵絲放入藍色溶液的瓶子裡後,鐵絲的表面上真的漸漸變了顏色,變成了金黃色!
高明看到這一幕驚訝得整個人頭皮發麻,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秦亨伯也很激動,但卻沒有像高明那般站起來。
畢竟,他已經上了三天課了,對於化學這門學科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前幾天已經站起來十幾次了,實在是有點見怪不怪。
“同學們,是不是覺得這個實驗很神奇?”
“實際上,這既不神奇,也不玄妙。這只不過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置換實驗。更活潑的鐵元素溶於硫酸銅液體中,將其中的銅元素置換出來。”
“他們的化學方程式是這樣……”
朱允熥轉身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寫著,課堂內的一乾國子監生員則在紙上記錄著,就連秦亨伯也跟個小學生似的,埋頭刷刷記著筆記,生恐錯過一個符號。
高明看到這種場景心中更加震驚了,這三皇孫殿下到底要做什麽?
“老秦,三皇孫天天都授課嗎?”
“是啊!”
“不過三皇孫白天要在宮裡背書,只有下午和晚上有時間。”
“他天天都教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秦亨伯一聽這話當場不樂意了, “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著高明訓斥道。
“姓高的,請你說話注意點,不許辱罵我恩師!”
“我恩師傳授的乃是修仙大道,豈是你一個凡夫俗子所能臧否的!”
高明剛想跟秦亨伯爭辯幾句,就見秦亨伯拎著簿子跑了出去。
“你去哪兒?”
秦亨伯指了指講台,一臉的不耐煩道。
“你沒見我恩師走了嗎?”
“我得趕緊跟過去,要不然一會兒恩師講物理課的時候,我又該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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