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他們才趕到廣州。
城,是不會允許他們進去的,在十三行的碼頭上,他們被安排住進了一排排被“清理”出來的貧苦人家窩棚。
至於清理的理由,無外乎“通匪”以及擔心特魯琴蠻賊奸細混入其中。
當然了,官府只是說暫借,等大戰結束後就還給他們。
這些人家也是無可奈何,不過他們像河上的疍戶一樣,大多數人家都是有船的,一家人隻得暫時搬到船上居住。
“難道發個銀子還要等幾天?”
俄木布暗自想到。
當他向老把頭詢問時,老把頭點燃了自己的銅煙鍋,一邊吧嗒著,一邊故作高深地說道:“那是自然,如果輕易就讓你領走了,何以顯出他們的重要來?”
俄木布又試探著問道:“那這幾日我們就這樣乾等著?”
此時兩人正好站在碼頭附近,老把頭打量了一下周圍,然後偷偷地向他說道:“自然不是,每營每日可以有兩人輪流外出”
“做什麽?”
老把頭恨不得一煙鍋敲在他腦袋上,罵道:“還能幹什麽,都是光棍漢,自然是到河上去逛逛,你若是想逛的話,今日就可以去”
“那您老呢?”
“老子是有家室的人,河上的那些醜貨我還瞧不上”
“醜貨?我看見那上面還有一些花船,很是好看”
老把頭這次真的一煙鍋就點在他頭上,又罵道:“你們燒窯的平素能省下幾個錢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為什麽?”
“為什麽?去那裡的最差的也要兩三兩銀子,過夜的至少十兩!若是交不出銀子來,全身捆了,綁一塊石頭直接扔到河裡也是有的”
“就算你有銀子,也不能浪費在這種地方,真要想了,去那些疍戶的船上就行了,一次一百個銅板也就夠了,黑乎乎的,都是一樣,完事就趕緊回來”
俄木布似乎被這種場景吸引住了,咧嘴憨笑道:“我想去”
......
傍晚,廣州碼頭附近一片燈火輝煌,似乎眼下香港島的特魯琴蠻賊並不存在似的,往來的人群依舊像往日一樣熱鬧。
俄木布和另外一個平素頗受老把頭器重的勇卒一起來到了這裡,那人才走了幾步,便受不了一連串上百艘疍戶船隻女人的撩撥就跳了上去。
俄木布搖搖頭,他繼續朝前走,對那些站在船頭撩撥的女人充耳不聞,走了一段後便是畫舫區了。
這裡的畫舫有大有小,與那些連一盞燈籠也沒有的疍戶船隻相比,每艘畫舫上面至少點了兩盞燈籠,加上闊大艙室裡的燭光,將船頭船尾映照得燈火通明。
船頭也站著女人,不過都是上了年紀的,後面還有一個精壯漢子,對於俄木布這種勇卒顯然瞧不上眼的。
畫舫也不少,俄木布走了半晌才走到最後,然後不遠的地方又是一排疍戶船隻。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靠近疍戶船隻的竟然是其中最大的一艘畫舫,那上面一氣點了八盞燈籠,艙室也有兩層,站在船頭的連老婦也沒有了,而是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年輕人。
他笑盈盈地站在那裡,若是見到衣著不俗者,便高聲招呼,
似乎與他們很熟似的,若是一般人物也是笑臉相迎。 俄木布定睛看了看,只見那些大燈籠上都寫著四個字。
漢宮秋月!
就只是這裡了,他走了上去。
那人見到是一個穿著勇字營號衣的人,臉上雖然依舊擠著笑意,但顯然比剛才就差多了,不過他並沒有出聲驅趕他,雖然只是勇字營的大頭兵,但也不是尋常百姓。
他笑道:“這位兵爺,你是找人,還是遊玩,抑或要上來玩耍?”
一看就是八面玲瓏之人,雖然不敢相信這樣的人也會上船玩耍,但如果真是深藏不露的他也不能得罪了——最近綠營大肆擴兵,不少以前的千總、把總為了將自己的親戚塞進來也是下了功夫的。
若是這樣的人,身上肯定是有銀錢的。
俄木布一個箭步就跨上了船隻,那人有些目瞪口呆,“這位爺,你真是來玩耍的?可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我漢宮秋月畫舫每晚最少要五十兩!”
俄木布沒有理會他,而是說道:“對不住了,我是來找人的,這裡有一個叫哈虎的嗎?”
“哈虎?”,那人一愣,隨即問道:“你是他什麽人?”
俄木布說道:“你別管,去通報一下,就說一個叫文木布的人來了”
那人半信半疑,對著他說道:“你可別亂走,我去去就來”
當船頭只剩下俄木布一人時,他便仔細觀察起來。
這座畫舫確實很大,兩層樓裡面都是人聲鼎沸,聽起來有行酒令的,有肆無忌憚調笑的,不禁又想起老把頭的話。
“眼下還是吃飯時間,若是疍戶船隻,有了客人是不會請你吃飯的,而是直接將船隻蕩向河面深處,然後就在那裡辦事就行了”
“若是大畫舫,上半夜便只是吃飯喝酒,條件好些的還有唱戲的,到了下半夜,船隻也會開向河心”
“畫舫上有一個個房間,都有床鋪,然後就在那裡辦事,完事後還能睡一晚,否則岸邊一派鬼哭狼嚎談何體統”
“這還是提督廣東學政大老爺想出來的辦法,可見這位大老爺也曾經去過畫舫”
“畫舫的後面都有十三行以及城裡官員的後台,疍戶則是有幫會控制,一般人莫想與他們作對”
站在這畫舫船頭,俄木布又想起了特魯琴。
在那裡,乞塔德雖然下令禁止妓館的出現,但在港口的私人、外國人開設的酒館、旅館裡依舊暗地存在,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無論如何,那裡是一個更為乾淨、整潔,或許更加文明的地方。
“文步?!”
正想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了。
俄木布轉過身來,便看到了哈圖那張似乎更加肥厚了一些的大臉。
“哈虎?!”
兩人假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那年輕人見了便向俄木布施禮道:“不知爺是我們哈爺的朋友,剛才失禮了,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哈圖笑道:“此人是我的老鄉,少年時的好友,好家夥,竟然找到這裡來了”
俄木布也笑道:“聽說你在這裡高就,我可是找了許久才最終找到”
哈圖一拍胸脯,“兄弟,你來的正巧,恰好還有一個空房間,今晚我請客,你我一醉方休”
俄木布暗忖:“哈圖這廝確實比我強,在這種地方短時間就如此吃得開,不愧是旗人降將出身”
......
走過畫舫的走廊後,迎面又是一處空間,整座畫舫從這裡一分為二。
“再往前走就是更貴一些的房間了,前面有八間房,這裡只有四間”
沿途有不少客人出來,哈圖都自如地與他們打招呼,不過看到一個穿著勇字營號衣的也進來了都不禁有些奇怪。
走到最後時則是一座小型艙室,而在畫舫船尾的外頭還系著一艘小船。
看起來大小與疍戶船只差不多,不過裝飾的卻漂亮得多,哈圖帶著俄木布就跨上了這艘小船。
“這是我一個人住的地方”
“一個人?”
“是的,這座畫舫背後的人物一共有三艘畫舫,而我就是這三艘畫舫的總管,每月給一百兩銀子”
雖然是在敘述事情,但俄木布明顯就可以感受到哈圖似乎對這種生活很是滿意。
“一百兩銀子,也就是兩百枚特魯琴銀幣,情報局的人員薪酬之高冠絕國內,出外勤時則更高,但像哈圖這樣職位的也拿不到這麽多錢”
“何況來這船上的都是非富即貴者,每日給的賞錢恐怕也不在少數,加起來就更遠在特魯琴之上了”
雖然這樣想著,不過俄木布還是坐了下來,沒多久,之前見到的那後生便端來了一桌酒菜,然後將艙門關上後就退出去了。
俄木布雖然能耐得住寂寞,無論是在窯場還是在兵營,每日也只能勉強吃飽,他都處之淡然,但見到了自己人,面對著幾個月沒有見到的美食,自然也不會客氣,便風卷殘雲起來。
“俄木布”
就在他大吃大喝時,哈圖開始匯報起工作起來。
哈圖顯然是一個有心人,之前他已經將船隻駛離了畫舫,於是他們說的話沒有人會聽到。
“說吧”,俄木布含糊不清地說道。
“廣東的四萬新兵已經全部到齊了,最遲十日內會全部開到新安縣去,其中有一萬老兵,將會有兩廣總督李侍堯親自統領,廣州將軍永瑋副之”
“除此之外,來自直隸省、山東、江南、長江上的水師大約有各式戰船上千艘已經從吳淞口南下了,加上浙江、福建的,加起來至少有一千五百艘,水兵幾萬人”
“按照他們的計劃,會在陸師抵達新安縣時同時抵達香港島附近海面”
俄木布放下了酒杯,抹了抹嘴巴,“也就是說,他們最遲會在本月底抵達香港島附近?”
“是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這些總督、將軍都是通過手下的師爺發號施令的,往來公文也是他們寫的, 這些人平素也有不少來到畫舫玩樂的,這樣的人少不了我要親自做陪,在這裡,我已經發展了幾個信得過的女人......”
俄木布點點頭,不過他對哈圖的最後一句顯然不以為然,信得過,還是逢場作戲的女人,談何容易?
當然了,如今大清的官場內部也充斥著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如果哈圖是為某位大人打聽消息的那就另當別論,這些女人絕對不會想到哈圖是一個特魯琴的探子。
哈圖又具體講述了一下清軍的具體構成、將領都有誰,裝備如何,糧草的儲藏地,運輸方式,等等,俄木布都一一牢記在心裡。
等到半夜時分,俄木布也有些倦了,哈圖笑道:“你今日就住在這裡,我給你安排一個妙人兒”
俄木布正想推卻,轉念一想,“如果我到了這裡什麽也沒做,豈不是引人懷疑?”
便點了點頭。
在那女人到來之前,俄木布又問了一句:“周吉勳現狀如何?”
哈圖笑道:“他可比你瀟灑的多,可以自由行走,我都接待過他好幾次了”
“沒讓人看出破綻來吧?”
“那是當然的,他背後的幫會在這裡也有一些實力,主要看顧那些疍戶船隻,我倆都是這樣的人,碰面的機會自然不少,放心吧,沒有問題”
俄木布便放心了,似乎今日這酒後勁極大,他不禁感覺到有些暈暈乎乎,哈圖笑道:“你先躺下休息,女人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