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誇張一點說,氐秦是因苻堅一人而興,一人而敗。
沒有了苻堅,各懷鬼胎的部落一哄而散,誰也不會再聽從氐秦的指揮,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
雖然當初大家也並不願意在苻堅的手下苟活,但是,那個時候,只要苻堅還在,表面上大家還是要賣給他一個面子的。
而晉軍面對的,是一支已經喪失了戰鬥力和士氣的秦兵,面對這樣的秦兵,獲勝是必然的。
而接下來,等到收回了鄴城,晉軍的兄弟們的日子可就沒那麽好過了。
這樣的事情,王謐還從沒和麾下士兵們講過,且讓他們高興一陣子,不能打消他們的積極性。
是這樣的,打仗打的就是一個精氣神,一個勢。
現在兄弟們正是氣勢如虹的時候,王謐身為主將,怎麽能親自打擊?
然而,接下來,待拔除了氐秦的這最後一個重鎮,晉軍兄弟們才要面對真正的考驗。
不管是從鄴城戰場上逃跑的慕容垂,還是盤踞在長安城逞凶的姚長,這些人,都不是好對付的。
而且,這些軍團士氣也不低,還一副如狼似虎的胃口,就好像是水珠一樣,每一個看似孤單的水珠,其實都在窺探四周。
它們在尋找著更弱小的同伴,並且伺機將它們吞並。
大的吸收小的,變得更大,繼續吸收,胃口是無限大的,但是,可以想見的是,這些部落勢力,不管是哪一支,都無法重現氐秦當年的輝煌。
即便他們用盡了全力,也達不到那種程度。
因為在互相攻伐之中,他們就已經消耗了太多的實力,再加上,多年以來匍匐在苻堅的腳下,讓他們的實力增長的本來就緩慢。
最後的結局,和歷史上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依然是分裂成幾個小朝廷,打打殺殺,至死方休。
其實,不管是歷史上的晉軍還是現在的晉軍,在氐秦崩潰之後,都是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勢力。
因為在多年征戰當中,晉軍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戰鬥力,同時,淝水之戰,晉軍可以說是完勝,力量調動了起來,卻又沒有遭到多大的損失,地盤又完整,還好大的一塊。
境內的局勢也相對穩定,正是最好的時候。
那個時候,經歷了數場大戰的歷練,這一波的晉軍將領已經是很有戰鬥力了。
經驗豐富。
而北方的部落為了搶佔地盤穩固自身,全都忙著打仗,根本無暇顧及盤踞在南方的晉軍。
想要更進一步,不是沒有可能!
如今,姚羌、鮮卑部族的實力依然強勁,而且,和士氣低落的秦兵不同,這些部族的士兵剛剛從苻堅的手下解脫,正在瘋狂的時候,戰鬥力是相當強的。
根本不可能任由晉軍搓圓壓扁。
而更可怕的一點則在於,晉軍的火藥和兵器儲備不多了!
一場大仗打下來,兵器彈藥的消耗量是相當巨大的,簡直是到了鯨吞的地步。
而晉軍生產兵器的速度,顯然是趕不上消耗的速度的。
尤其是,當大晉境內各支勢力都開始向北方進軍的時候,這一矛盾凸顯的就會更加厲害。
沒有新型火器支持的晉軍,就和剃了毛的雞沒有什麽區別。
戰鬥力會直線下降,甚至打不過姚羌等凶悍的部族。
但是呢,火器這個東西又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製造出來的,雖然向鄴城進軍的時候,王謐還是堅持給將作坊的普超寫信,敦促他繼續堅持製造兵器,但是到現在為止,究竟進行的怎麽樣,王謐也摸不準。
鄴城這一場仗打的好,火器供應充足,那也是因為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在這一場仗裡表現了出來。
而這之後,一旦想要吞並更多的土地,亂中取栗和姚羌、丁零他們纏鬥,戰役的間隔時間就不會再有這麽長了。
很多事情,都需要從長計議,再行計劃。
這也就是為什麽在明明佔據絕對優勢,可以打一場暢快淋漓的大勝仗的時候,王謐卻選擇談判。
選擇接受符纂的投降,這樣做,當然是為了多節省一點兵器。
雖然現在已經浪費的差不多了,尤其是劉裕那個打仗不經濟的,興頭一上來就不管不顧的。
砰砰砰往外扔,他倒是痛快了,王侍郎卻是心疼的無以複加。
可是,火藥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省一省總會有一點的。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王侍郎現在可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兩邊主將各自坐下,王謐還命人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炮製出了一壺茶。
雖然茶葉是很差的,水也沒有那麽甘甜,但是總是一個招待人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既然是談判,總免不了一個互相試探的階段,兩邊都是大將軍,體面人。
不可能屁股一落下,就開始談條件吧。
當茶盞放到符纂面前的時候,很顯然,他的眼底劃過了一絲驚喜。
他著實沒想到,王謐竟然還能款待他。
連忙弓手感謝,滿飲了香茶。
雖然只有小小的一盞,雖然對於渴了很久的符纂來講,這點水,喝了還不如不喝。
越喝越渴,喝了還想喝。
一盞,又一盞,就這樣,就在王謐的眼前,符纂竟然一連喝了五盞茶!
符纂他還真是……不客氣。
誰讓他喝那麽多的?
不知道這戰場上條件艱苦,香茶難得,他自己這邊都還沒喝幾盞呢,卻都讓他包圓了。
真是可惡!
王侍郎可不是個善心人,對待符氏子弟,他可不像對待慕容垂那般好脾氣。
這件事是這樣的,雖然幾次交手,慕容垂也並沒有在晉軍這裡討到多少便宜。
說他是晉軍的手下敗將也並不為過,但是,很奇怪的,王謐就是對慕容垂很有好感。
那種好感,大約和當年的苻堅也差不多,就是覺得慕容垂是蓋世英雄,怎麽看,怎麽順眼。
不只是不想苛待他,甚至還想善待他,給他十足的敬重。
說的深入些,大約還是人家慕容垂從來沒有主動投降,雖然幾次和鮮卑軍團交手,最後都沒有真正打起來。
但實際上,王謐心裡很清楚,鮮卑軍團實力不弱,而慕容垂更是精明睿智的將領。
最後能得到這種和平的結果,並不只是王謐在讓著他,同樣的,慕容垂也在給他王謐面子。
慕容垂是一個愛護士兵的好將領,況且,他一向把大燕國滅的責任扛在自己肩上。
於是,現在的鮮卑族人沒能獲得自己的一塊地盤,甚至把祖宗的基業都給丟棄了,慕容垂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他的責任。
而作為大燕宗室,他更有義務讓族人過上好日子,至少保全他們的性命。
他不會像苻堅那樣,因為自己的好大喜功,就把數萬氐秦士兵扔出去遭殃。
慕容垂深刻的知道,現在的鮮卑一族和當年簡直是沒法比,於是,在這個龍爭虎鬥的關鍵時刻,保存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做人不能太招搖,也正是因為他的這種心理,王謐才能屢次成功,讓慕容垂退兵。
而符纂則不同,這幫人,仗打的不怎麽樣,投降倒是挺快的。
想當年,氐秦勢大的時候,他們在中原肆意殺戮的時候,可完全不是這副嘴臉。
那個時候,他們凶惡著呢!
等到現在勢力剛剛下滑,就立刻滑跪,這樣的軟弱,不免讓人看不起。
但是,王謐也只能咬著牙忍下來。
沒辦法,誰讓這裡是鄴城呢。
深入北地,四面都是未知的風險,對於一軍主將來說,不進行風險控制是不行的。
只能捏著鼻子,忍著惡心,來和這些狡詐的氐人談判了。
但是,能談什麽呢?
這似乎是個難題。
很長一段時間,自從雙方進入了晉軍大帳,互相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誰都沒有說話。
就是在思考這些問題。
符纂現在不說話,完全是在等待。
他手裡早就沒有籌碼了,這座城池,就算是不談判,晉軍也一樣能夠打下來,不需要費多大的功夫。
很顯然,在這種情況下,談判,其實是秦軍佔便宜,這是很明顯的,而對面看著就很精明的晉軍主將,當然也不會不清楚。
但是,符纂還是不準備放棄。
等到從戰場上下來,安靜的坐穩,符纂的智商就上升了,嚴格來講,他的頭腦還是要比符丕好使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符丕已經成了一具屍體,而他符纂,竟然可以坐在這裡,充當談判者的原因。
符纂還是很善於操縱形勢的。
所謂虎口拔牙就是如此,身為獲勝者,晉軍不可能不提條件,而符纂就準備認真的聽一聽晉軍的說法。
並且按照他們的提法,隨機應變。
而現在這個時候,最頭疼的,恐怕就是王侍郎本人了。
開城投降其實已經是確定了的,而且也在忠實執行之中,鄴城是晉軍無意之中得到的一個城池。
周邊的那些城池還很多都沒在晉軍的掌控之中,也不是穩扎穩打下來的地盤。
這就很難辦了,鄴城這樣一座古都,就在眼前,伸伸手就能夠到,誰看到都會眼饞。
王謐也不能免俗。
但是,打下來,如何保住才是重點。
如果是穩扎穩打,周圍的小地方都佔住了,自然也就不必發愁了,四面八方都是自己人,害怕殘余勢力會鬧事?
但是,很遺憾的,真實情況確實如此。
王謐現在面對的形勢和歷史上的劉裕等人也沒有什麽區別,如何把單獨攻打下來的軍事重鎮保持住,才是重點。
這裡還有一個困難。
那就是氐人。
現在,他們將要接受投降的,是氐人,並不是其他什麽人,氐秦狡詐成性,這一點,被他們欺負了多少年的晉人算是深有感觸。
這樣的人性,如何能夠相信他們?
一旦晉軍的勢力稍稍減弱,他們就很有可能卷土重來,這種事情幾乎是防不勝防的。
於是,所謂的戰後問題就擺到了桌上,十分棘手。
盡數殺光?
倒是解恨了,也把麻煩都解決了,但是,又過於殘忍,晉軍在北方畢竟勢力還比較弱小,如果這樣做,很有可能會引起四鄰的緊張不安,反過來和氐秦聯絡,推翻晉軍。
這是很有可能的。
幾大部族都是脫胎於當初的五胡,這些部族內部雖然也紛爭不斷,誰也看不上誰。
但是,一旦面對傳統的漢人勢力,就又會欣然攜手,一致對外。
在鄴城丟失之後,氐人的勢力已經大大減弱了,現在看來,在五胡之中都排不到前面了。
但是,羌人、鮮卑人,他們的實力還都比較強,還要時刻防范就喜歡偷手的丁零人。
在這些強盛的部族當中,鮮卑人倒是可以先放一放,如今,鮮卑軍團的首領是慕容垂。
這個人頭腦清醒,不是個貪心之人。
在鄴城僥幸逃脫之後,王謐斷定他一定會佔據一塊地盤,或許就是以他們大燕曾經的王城,龍城作為據點擴展力量的同時,站穩腳跟。
這樣的部族,不會輕易招惹恢復中原的晉軍的。
更何況,慕容垂和晉軍已經有過幾次交手,他對晉軍的實力是有很深刻的認識的。
心裡有數,不會和晉軍硬碰硬。
這樣看來,最令人頭疼的,就是姚羌的部族。
在幾大部落之中,姚羌一族的戰鬥力也是相當強的,再加上,他們的首領姚長、姚興都是勇猛且貪婪之人。
當他們發現,身邊的老朋友已經換成了晉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於是,如何在異族林立的北方,頂住壓力,站穩腳跟,這才是晉軍現在的當務之急。
而更加可笑的一點正是, 大晉內部現在基本上也是朝廷和前線的軍隊是割裂的。
比如,王謐是謝安推薦才能領兵打仗的,那麽他理應聽從謝安的安排,事實上,王謐也是這樣做的。
就在行軍途中,他每五天都會給謝安寫信,匯報前線的消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王謐能在鄴城前線挺那麽長時間,也是謝安認可的。
如果謝老爺子不同意,就算王謐是孫猴子,恐怕也翻不起多少波瀾。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謝安雖然也覺得,王謐的行為輕縱冒險,但是年輕人嘛,誰不喜歡冒險。
想當年,謝老爺子不也是一樣嘛。
現在正是一個好時機,如果能真的奪取鄴城,謝安也想親眼見證一下,晉軍能夠在這個北方腹地堅持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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