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陳家祠堂大門?
這幾乎是踩在陳家列祖列宗頭上!
每個人的目光都凶厲起來,氣氛變得壓抑,人人都怒目而視。
沒有人會因為他們是兵卒而害怕。
很多人看東漢末年爭端,三國任何一國站出來,都打得少數民族丟盔棄甲,亡族滅種,於是就以為漢人勇猛,是晉朝丟棄了漢族之魂。
實際上並不是漢人天生悍勇,而是漢朝是真正的全民皆兵,每個成年男子,都必須服兵役,為期兩年,前往邊關作戰。
除了少數有錢人家可以花錢請人代服兵役以外,普通百姓都要去當兵,上戰場殺敵立功。
所以在座的數百人,每一個都是當兵出身,一身煞氣,何曾怕過。
要知道現在坐在這裡的,是蒲陰縣十裡八鄉所有陳平後代聚集,並不是只有陳家村。陳氏族人全都凝聚於此,青壯五六百人,是一股相當強大的力量。
陳暮冷著臉,放下碗筷,站起來越眾而出,沉聲問道:“不知道諸位兵士,要管事的站出來做什麽?”
劉關張帶上武器,站在了他的身邊。
為首的環首刀指著陳暮,喝道:“你就是管事?讓你們那群敲鑼打鼓的滾過來,老子要用鞭子狠抽三十大鞭,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陳暮眼眸中的凶厲越來越盛,說道:“你稱誰老子?”
陳家族人全都放下了碗筷,站起來聚於陳暮身後,連德高望重的老太爺這次都沒有勸解。
老子這句罵人的話並不是現代詞匯,《後漢書·逸民傳·韓康》當中就有,意思我是你父親,以此來羞辱對方。
站在人家的祠堂罵自己是人家的老子,就是把一族罵了,這是大仇怨。
們見眾人聚攏過來,虎視眈眈,紛紛拔出兵器,雙方劍拔弩張,就差一個導火索。
沒人做導火索,張飛來!
片刻後,張飛大吼道:“宰了這群畜生!”
雙股劍青龍刀丈八鋼矛同時殺出,陳家族人沒有在祠堂裡放置武器,但也沒有害怕,有什麽拿什麽,抄起桌案或者掃帚之類的東西就上。
劉關張三人凶猛如虎,雙方剛一兵刃交接,就被三人戳死兩個帶頭的士兵,其余士兵的起床氣頓時消了大半。
鄉裡械鬥和戰場廝殺其實沒什麽區別,靠的都是一股勇氣。
這些士兵都是底層士兵,忽然被上面調過來,將領們不會告訴他們駐扎在這裡的目的,要監視的人是什麽身份,所有人都以為面對是一群普通鄉民。
連日來積攢了怨氣,今早上被鄉民們的銅鑼吵鬧弄得徹底爆發,因此才會過來冒犯。
結果一看對方不是什麽善茬子,紛紛丟盔棄甲逃命。
這五百人帶隊軍官是張純手下的親信司馬張旦,不過張旦此時並不在軍營裡,他現在在蒲陰縣城。
新年時候還被調過來駐扎在破破爛爛的鄉村裡,張旦心裡也覺得不爽,索性就安排了一些屯長伍長帶隊,與兩個曲長一起去城裡快活。
正因為軍隊上下信息不對稱,讓普通士兵根本不知道陳家村有一群什麽樣的人,釀成了這場本該可以避免的衝突。
當張旦得知雙方發生衝突的時候,嚇得推開床上的娼妓,連滾帶爬從床上下來,雙腿顫抖著帶領那兩名曲長騎馬趕回去。
安順鄉離蒲陰縣城也就那麽幾裡地,戰馬奔馳幾分鍾的事情,遠遠地就瞧見了雙方已經在村口對峙。
陳家村這邊一千多人,而且還在糾集安順鄉其他村的鄉勇,同村同鄉在漢朝可是相當牢固的情誼。
再加上劉備前幾天才分掉了張氏豪強兩三萬畝田地給村民百姓,威望正高,人數越來越多,都拿上了武器,雖然陣型散亂,但氣勢如虹。
其實最主要的是還是蒲陰縣人得了實惠。
很多人以為一個地方豪強能多有錢?
了不起幾百萬,怎麽可能會有數千萬資產?
這就是小瞧了漢朝的豪強。
《漢書·匡衡傳》記載,鑿壁偷光的那位匡衡當丞相後,被封為樂安侯,賞賜了三十一萬畝田地,並且這還不是一個縣所有的土地。
匡衡後來還私自繼續擴大封地,又盜取了樂安縣另外四萬畝地。
一個稍大點的縣耕地百萬畝,小點的縣數十萬畝,是很正常的事情。
能夠作為一縣豪強,佔領數萬畝田地,並不少見。
像湖陽樊宏經營的“樊氏田莊”,就擁有田地三百余頃,漢朝一頃為五十畝,也就是接近兩萬畝田地。
《後漢書·荀悅》傳中也記載:今豪民佔田或至數百千頃。
可以說,地方豪強有個數萬畝田地,幾乎是東漢朝廷的常態。你要是沒有一兩萬畝田,你都不好意思稱自己為東漢豪強。
這同時也是為什麽說漢末豪強大規模兼並土地,導致農民起義頻發的根本緣故。
而按照《漢樊利家買地鉛券》以及《漢王末卿買地券》記載,一畝普通的田地價格在百錢到兩千錢不止,如果是優質良田價格則在三千錢到一萬五千錢左右。
兩三萬畝田地的價格,就算隻按每畝千錢,也是兩三千萬資產。
劉備將這些財產全部分給了蒲陰縣平民百姓,如此大規模撒幣,瞬間贏得了全縣民心,再加上他本來就素有威望,十裡八鄉的百姓聽說劉備有難,紛紛拿著扁擔鋤頭過來幫忙。
一時間陳家村村口居然聚攏起了數千人,與張純派來的士兵隱隱對峙,因為士兵們懼怕對方人多,暫時還沒有發生戰鬥。
但鄉民們戰意甚高,舉著扁擔鋤頭柴刀隱隱已經有了要動手的意思。
“住手!”
張旦騎馬趕來,連連高呼。
見到敵人那邊似有管事的人回來,陳暮安撫了鄉親,示意他們不要衝動。
“司馬,他們殺了我們的弟兄!”
見到張旦回來,一名屯長連忙過去稟告情況。
劉關張衝鋒在前,殺了十多人,再加上鄉民們助陣,已經隱隱將一曲五百人馬壓製住。
聽到自己這邊死了人,張旦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翻身下馬,對不遠處的劉備說道:“劉使君,我等都是大漢兵馬,你無故殺人,是要反邪?”
劉備冷厲道:“陳家宗族新年祭典之日,你麾下士兵進來搗亂,這是取死之道,怨不得誰。”
禮儀之道早就在春秋戰國便已經崩潰,孔子認為魯國三恆家的城牆不符合禮儀,準備拆除。齊國就立即陳兵邊境,等待城牆拆了之後攻打魯國,讓孔子感歎禮儀崩壞。
在別人家祭祖的時候,上來鬧事,雖不符合禮儀,但大頭兵懂什麽禮,隻覺得吵鬧,令他們不舒服,於是就上門來鬧事,死了又能怨得了誰?
而這一切的根本原因,還是因為張純麾下的士兵經常欺壓鄉裡,橫行霸道慣了,怎麽會在乎一群鄉野小民的想法。
然而畢竟是死了人,張旦怕自己不好交差,臉色不善威脅道:“使君,我知你身份,但鄉野小民攻擊朝廷大軍可是死罪。你無事,就不怕他們有事嗎?”
劉備還未說話,陳老太爺越眾而出,蒼老的聲音嚴厲呵斥道:“豎子,你要先搞清楚這裡是何地。老夫在此地住了八十余年,十裡八鄉的村民誰不認識我,平日老夫要讓他們和睦相處,安寧鄉野他們可能不會聽,但老夫讓他們去砍人,你問他們願不願去。”
“謔謔謔謔謔謔謔謔謔謔謔謔謔謔謔!”
數千鄉民同時高舉手中的武器,氣勢磅礴,唬得張旦手下的士兵連武器都有些拿不穩。
張旦一時氣急,想下令攻擊,可又怕把事情鬧得更大,不敢輕易做決定。
不打吧,被一群鄉民嚇退,正規軍的臉都被他們丟盡。
打吧,貌似有點打不過。
五百人對人家數千人,而且聽說劉關張猛如虎,以一敵百,驍勇善戰,何況朝廷命令下來之前,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時間進退維谷,騎虎難下。
僵持了片刻,就在這個時候,遠方緩緩駛來大隊車馬,為首的旗幟上寫了冀州刺史王,以及中山國相張的字樣。
張旦大喜,對劉備喝道:“劉玄德,朝廷的詔書下來了,你襲擊縣城,攻殺縣令乃死罪,此次必定被削爵奪官,押赴洛陽受審。待你走後,我看你還能不能庇護得了這些鄉民。”
劉備臉色慘白,面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