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沮授預料的那樣,雖然巨鹿離雞澤更近,但張角派出騎兵,趕往巨鹿本身就要一定時間;巨鹿的守將接到命令之後,臨時集合隊伍,又要一筆時間;等他們整頓好隊伍,出發趕到,還要一筆時間。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所謂兵貴神速,如果他們在接到命令之後,立即就出發,沒準還能遇上戰事。然而巨鹿本身就是張角老巢,幾個月都沒打過仗,守軍自然早就松懈下來。
雖然也聽說盧植大軍已經殺到了廣年,逼迫廣平城。但巨鹿城高足有四丈,糧草充足,早被張角經營得固若金湯,守軍一點都不擔心盧植打來。
最主要的是,就跟張角的軍隊會因為冒雨前進而士氣降低一樣。巨鹿的守城士兵也不希望在雨天行軍,如此拖拖拉拉,能過來就已經不錯了,更別說在須臾之間快速行軍十多裡,跑到事發地點。
因此等巨鹿守將張牛角李大目張白騎張雷公等人抵達雞澤時,才駭然發現這裡遍地都是屍體,血流漂櫓,滿地塵霜,居然經歷過戰爭。
“糟了,良師肯定是遭到了伏擊。”
張牛角看著地上密密麻麻的屍體,隻覺得心驚肉跳,連忙派遣士兵四處搜索,看看張角有沒有在裡面。
好在士兵搜尋過之後,發現並沒有張角的屍身,當時候軍隊領取戰功,如果殺死了敵方將領,一般都是割首,而不是整個屍體拖回去。
戰場上沒有被割首的屍體,這讓張牛角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有了一絲期盼。
李大目滿臉愁容地問道:“如今官軍伏擊了良師,良師生死不明,地公將軍和其余渠帥也不知所蹤,只剩下滿地屍體,我們現在進不得,退也不得,如何是好?”
張牛角猶豫不決,最後說道:“還是先撤回巨鹿,派人打探良師消息,等待結果。”
“唉,也只能這樣了。”
李大目歎了口氣。
黃巾各路渠帥基本都是張角的弟子,所以哪怕張角自稱天公將軍,他們都是稱張角為良師。
作為黃巾軍的首領,張角威望最高,是全天下太平道的領袖。
如果他出什麽意外的話,恐怕就連張寶和張梁都不一定能服眾,到時候黃巾軍內部必然分裂,產生很多個小集團。
完整的黃巾軍尚不是朝廷的對手,分裂的黃巾軍日子恐怕更加艱難。
張牛角和李大目充滿了擔憂,祈禱著張角不要出事。
而就在張牛角等人自怨自艾之時,廣平城太守府的盧植情緒也不是很好。
聽宗員回報,此戰雖然勝利,但走脫了張角,甚至連一個黃巾渠帥都沒有留下,讓他心情相當糟糕。
要知道,這場戰鬥是他給予厚望的決戰,作為一軍主將,他也明白現在軍隊士氣問題。所以如果能夠現在就把張角解決,那就天下太平,黃巾軍沒有了首腦,哪怕還有殘余,也掀起不多大風浪。
如今跑了張角,那就是百足之蟲,至死不僵。只要張角的個人威望在,哪怕擊垮黃巾多少次,他們依舊能夠卷土重來,以後還有的是頭疼的時候。
不過這場戰鬥雖然沒有如他所願一舉將張角殲滅,至少將他重創,也還算欣慰。
更重要的是安平王劉續贖回來了,完成了天子交代的任務,以後再和張角對峙,就不會那麽投鼠忌器,
害怕安平王受到傷害,而被天子責罰。 贖回安平王的大功臣......
盧植坐在桌案後,左手敲擊著桌面,右手輕撫下頜山羊胡。
雖然張角跑了,不過安平王這塊心病劉備幫他醫好了,倒也不錯。
盧植對自己的徒弟表現十分滿意,左思右想,剛好天使還在,便提起筆來在竹簡上開始寫奏章。
這就是要為劉備表功了。
其實《三國演義》裡說起,劉備在盧植那待過。但有一點不符合邏輯,那就是盧植帶著劉備接連打了勝仗,卻沒有為劉備表功,實在不符合常理。
先不說他們是師徒關系,單說隻算是路人關系,盧植也不該這樣才對。
我們對比一下歷史上孫堅的發跡經歷。
“堅又募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許人,與儁並力奮擊,所向無前。汝、潁賊困迫,走保宛城。堅身當一面,登城先入,眾乃蟻附,遂大破之。儁具以狀聞上,拜堅別部司馬。”
一開始孫堅帶兵投奔朱儁,被封為佐軍司馬,官職相當於伍長,比關羽張飛這倆個屯長還不如,因為立功,朱儁上奏朝廷,拜為別部司馬。
別部司馬就是盧植帳下前鋒軍孟震的官職,千石的中等軍官。孫堅立功能升官,劉備為什麽沒有?
因此實際上還是因為劉備在黃巾起義的時候,只是帶著關羽張飛在幽州小打小鬧,根本就沒有來冀州投奔盧植。
原因也很簡單,一是幽州信息閉塞,劉備不知道盧植是統帥。二是他人實在太少,五百人去黃巾大本營冀州,的確很需要膽量。
就算是陳暮為他出謀劃策,也都是繞了遠路,一路走鄉下小道,花了十多天才過來,更何況當時候的劉備還沒有戰略眼光,自然只能在幽州搞點事情。
如此一來,他自然也抓不住在黃巾之亂中立大功勞的機會。
而現在劉備是真的跑到了盧植帳下,並且立下不少功勞,雖然現在還未塵埃落定,但也該是為他表功的時候了。
在竹簡上寫下劉備的功勞之後,盧植又開始為關羽張飛以及陳暮表功。
尤其是陳暮,除了給他表功以外,還寫了推薦信,舉薦他入太學。
當時的太學基本都被高官子弟壟斷,寒門子弟唯有求得大儒推薦這一條路可走,陳暮也算運氣好,如果他是在朱儁和皇甫嵩帳下,就算立再大的功勞,也得不到被舉薦的機會。
就在盧植為劉關張陳表功的時候,陳暮此時也在為劉備的未來操碎了心。
“黃門令,此番回京,不僅將安平王順利帶回,還將五千萬錢完璧歸趙,當乃大功一件,可喜可賀,來,再喝一杯。”
陳暮為王鈞倒上一杯酒,這裡是廣平城一處宅院,灰牆烏瓦,庭院中茂林修竹,坐在屋舍廊下,看鬥拱飛簷雨水順著瓦片落下,頗有點像後世某島國的庭院景色。
實際上這就是漢末魏晉時期有錢人家的建築風格,島國只是學習了我們的文化而已,並不是來源於他們。
劉備和趙琳在一旁作陪。
之所以沒叫關張,是因為關羽素來瞧不起宦官,認為閹人誤國。至於張飛倒是沒有瞧不起誰,但他是個大嘴巴,萬一說錯話惹得天使不高興就不好。
“此事全賴劉中郎和陳軍侯,待我回到朝廷,稟告天子,必為爾等奏功。”
王鈞小酌幾杯已經臉色微紅,不過心情卻很愉悅,放下酒杯,夾了塊豬肉放到熱騰騰的鍋裡燙熟,在佐料碗裡卷了卷,遞進嘴裡慢慢咀嚼。
這是漢朝有錢人常用吃法,用釜煮白開水,把豬羊牛肉放進去煮熟,再配上醓醢醬汁佐料,有點像火鍋。
平民也可以這麽吃,但吃不起豬羊牛肉,就會用狗肉或者蔬菜替代。
像曹植著名的七步詩,就是用釜煮豆子。
劉備笑著說道:“能為天使和天子效力,實乃備之榮幸,以後天使若有驅遣,備必當結草銜環,萬死不辭。”
陳暮向趙琳使了個眼色,說道:“伯瑜兄如今在光祿勳當差,亦是京官,何不敬天使一杯?”
趙琳有些拘束,他只是個小官,在洛陽無權無勢。人家是天子近侍,又是這次出差的使臣,連盧植都不敢慢待,他哪裡敢出聲說點什麽。
聽到陳暮的話,趙琳連忙舉起酒杯道:“趙琳敬黃門令一杯。”
劉備給王鈞斟酒,王鈞心情不錯,舉起酒杯隨口問道:“汝現在當何職?”
“如今是文饒公屬吏主簿。”
趙琳想了想,又給自己臉上貼了點金:“此番出征,便是文繞公欽點,以示光祿勳配合大軍征戰。”
文繞公就是光祿勳劉寬,這人威望很高,也是漢靈帝的老師之一,兩度擔任百官之首的太尉之職,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連漢靈帝對他也是極為尊重。
聽聞是劉寬的屬吏主簿,王鈞點點頭,收起了輕視。不過也不至於多看重,頂多算是正常交往。除非是劉寬親至,不然有天子近侍這個頭銜在,就算是兩千石的太守,也得對他十分客氣。
只是聊天談話嘛,就得有個話題,只要能聊起來,很快就能放下最開始的拘束。
王鈞心情很好,願意和他們聊天。而劉備陳暮趙琳刻意逢迎,專門撿一些好話奉承,很快四人推杯換盞, 說得十分開心。
正所謂酒越喝越有,談得興起,感情也越發升溫,四人很快稱兄道弟,成為了朋友。
其實東漢末年宦官和士族有著天然的對立面。
自從第一次黨錮和第二次黨錮之禍後,二者關系形同水火,不可調和。
比如以張讓趙忠為首的十常侍,就一直策劃著打壓黨人。
而以袁家為代表的士族門閥子弟,則一直站在大將軍何進的身後,為其出謀劃策,對付宦官。
後來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靈帝一死,雙方矛盾徹底激化,從而弄到董卓進京的地步。
但黨人是黨人,普通平民是普通平民,宦官也不可能與全天下的人對立。
陳暮出身陳平的家族不假,可陳平的家族早在西漢就被奪了爵,他的身份現在就是個平民,連士子都不算,因為他沒有拜過師,也沒有進過書院,全靠自學。
劉備和趙琳倒是勉強可以稱為士子,因為他們拜過大儒為師,有學子的身份。可惜連寒門學子都談不上,頂多只是個普通士人而已。
在東漢,能被稱為黨人的,首先你得有名望,比如三君、八顧、八及、八俊、八廚這些人。
劉備和趙琳跟他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盧植倒是大儒,不過他為人精明,不怎麽攙和這些事情,和黨人那邊聯系也不深,所以就算追究起來,劉備也不會因為師父的問題而受到宦官區別對待。
如此王鈞和劉備他們身份不對立,再加上三人刻意結交,八面玲瓏,雙方關系能夠升溫,倒也十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