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平原國。
陳暮正在桌案上寫一封密信,劉備忽然闖進來,急吼吼地問他什麽時候派援軍去幫公孫瓚。
聽到他的回答,劉備詫異道:“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陳暮站起來,把急躁的老大哥摁在了席上,笑著說道:“大哥忘了,我早就已經向洛陽上書,請求天子向幽州各胡人部落立即前往支援伯圭兄了嗎?”
“靠那些胡人?”
劉備有些生氣,指著北方質問道:“四弟好生糊塗啊,你真就指著那些胡人能幫你成事?”
“胡人在這方面還是靠得住的,何況不是還有當今天子的詔書嗎?”
陳暮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呵呵地磨墨。
劉備坐不住,又站起來道:“我的四弟啊,胡人如果靠得住,他們也不會屢次反叛朝廷,為禍邊疆了。我得提醒你,胡人素來狡詐多變,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利用天子,得了好處,卻不願意效力?”
“那胡人靠不住,我靠誰啊?公孫度?”
“更靠不住。”
“一個在遼東稱王的人?”
“稱王那是叛逆!正經人誰稱王啊。”
“大哥敢稱王嗎?”
“不。”
“是不敢還是不願?”
“是不可能。”
“袁紹和袁術現在都不敢。”
“袁紹袁術雖然叛逆,可比起此人,他更加可惡。高祖白馬之盟,非劉不得稱王,此輩居然在遼東自立為遼東王!”
“既然胡人靠不住,公孫度也靠不住,那我能靠誰去救伯圭兄?”
陳暮聳聳肩:“難道從渤海殺過去?人家袁紹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會放我們通行。”
現在幽州附近就這點勢力。
北面後世內蒙草原的中部鮮卑和東部鮮卑。
然後就是棲息於燕山附近的各個烏桓部落以及遼東稱王的公孫度了。
公孫度早在初平元年就自稱遼東王,早就已經無法無天。
袁紹近水樓台,直接就能出兵。
而青州卻無法派兵過去,除非和袁紹在渤海直接開戰。
但現在卻是全面開戰的開端,兵力一定要集中優勢,一旦選擇從渤海去救公孫瓚,反而會壞事。
因此這個時候青州不能動。
畢竟袁紹自己也已經把主力軍隊放在南面,只派少部分兵馬北上。青州一動,就失了先機,反而被人家後發製人。
劉備沉默許久,試探問道:“為何不能用船隻運兵去幽州?”
陳暮笑道:“大哥是坐過船的,護船司的士兵人家是多年訓練,才能站得住腳。北人本就不擅長乘船,幾萬大軍運過去,走一路,吐一路,到了幽州還有幾人有戰力?”
劉備半天不語,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道:“四弟覺得,那些胡人真的會聽從天子征召,前往營救伯圭?”
陳暮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大哥,不要在腦子裡形成固定思維。當年丘力居的事情,固然是因胡人狡詐多變,然朝廷也有責任,辯證地看待問題。何況此次天子征召的又不是原來丘力居的部落,是其它小部落烏桓,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丘力居的事情,或許朝廷確實有錯。不過......唉,算了,此次也只能依仗胡人了。”
劉備歎息一聲,沉思許久,搖搖頭,無奈地轉身出門去。
他其實很想管這件事。
一來是義氣。
二來是臉面。
歷史上公孫瓚死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能力,因為他那個時候正在許都被曹操控制起來,由於衣詔帶的事情,
正跟曹操青梅煮酒論英雄,然後伺機找機會逃跑呢。當時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且離得又遠,聞聽公孫瓚死訊的消息,估計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而現在呢?
不僅有能力,還有與之匹配的實力。完全可以插手幽州的事情,保住公孫瓚的基本盤。
眾所周知,劉備是個燕地遊俠兒出身。
行走江湖,義字當頭。
這一點上他跟公孫瓚很投緣,兩個人都講義氣。
所以他這才害怕,怕如果陳暮的計策失效,哪怕劉虞下了詔書,胡人依舊不出力,導致公孫瓚兵敗,公孫瓚埋怨他,甚至怨恨他。
到時候他就很難堪了。
只是如今也沒有辦法,青州上下全都在整裝待發,兵力也在大量集中,準備開始與冀州的戰爭。
現在調人過去,從陸路走要過渤海袁紹的地盤,從海路走,確實跟陳暮說的一樣,幾萬人馬過去,飄搖顛簸一路,到了之後有幾個人能有戰鬥力都是個問題。
因此他也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希望陳暮的計策有用,希望劉虞這塊金字招牌在幽州依舊行得通。
而看著老大哥憂心忡忡地離開,陳暮卻是絲毫沒有在意地笑了笑。
二極管不可取。
劉備出身於幽州邊境,見識過胡人反覆無常,所以才有會質疑陳暮這個計策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但陳暮作為穿越者,好歹也是熟知歷史。
他清楚地知道劉虞在幽州到底有多大能量,一聲令下,能夠在幽州掀起多大風浪。
歷史上公孫瓚把劉虞殺死,鮮於輔只是振臂一呼,為劉虞報仇,瞬間就是十多萬大軍起來,配合袁紹將公孫瓚徹底打敗。
如果這還不能證明劉虞的威望,那還有什麽能夠證明?
更何況歷史上的劉虞,還是一個死人。
死人不會為活人帶來任何好處,幫死人報仇也不會帶來什麽榮譽。
可即便如此,依舊有那麽多胡人願意追隨鮮於輔參戰,要為劉虞報仇雪恨,就可以知道他的威望有多高。
而如今劉虞不僅還活著,還成為了名義上的大漢之主,不管是那些擁戴他的人,亦或者想從他那裡獲得某些好處的人,都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因此陳暮甚至大膽猜測,這一次響應劉虞號召的胡人,絕對比歷史上隻多不少。
只要劉虞答應出手,以他在幽州的威望,公孫瓚會不會被袁紹攻滅的問題,陳暮都懶得去擔憂這個問題,與其去想一件絕對的事情,還不如去想想與冀州開戰的戰術打法。
“阿大!”
在小廳中沉思了許久,把密信寫完之後,裝入信封,陳暮喚來侍衛阿大。
阿大進來道:“四將軍,什麽事。”
“送去間曹室,讓侯令史將這些信件送去冀州。”
“好的。”
阿大看到桌上滿滿的不止一封信,雖然有些好奇,但還是沒有過多詢問。
不過還沒等他送去間曹室,侯栩倒是急匆匆過來。
得,阿大也不用去了。
陳暮笑道:“伯杼先生,我正準備讓阿大去給你送東西呢。”
侯栩拱了一下手沒有說話。
阿大就識趣地放下信件告辭離開。
等他走之後,侯栩才臉色陰沉地說道:“司命,出事了。”
“什麽事?”
陳暮看他臉色不對勁,心中盤算了一下最近在天下各處布的局有沒有漏洞。
仔細想想,應該是沒有的。
張燕那邊在等到他們的指令行動,荀和那邊應該也不至於暴露。
還有北邊,南面,都只是暗棋,都沒有動靜。
那麽問題會出在哪裡?
沒想到就在陳暮想著是不是他在外面的布局有什麽問題的時候,侯栩卻道:“軍情司密報,青州無數世家大族,暗中在與袁紹密信往來。”
“哦?”
陳暮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沒了興趣,只是點點頭道:“這樣啊,我知道了。”
“司命......”
侯栩欲言又止.....
陳暮奇怪道:“伯杼先生,你還有什麽事嗎?”
“可是,這是通敵叛亂。”
侯栩舔了舔嘴唇,緩緩說道:“如果他們把我們的軍事部署透露出去,這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場災難。”
陳暮笑了起來:“水無常勢,兵無常形。今年我們準備的是一場攻擊戰,而非防守戰。兵力布置隨時都在變動,也會敵人的變化而變化,就算有世家為內應,哪裡能把情報這麽快傳遞出去?”
這又不是無線時代,別說手機,連電報都沒有。想要發送情報,基本靠人力。別看陳暮策動了荀和這些黨人勢力,可他依舊無法獲得袁紹內部的一些高級軍事秘密。
因為這些軍事秘密,只是在數個人范圍之內做出的決定,沒有廣泛流通出去。甚至其他的一些高層,也不一定會知道這些事情。
比如今天袁紹與郭圖商量什麽計策,明天又與許攸聊點話題,後天又跟荀諶談些內容,只要郭圖許攸荀諶這些人不叛變,軍情司就算有通天手段,總不可能拿著刀去逼問他們吧。
因此大多數時候,只能通過敵人的動向來判斷。像上次青州截獲袁紹準備去策動公孫度的消息,只是小概率事件,更多的,他們連袁紹現在總兵力都算不清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
所以同樣的道理,青州的軍事部署,都由陳暮沮授田豐荀彧荀攸等人策劃,只要劉備麾下的幾個高層謀士和將領不叛變,那些外圍的世家們,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然而侯栩卻皺起眉頭,不解問道:“我想不明白,哪怕他們不能把情報準確傳出去,可這卻是背叛了青州,司命為何不下令捉拿他們?”
“為什麽要捉拿他們?”
陳暮反問。
侯栩無語道:“都已經通敵叛變了......還需要理由嗎?”
陳暮笑道:“也許他們只是給冀州的朋友正常寫封書信呢?如果以這個理由抓捕他們,會鬧得青州上下人心惶惶的。”
侯栩爭辯道:“可安插在這些世家身邊的司衛拿到了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們通敵賣國。有些司衛盜錄了信件內容,還有些司衛親眼看過,可以描繪內容大概,名單我都已經整理好了,什麽罪名也都有,只要司命一道命令,立即捉人拿贓。”
陳暮聽到他的話,這才意識到侯栩是認真的,擺擺手道:“你的意思是,所有與冀州聯絡的世家宗族人員名單,你都已經整理好了,甚至還有他們所寫的書信複印件?只要我下令,立即就能拿到他們通敵的證據?”
“不錯。”
侯栩很肯定地點點頭,這是他對內工作的一項重大業績。
陳暮沉吟許久,搖搖頭道:“燒了吧。”
“燒了?”
侯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地看著他,這是多少情報人員費盡心思才弄到的東西,怎麽能說燒就燒呢?
然而陳暮卻苦笑道:“伯杼先生,你有沒有發現你有一個很大的缺點。”
“什麽缺點?”
“不會裝糊塗。”
“司命,我聽不明白。”
“人啊,有的時候,得難得糊塗。”
陳暮目光深邃,淡然地道:“如果先生還聽不懂,那我給先生講一個故事。”
侯栩拱手道:“洗耳恭聽。”
陳暮露出回憶的神情,他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電視劇,於是輕聲說道:“在遙遠的一個大陸上,有一個國家。這個國家有一個十分清廉的禦史,在這個國家四處巡視,監察各地貪官汙吏。”
侯栩納悶道:“禦史可以四處巡視嗎?”
“這個國家與我們不同嘛。”
陳暮笑了笑。
東漢的禦史除非奉皇帝命令,不然確實不會到處跑。
因為刺史本身就是禦史的一種,刺史六百石,屬於中央常駐地方的監察官員,直接對禦史台負責,因此就不會存在那種到處跑的巡察禦史,要到明清時期才會有。
“哦。”
侯栩點點頭,不再插嘴。
陳暮就繼續道:“這個禦史在巡查各地的途中,發現了一個很厲害的縣令,這個縣令貪贓枉法,得了很多不義之財,生活卻過得很清貧。每次被禦史罷黜,很快就又能被朝廷赦免,然後去其它地方繼續為官,你知道為什麽嗎?”
侯栩想了想,說道:“既然貪墨了很多錢財,生活卻十分清貧,說明他得的錢財,是賄賂給了上官。”
“不錯。”
陳暮笑道:“這個縣令賄賂了很多朝廷高級官員,他把這些賄賂的經過做成了大量的帳冊,雙方書信往來、財禮過程,每次都做了詳細記錄,一本本的帳目,一封封書信,全都保存下來,記錄之多,甚至可以放置在數個大箱子之中。”
侯栩隻覺得毛骨悚然,愕然說道:“這得賄賂多少錢財,才能有如此多的帳本。”
陳暮說道:“然而這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因為這個國家還有無數這樣的官員,這樣的帳本,這個國家的官員在貪腐,百姓民不聊生,外面的敵人亦是在對它虎視眈眈,可謂是內憂外患。這個禦史氣憤之下,繼續追查,最終截獲了大量的帳本記錄,涉及的官員幾乎遍布大半個朝廷。”
“這個國家沒救了。”
侯栩感歎道。
“是啊,在這個禦史去世後的三十年後,這個國家就滅亡了。”
陳暮道。
“那後來呢?”
侯栩追問。
陳暮就說道:“後來禦史將這一箱一箱的證據全都擺在了那個國家的皇帝面前,在殿外,跪滿了朝廷大部分高級官員,相當於我們的三公九卿,全都跪在門外。”
“然後皇帝將他們處死了?”
侯栩又問。
“沒有。”
“沒有?”
“是的。”
陳暮道:“皇帝從屋內走出來,他身後的房子著火了。就這樣,一切的罪證,都消弭於一場“意外”的火災之中,所有的大臣,都在感謝天恩。一切都好像發生了,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有那位清廉的禦史,在哀莫大於心死之中,辭官回了故鄉。”
“這個國家確實該亡!”
侯栩氣憤不已。
他當年賄賂張讓,一切帳目都有記可查。
如果這些東西擺在漢孝康帝面前,別說張讓,估計就算是康帝他爹都得被他砍死。
因為這些可都是在動搖他的江山,對於皇帝來說,這絕不能容忍。
然而陳暮卻道:“可正因為這個皇帝將所有的貪官汙吏包庇,這個國家才多存在了五十年,如果他當時就選擇處置這些官員,也許不到一兩年,國家就已經滅亡了。”
“為什麽?”
侯栩不解。
陳暮感歎道:“這就是智慧呀。這個國家內憂外患,內部造反起義不斷,外部敵人環伺,如果此時朝廷大半的高級官員全都被處置,那麽整個國家都會陷入內亂之中,朝廷停擺,部門罷工,軍人失去鬥志,地方官吏不再治理,你猜敵人會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侯栩沉默了很久,過了好一會兒, 他才緩緩地說道:“我明白司命的意思了,現在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我們即將與冀州展開決戰,如果處置那些世家大族,反倒是我們內部先亂,所以必須維護穩定,是嗎?”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最好了,現在該知道怎麽做了吧。”
陳暮淡淡地道。
“唯!”
侯栩拱手一禮,緩緩地倒退著出去,他知道該怎麽做了,一個字——燒!
看著他離去,陳暮想起了曹操。
歷史上,曹操在擊敗了袁紹之後,攻佔了鄴城。
在搜城的時候,在鄴城很多官員以及袁紹宅邸,搜出了大量的許都高級官員以及世家大族的通敵賣國的信件。
麾下所有郡太守裡,居然只有李通一個人沒有私通袁紹,可見當時的環境有多糟糕。
而曹操的處理結果也是一個字——燒!
這一燒,就是收買人心。
現在陳暮跟曹操面臨的問題是一樣的,區別只是在於,曹操當時連麾下很多高級將領都通敵,而至少他現在沒有麾下將領叛變,情況就已經好了不少。
更何況能夠泄密的高級謀士沒有,在這一點上,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以後說不準,還能夠利用那些世家大族,放點煙霧彈什麽的呢?
陳暮目光淡然地看向廳外遠方的天空。
準備了這麽多年,布了那麽多棋子。
與袁紹的大戰。
也該拉開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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