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變成了一片素裹銀裝的白,森林枯萎發黃,積累了一層厚厚的雪,枝條形成漂亮的霧凇,帶給人的除了美麗以外,還有凋零與殘酷。
清河國,袁紹正在緊鑼密鼓地展開對青州的進攻行動。河內郡,陳暮正在挖掘著渠水,準備水淹安陽。
唯有鄭縣,此時正陷入鐵馬冰河一般的廝殺之中。
誰都知道冀州與青州的決戰即將來臨,南方的袁術似乎又蠢蠢欲動,但孫堅早就養好了傷回去,曹操也在,有他們,袁術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而關中那邊,陳暮也定下了驅狼吞虎的計策,一邊讓洛陽給段煨傳信,命令他坐鎮穩住華陰,一邊讓韓遂馬騰進攻關中。
不知道這個計策會不會生效,但即便不生效,只要段煨沒有什麽問題,那至少洛陽就一定會很安穩。
除了李傕和袁術以外,現在有能力威脅得到洛陽的,也就只有袁紹了。
因此安陽前線亦是在馬不停蹄地做著準備。
至於劉表?
借他十個膽子都不敢來司隸。
天蒼蒼野茫茫,陰沉的天氣將整個鄭縣都籠罩的時候,袁軍再度對著公孫瓚的營寨發起了猛攻。
明明還是在白天晡時初刻,也就是下午三點鍾左右,可天色卻陰沉沉的,烏雲滿天,天地之間仿佛處於一片黑霧裡,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將公孫瓚的一切部署打亂。
他不得不與鮮於輔放棄了唾手可得的鄭縣,準備退兵。但退兵的事情才剛剛開始,高覽與張郃就抓住時機,開始進行了反撲,攻下了他的前寨。
晡時末日入初,眼見前寨搖搖欲墜,公孫瓚的中營裡一聲令下,兩千從後方易京趕過來的精銳士卒立刻整裝出發增援前營。
兩座營盤相距不及一弩,兩哨人列隊發足疾奔,四五百步的距離轉瞬即至。前寨的側門附近也有遊弋的袁軍,面對兩千陣勢齊整的衛軍,也不敢上來攔截,只是在遠處象征性地射了幾箭。
這邊援軍進營,那邊攻打營門寨牆的袁軍便秩序井然緩緩退下去,鳴金的聲音叮叮當當響起,原本嘶喊怒吼聲不斷兵器交加聲密織的戰場轉眼之間就變得出奇地安靜。
鄭縣離易縣近在咫尺,雙方僅僅隔著易水河。天寒地凍,易水已經結冰,公孫瓚認為今年的攻勢應該到此結束,回去之後,等到來年春天再進攻。
但袁軍顯然不那麽認為,這是一個擊敗公孫瓚的好機會。因為雪地騎兵不易行軍,公孫瓚的弱點在於步兵較少,騎兵較多。不管是鮮於輔還是依附於他們的那些胡人,下馬步戰的水平遠比河北士兵差了不止一點兩點。
特別是河北槍兵,就是聞名天下的大戟士。戟也屬於長槍裡的一種,在兩軍對壘的時候,達三四米以上的這種大槍能佔據極大的手長優勢,因而高覽和張郃顯然是想發揮天時地利人和,一舉將公孫瓚打敗。
在中營來了支援之後,袁軍如潮水般退去。然而他們並沒有直接離開,在後方還有大隊的袁軍士兵列著整齊的軍陣如一片黑魆魆的烏雲般在風雪中聳立著,他們像是一塊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
鮮於輔急急忙忙來到公孫瓚的營寨,二人在中營觀望,田疇關靖閻柔柯比能等人也陪同著一起看,就看到那些袁軍盡皆穿著棉衣,雖然大雪紛飛,但擁擠在一起,卻並不覺得寒冷。
與東北那邊動則零下三十度不同,哪怕處於小冰河時期,河北的溫度也不至於低到那種程度。因此零下十多度已經是極限,更何況現在還是白天。
上萬人形成密集的戰陣,還身穿著棉衣,外套劄甲,如同一個大火爐一樣,不僅不會感覺寒冷,甚至還會十分燥熱,戰意沸騰。
看到這幅場景,鮮於輔眉頭緊皺,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棉衣,說道:“前些日子我還只是看到他們只有將領身上著了棉衣,現在那些普通士兵都有了,袁紹怎麽可能會有如此多的棉衣儲備?”
“至少不是他們全軍都有。”
公孫瓚沉聲道:“玄德在西域引種身毒木棉,大肆推廣栽培,到如今已有十余年,每年產量頗豐,積累起來不是一個小數目。青州並不限制百姓購置棉衣,且我也時常大批進購販至北方。現在遼東人都已經穿棉衣了,他能有如此多的儲備並不稀奇。”
鮮於輔搖搖頭道:“商人誤國呀。”
公孫瓚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沒有商人,你身上就不會有棉衣穿。知足吧,至少我們的人大多數都有禦寒之衣。袁軍卻隻得裝備這些人,玄德那邊傳信說是已經在清河國與袁紹主力相對,我們這邊的壓力也會小很多。”
早在一百多年前,別說印度,就連波斯灣漢人都已經去過了。西域跟中原與印度交流更是頻繁,劉備早年是受到蘇雙張世平的資助才崛起,後來發家之後,投桃報李,幫助他們成為全國性大商賈。
青州的食鹽買賣,糧草買賣,棉衣買賣,都由他們經手。特別是棉花產業,他們跟西域商人合作,在玉門關以西的鄯善國大面積種植。
鄯善國就是樓蘭國,西漢時改名鄯善,差不多是後世的塔裡木盆地一帶。
原本西漢時期的西域還有五十多個國家,到東漢末年的時候,互相廝殺,不斷吞並,很多國家滅亡,像精絕國、婼羌國、小宛國、且末國,都一一消失在了歷史長河裡。
內卷結束之後,如今西域只剩下七個國家,分別為烏孫、龜茲、鄯善、大宛、康居、大夏、大月氏。
這其中,又以鄯善離漢朝最近。
韓遂馬騰霸佔雍涼之地,棉花貿易展開之後,光他們二人就從中分了不少羹。再加上一路過來,長途跋涉的高昂運輸成本。因此在後世極為廉價的棉花,在此時價格卻極為貴重,堪比絲綢,也難怪連財大氣粗的袁紹,都沒法裝備全軍。
鮮於輔被公孫瓚噎了一下,本想還擊,但心裡惦念著還在洛陽的天子統一大業,只能忍著。二人的性格不同,且一個為幽州牧,另外一個是護烏桓中郎將,在權力方面有不少重疊的地方,因此根本合不來。
現在能夠在一起合作,也僅僅只是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如果袁紹倒下,鮮於輔敢保證,他一定會第一個向天子上奏折彈劾公孫瓚在幽州乾的諸多不法勾當和僭越行為,拉他下馬。
兩人都不說話了,遠遠地就看著袁軍。
前營指揮的是公孫瓚屬下田楷單經兩名大將,在中營補充了一些新的兵力之後,他們立即呼喝著讓他們上牆寨增添人手。
屍體被清理走,折損的槍矛全部替換掉,箭支一箱一箱地開始往牆寨上搬運,新的一輪戰鬥馬上就要開始。
.......
.......
清河國,夏津城。
這座城池並不大,城高約一丈八,外圍十分簡陋,由夯土堆砌,跟牆磚的城池比起來,它僅僅比木製的行軍營寨稍微強那麽一點點而已。
青州的投石車,足夠將它擊垮。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夏津本來並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個亭,名為夏亭,屬於甘陵治下的一處鄉亭。
但由於它的地理位置比較重要,早年劉備公孫瓚聯合攻打王芬的時候,佔據了此地,雙方在葛亭交戰之前,夏津作為後方,陳暮在此地設置了一個簡易營寨,作為糧草中轉地,承擔著像烏巢一樣的作用。
等到葛亭之戰結束,袁紹大獲全勝,將青州軍與幽州軍趕出清河國,夏津就被保留了下來。在原來的營寨基礎上,袁紹又進行了簡單的擴建,變成了一座夯土小縣城,取名為夏津城。
現在的夏津城已經變成了一座軍鎮,密密麻麻的軍隊進進出出。在各處營寨外面,皆有士卒把守、巡邏。不斷有新的運糧車隊以及輜重車隊往返穿梭,運輸貨物。
與甘陵城那邊的官道積雪早就被清掃得乾乾淨淨,離城市往北約四五裡地的方向有一片叢林,被駐扎的軍隊砍伐了小半,只剩下乾禿禿的樹樁。
袁紹站在城樓上,遠遠地看到他的三子袁尚從那片廣袤的叢林裡鑽出來,身後還跟著數十名隨從,手裡提溜著不少獵物。
在這樣一片冰天雪地當中,還能從已經被人為砍伐了小半的叢林中獵到一些野兔野麂可不容易。
審配看到袁紹的臉上露著微微笑意,他知道袁紹酷愛三子袁尚,而且他因為與袁紹長子袁譚不和,因此也非常支持袁尚繼承袁紹家業,便拱手說道:“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哦?”
袁紹不解道:“喜從何來?”
審配笑道:“公子尚酷似明公,又極為尚武,有雄主之姿,難道還不喜嗎?”
“哦?哈哈哈哈。”
袁紹聽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顯甫雖類我,然少與兵事,若說雄主之姿,還是差得遠,讓他多歷練兩年再說。”
審配就立即道:“明公,現在正是個好機會,出兵青州在即,劉玄德不過是守門之犬而已,明公親至,必讓他俯首就擒,何不讓公子尚領軍出征,正好讓他熟悉熟悉軍伍,多了解些政事?”
“這個嘛......”
袁紹一時猶豫,他酷愛三子袁尚,這次帶過來,也是怕袁尚留在鄴城,跟長子袁譚發生矛盾。
袁譚畢竟早年跟著他南征北戰過,有一定軍事經驗,所以袁紹才把袁譚留在鄴城,抵禦洛陽進攻的同時,鎮守後方。
不過他也不是完全就放心袁譚,一番斟酌後,他把郭圖和辛評調到了前線,把逢紀和耿武放在了鄴城。
郭圖和辛評是袁譚的擁躉,如果他倆在的話,鄴城估計就是袁譚一手遮天。
而逢紀素來與袁譚不和,袁紹就讓逢紀為鄴城監軍,分了一半軍權,打的就是讓逢紀監督袁譚的主意。
只要逢紀在,袁譚想要乾綱獨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時候逢紀只需要偷偷打個小報告,自己再一道手令,就足以讓袁譚失去權力。
所以哪怕世人都知道他袁紹不喜歡長子,喜歡三子,袁譚也無可奈何,只能老老實實地在鄴城呆著,充當袁氏吉祥物。
但雖然他酷愛三子,可袁譚威望確實要比袁尚高很多,在立嫡還是立賢的問題上,他其實一直很猶豫。
如果今天答應了審配,讓袁尚跟著他出兵,一旦獲勝,就有可能建立功勳。到那個時候,二子相爭,恐怕對於袁氏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明公,關在籠子裡的鳥,是看不到天地間有多廣闊的。如果一直讓公子尚只是跟在您的身邊而沒有作為的話,那即便他有才乾,最後也只會被淹沒,明公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公子尚無所作為嗎?”
看到袁紹一時遲疑,審配加了一把火。
過了片刻,袁紹又看了眼遠處長得極為像青年時自己的袁尚,略微苦笑著搖搖頭:“行吧,自此東征,讓顯甫獨領一軍。正南,那就由你為監軍,顯甫就交給你了。”
“配必不辱命!”
審配大喜。
他不僅跟袁譚合不來,還跟郭圖辛評這些人是死敵,如果袁譚以後上位,倒霉的肯定是自己,為了自己以及自己家族,他只能想辦法幫助袁尚上位了。
正在這個時候,遠方的官道上,忽然奔跑過來一隊騎兵。官道上面的雪早就被清除,道路變成了濕濘的泥水。
馬匹在泥地裡飛奔,濺得上面的騎士渾身都是泥土。但騎士已經管不得許多,飛奔來到夏津城外,在袁紹貼身侍衛的帶領下,來到他的身前。
“明公,前方最新消息。”
騎士單膝下跪。
袁紹沉聲道:“什麽消息?”
騎士道:“劉備整頓了兵馬,撤出了鄃縣。在離開之前,他派人燒毀了城內房屋,砸拆了城牆,將鄃縣變為一片廢墟。”
“什麽?”
袁紹大驚失色:“鄃縣城居然被毀了?”
“是的。”
騎士很肯定地回答道:“前方斥候親眼看到他們用撞車將城牆砸塌。”
撞車就是類似於西方攻城錘一樣的攻城器械,多用於進攻城門和拆毀城牆用。
古代的城牆也並非全都磚石結構,像秦始皇修長城,用的就是石頭加夯土壘砌,十分原始。
正所謂秦磚漢瓦,磚製城牆在當時雖然存在,比如孫權構建的石頭城,但大多數城牆還是夯土結構,被特定的攻城器械一撞, 就會被撞壞。
反而如今的青州因為利用石灰發明了水泥,通過燒製牆磚,用水泥澆灌,對平原縣城以及臨淄等大型城市重新加固。
這在漢末時期,可謂是劃時代的產物,防禦力驚人。
袁紹原定計劃是打算再過幾日就進攻鄃縣,聽聞鄃縣已經被拆毀,敵人全都撤回平原城,頓時氣惱不已,憤恨道:“可惡,我原打算將鄃縣奪下,作為進攻前線,哪料到劉玄德居然毀壞了城池,真是可惡!”
審配沉吟道:“看來這天氣也讓他們意識到他們原本打算在大河北面等河流防禦的打算落空,猜測我們準備進攻了,明公,事不宜遲,我們必須盡快出兵,不然的話,等到春天河流化開,他們繼續在那些河流上面沿用那些營寨,必讓我們寸步難行!”
“嗯......”
袁紹點點頭,深邃的目光望向東方,輕聲道:“是該與那劉玄德,決一死戰了!傳我命令,明日就出兵,先取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