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整個華北平原,一片生機勃勃,萬物複蘇,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天空密密麻麻,無數黑點,那是去年秋天飛往南方過冬的大雁,開始往北方遷徙。
如果從高空俯瞰地面,在冀州北面的河間國,此時正有約一萬騎兵以及兩三萬步兵,正在穿過莽莽平原,往南方而去。
幽州的戰事其實早就停下來了,從去年冬天開始,徐榮從三韓半島北上進攻遼東,一路先破樂浪郡,再破遼東郡,殺了公孫度一個措手不及。
公孫度從漁陽也開始進行反攻倒算,二人率領大軍東西夾擊,打得公孫度節節敗退,只是到十二月的時候天氣實在過於寒冷,戰爭暫時停滯,到今年開春之後,繼續開戰。
而趁著這段時間,鮮於輔奉了劉虞的詔令,籠絡各方人馬,再次聚齊數萬大軍,開始南下準備進行討伐袁紹的大決戰,其中閻柔與柯比能,赫然就在其列。
仲春的北方還帶著一絲絲的冷厲,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宛如刮骨刀一樣深入骨髓,曠野之上萬馬奔騰,一路疾馳,向著河間國殺來。
河間國的守軍力量不多,數日之內,北方告急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冀州,讓冀州上下各郡國的官員紛紛為之震動。
與此同時,洛陽方面,開始了第三次對魏郡的北伐戰爭,因為安陽已經拿下,就不需要再打一次,所以這次關羽率領大軍渡過了洹水,開始向鄴城方向發起進攻。
不過要想突破鄴城的防禦線也不容易,周圍有數座城池,鄴城本身也是城高牆厚,從王芬時代開始,鄴城就數次加固,到如今已經堪比半個長安。
這裡說的堪比半個長安,意思是在城牆的高度和厚度上已經和長安差不多,僅僅在於佔地面積沒有長安和洛陽那麽寬廣而已。
要知道長安城城高十多米,厚度也有四五米,而且還是磚牆工藝,不像很多小縣城那樣,屬於夯土結構。
但這樣的城池想要進攻其實很容易,因為長安城實在是太大了,四面城牆加起來的長度有十二公裡,站個幾萬人在上面跟玩似的,沒有個十幾萬守軍根本守不住。
歷史上赤眉軍攻打長安,更始帝兵力不足,沒辦法防守住所有的城牆,只能騎馬逃走。
然而鄴城由於佔地面積沒有長安那麽大,所以在城池高、城牆厚的情況下,幾萬人就能守住所有的城牆面。曹操攻打鄴城,把鄴城團團包圍了也攻不進去,靠水淹的方式把城裡人餓死大半才最終靠內鬼開城門拿下。
所以哪怕關羽北上進攻魏郡,要想迅速地把鄴城拿下也沒那麽容易。至少在這一點上,袁紹不擔心。他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東面戰場,只有擊敗兵力最多,實力最強的青州,他才有獲勝的機會。
二月下旬,青州軍終於開始出發。
官道之上密密麻麻的馬車一眼望不到頭,馬車夫們呼喝著號子,鞭打著駑馬,周圍成群結隊的輔兵幫忙推著車馬,偶爾中途出現馬車車輪發生問題,導致堵塞了道路,也是很快把貨物轉移,車輛丟棄在野外。
軍隊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糧草,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從鄃縣出發,曠野上浩浩蕩蕩的士兵像是要把整個平原都堆積成一片黑色的霧,站在遠方瞭望,地平線上無數個黑點向西方緩緩移動。
從鄃縣到甘陵之後,原本還有座夏津城池。這座城池最早還是當年劉備聯合公孫瓚進攻冀州,在葛亭之戰前修建的,後來被袁軍作為冀州進攻青州的糧草運輸中轉站。
但此時此刻,這座被當做糧草中轉站的小城池已經被毀掉。原來的夯土和木製結構要麽被推倒,要麽被燒毀,原地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滿目瘡痍。
夏津城被毀的消息早就通過斥候傳到了陳暮的耳朵裡,原本陳暮還擔心袁紹會把甘陵也毀掉,但這個消息一直沒有傳過來。
等到大軍抵達甘陵城下,城池內的守軍幾乎連象征性的抵抗都沒有就棄城逃跑的時候,陳暮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還好袁紹總該要犯一些糊塗,沒有像歷史上早期那麽英明果斷了。
劉惠建議袁紹把甘陵城毀掉是對的,作為清河國的治所,這座城池離界橋差不多是50公裡左右,也就是後世臨清到威縣的距離。
歷史上官渡之戰當中,官渡到烏巢的距離大概有20多公裡,這個距離是很適合做為後方存糧基地的。從烏巢往前線官渡運送糧草,需要運送的時間只有一天,中途少了很多可能村莊的風險。
但同時它一旦暴露,就面臨著要被偷襲的險境。所以袁紹把糧草全部囤積在烏巢,其實是一個蠢招。最正確的方式應該是存放在燕縣或者酸棗這樣的城池當中比較保險點。
當然,從當時袁紹的角度出發糧草放在烏巢野外也無可厚非。畢竟十多萬大軍壓境,敵人只有三萬人馬,幾乎是飛龍騎臉,自然選擇運輸最短的方式存糧。
在這一點上青州軍的屯糧方式也面臨同樣的選擇,袁紹之所以把存糧全部放在烏巢是因為十多萬大軍每天消耗的糧草以海量計算,如果放得太遠,一旦中途被敵人劫了糧道,就有可能造成大軍缺糧的情況。
青州軍也是大軍壓境,步騎八萬,加上接近兩萬水軍遊弋在黃河上,每日糧草同樣是個天文數字。如果袁紹狠點心,把甘陵和貝丘兩座城池毀掉,那麽後方的糧草基地,就得是鄃縣。
鄃縣到界橋足有100多公裡,糧草運輸得要人老命。補給線拉長到100多公裡,中間隨時都有可能出現袁紹的劫糧隊,大軍少一天糧食,就有可能造成全軍崩潰。
所以袁紹沒有把甘陵毀掉,那是真的幫了劉備軍的大忙。這樣直接後果就是補給線短了50多公裡,中間存在的風險也會少了許多。
甘陵守軍逃離之後,青州軍順利入駐甘陵,除了甘陵以外,貝丘也順勢拿下,整個青州軍開始向周邊輻射。
張遼部最早開始往西界橋方向前移,號稱先鋒精銳的“萬勝軍”在甘陵拿下的當天就抵達了甘陵以西,界橋以東,差不多是在後世臨清市西面的臨西鄉。
臧霸部則往南,佔據了貝丘縣。張飛部往北,騎兵策應萬勝軍的周邊,以防止冀州軍的斥候過來打探青州軍的軍事動向。
還有黃忠太史慈部則率領水軍從黃河水系進入漯水,抵達聊城以西,策應北面的貝丘縣。水軍存在的意義其實並不是要殺入清河,因為黃河與清河是不通的,所以水軍不可能進入清河水系。
他們的存在是通過黃河威脅冀州南面的魏郡,從黃河逆流而上,可以抵達兗州濮陽,濮陽的河對岸就是魏郡,西側是黎陽,北面是繁陽陰安一帶,水軍如果從這裡上岸,則直接可以配合洛陽軍,先把繁陽陰安拿下,則北上進攻魏縣。
魏縣以西就是魏橋,陳暮當初制定聲東擊西的策略。就是要水軍佯裝主力,通過黃河上岸,進攻黃河以北的魏縣,裝作青州軍主力要從魏橋渡河的假象,以此達到讓袁紹分兵的目的。
而劉備部和高順部則入駐了甘陵城池,整個青州軍的軍隊輻射了甘陵周邊,保護後方糧道快速把糧草運入甘陵城內,以準備即將而來的大決戰。
甘陵城池府邸當中,劉備在拿下甘陵的第二天,就招來陳暮沮授田豐荀攸開會。
幾人就坐廳內,等眾人坐下之後,劉備環視一圈,說道:“現在我們成功地拿下了甘陵,等後續糧草輜重全部到齊,就能夠繼續往西用兵,大家覺得,下一步我們是不是就該進軍界橋了?”
陳暮看出劉備似乎還是有些心虛,面對即將而來的大決戰心裡沒有底,就笑著說道:“大哥心裡是不是有些擔憂?”
“是啊。”
劉備點點頭:“界橋地形對於我軍來說,強攻恐怕不容易,我擔心這次不能取勝。”
陳暮認真說道:“此戰大哥必勝。”
“哦?”
劉備納悶道:“四弟為何如此篤定?”
陳暮笑道:“大哥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何解,假話何解?”
劉備好奇詢問。
陳暮沉吟道:“真話的話,就是謀事在人,袁紹犯了錯誤,降低了他取勝的可能。我們小心謹慎,必能成功。假話的話,就是一些有意思的話語而已。”
“我倒是想聽聽假話。”
劉備來興趣。
陳暮便說道:“此謂之十勝十敗論,袁紹繁禮多儀,大哥體任自然,此道勝一也。”
“袁紹以逆動,大哥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二也。”
“漢政失於寬,袁紹以寬濟寬,故不懾,大哥糾之以猛,而上下知製,此治勝三也。”
“袁紹外寬內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親戚子弟,大哥外易簡而內機明,用人無疑,唯才所宜,不間遠近,此度勝四也。”
“袁紹多謀少決,失在後事,大哥策得輒行,應變無窮,此謀勝五也。”
“袁紹因累世之資,高議揖讓以收名譽,士之好言飾外者多歸之,袁紹以至心待人,推誠而行,不為虛美,以儉率下,與有功者無所吝,士之忠正遠見而有實者皆願為用,此德勝六也。”
“袁紹見人饑寒,恤念之形於顏色,其所不見,慮或不及也,所謂婦人之仁耳,大哥於目前小事,時有所忽,至於大事,與四海接,恩之所加,皆過其望,雖所不見,慮之所周,無不濟也,此仁勝七也。”
“袁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大哥禦下以道,浸潤不行,此明勝八也。”
“袁紹是非不可知,內外不明,大哥所是進之以禮,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勝九也。”
“袁紹好為虛勢,不知兵要,大哥以少克眾,用兵如神,軍人恃之,敵人畏之,此武勝十也。大哥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矣。”
劉備聽完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樂道:“子歸什麽時候也會說這樣奉承的虛話了。”
陳暮搖搖頭道:“這倒也不是虛話,就是增強大哥信心的話,所以才說是假話,真正的取勝之道,還是在於三點。”
劉備問道:“哪三點。”
“一是袁紹自己蠢,把甘陵城和貝丘城白白讓給我們,我們的補給線就不用拉得太長,糧草囤積城中,下一步就可以考慮在界橋與甘陵之間的臨西一帶再設置一個糧草中轉站。”
陳暮豎起三根手指:“二是現在我們士氣如虹,士兵士氣高昂,軍心可用,而冀州軍連遭慘敗,士氣低落,難以與我軍匹敵。三是如果籌劃得到,配合二哥那邊的話,或許我們真的能在界橋與袁紹決一死戰,只要我們自己不犯錯誤,至少能立於不敗之地。”
“嗯。”
劉備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還是真話好聽,以後四弟少整這些虛的。”
陳暮撓撓頭,心道郭嘉的心理戰術似乎也不好使。
但其實這種東西也要對人。
十勝十敗論本身就不是什麽戰略戰術,而是一套糊弄人的鬼話。
曹操在打官渡之戰前心虛得不得了,所以郭嘉才編造了十勝十敗論這套鬼話來增強曹操信心。
之前就說過,郭嘉其實不算戰略和戰術人才,他屬於心理人才。能準確地把控自己人和敵人的心理,從而找到獲勝的辦法。
比如他通過孫策的性格問題來判斷孫策會被仇家暗殺,通過袁紹在子嗣問題上猶豫不決,判斷袁譚袁尚袁熙三兄弟不和,冀州在袁紹死後必定出現內亂。
除了赤壁之戰,很多時候曹操打仗自己也心裡發虛,拿不定主意。是郭嘉給了他勇氣和信心,可以說如果沒有郭嘉,曹操不一定能崛起。
因為郭嘉的功勞在於,他通過猜測敵人的心理來判斷敵人的行動,讓曹操敢於去做一些大膽的決定。
像官渡之戰,郭嘉就判斷劉表孫策這些人不會來攻擊他,才讓曹操下定決心於官渡迎敵。
不然的話,曹操一邊要應付袁紹,還得擔心劉表和孫策偷襲,決戰地點恐怕就不是在官渡,而是在南面的許昌了。
而劉備屬於一個比較務實的人,現在青州軍的軍力也比官渡之戰前的曹操強了不知道多少,在總兵力上甚至可能已經跟袁紹持平或者超過,所以信心肯定是滿滿,只是擔憂地利於袁軍而已。
所以十勝十敗論能增強曹操的信心,但對於劉備來說,其實就是一套很虛的假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