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圖親自領軍,衝進了臨西糧倉內部。
就看到中央是一條筆直的道路,左右兩側,密密麻麻,擺放著無數糧倉,像一顆顆高兩丈,直徑四五丈的雪曼將軍樹一樣聳立。
“放火!”
郭圖見到這些糧倉,眼眸中露出欣喜的神色,沒有想到這次行動居然如此順利,西門的防守果然松懈,輕易就殺了進來。
身後大隊騎兵立即取出火把,用火鐮將火把引燃,然後往周圍的糧倉上方的稻草堆去丟。
無數火把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絢爛的拋物線弧度,落在了稻草堆裡,隨著這些易燃物被點燃,頃刻間火焰升騰而起,一個兩個三個四個......無數個,如繁星點綴,照亮了夜空。
在沒有防火材料的古代,糧倉防火一直是一個老大難題。頂部放置稻草有兩個用處,一個是方便掀開往裡面倒存糧,另外一個則是雨天用來防水防潮。
可一旦遇到一點明火,就好像往汽油桶裡丟了一根燃燒的煙頭一樣,造成的後果完全是災難性,火勢一起,瞬間天地變色。
幾乎是冀州騎兵們才把火把往四周的糧倉頂部投擲沒多久,周圍上百個糧倉很快燃燒起來,火焰連成堆,原本駐扎在糧倉當中的青州軍頓時作鳥獸散,連綿的大火燒起來,人力在火災面前渺小得像是一根草一樣脆弱。
“繼續,繼續!”
騎將趙叡揮舞著手中的火把,對著東側還沒有被點燃的糧倉喊道:“來幾隊人,把那邊給我點了。”
立即就有兩隊騎兵奔騰著從糧倉間穿過去,往東側的糧倉不斷扔出火把。
他們自己也不想被燒死,所以扔完就走,往更深處跑,臨西糧倉佔地數千畝,馬匹來回跑一圈需要七八分鍾的時間,且其中糧倉密密麻麻,仿佛迷宮森林一樣,若是夜晚看不清道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迷失其中。
好在火焰已經燒起來,蔓延的速度非常快,在分散迅速把西側主要的一些糧倉地點全部點燃之後,郭圖率領著七八百騎兵已經衝到了糧倉中央的校場,分別能看到東南西北四門。
校場比較空曠,別說塞幾百騎兵,上萬騎兵都能放得下。西門方向已經熊熊烈焰升天而起,東側方向也已經燃燒了起來,大火漫天,濃煙遮蔽夜空。
郭圖四下查看之後,指著北面說道:“劉軍糧倉營寨西門附近已經被全部點燃,東門也在燃燒,用不了多久,整個糧倉就會被燒為平地,吹響號角,我們從北門突圍而出,聽到了沒有。”
“唯!”
將士們高喊。
騎將蔣奇讓傳令兵取出號角。
“嗚嗚嗚嗚嗚嗚!”
高昂的號角聲傳遍了四野,分散出去的騎兵開始往校場中央集合。
所有人都是滿頭大汗,不斷喘著粗氣。
雖然他們是騎在馬上四處縱火,但火焰燃燒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離得熱浪數丈之外,就能感受到恐怖的烈焰襲來,仿佛要將人蒸發。
很快三千多騎兵就匯聚於此,在郭圖的指引之下,開始往北面的營寨門口衝去。
然而讓郭圖沒有想到的是,不知道是大火的蔓延速度真的有那麽快,還是哪個粗心的小隊在北門方向縱了一把火。
當他們極大北面營門口的時候,就看到營寨門口此時同樣是滔天烈焰,可怕的烈火將整個北門全部吞噬,最重要的出口營門附近,更是化為一片火海,根本無法通行。
“怎麽回事,我不是說了嗎?北門留作出口,誰乾的?”
郭圖勃然大怒。
按照計劃,從西門殺入之後,再從北門出來,與東門吸引敵人注意力的那部分騎兵匯合之後,就立即撤離。
他們的任務是把火點起來,正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況還是人為縱火。
在這樣一個春夏交替的時節,雜草遍地,整個營地又滿是稻草,隨隨便便一把火,就能夠將整個臨西糧倉覆滅,所以他們根本不需要太賣力。
現在他們已經點燃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地方,臨西糧倉西門附近大部分區域都已經著火,火借風勢之下,已經在向東門蔓延。
結果就在這樣一個關口,北門忽然也起了大火,將營寨門口封堵起來,斷了他們去路,怎麽能不讓郭圖暴怒。
趙叡連忙勸道:“監軍,大門已經堵死,出不去,現在不是問責之時,還是另尋出路吧。”
“走!”
郭圖一甩手,扭頭往校場方向去。
在往校場方向去的時候,郭圖不斷左右觀察,焦急的臉上汗如雨下,心中卻隱隱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
不對勁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首先是北門為什麽會忽然起火呢?
臨西的糧倉呈現一個不規則的長方形,又有點像橢圓形,東南西北各個對角皆有望樓,校場位於中央地區,兩條道路相交為一個十字,分別對應四個大門。
其中十子的左上角,右上角,左下角,右下角區域就是各個糧倉的儲備區,西側兩邊都已經點燃,東側也已經點燃了一部分。
所以目前的情況就是他們必須靠著東側一方走,因為西側道路邊上火焰已經逐漸升騰起來。
問題是經過那麽久的時間燃燒,火勢才蔓延到這裡,北門按理來說,絕對不可能有人去縱火,他們到之前,除了營門口之外,其它地方都是沒有起火的,偏偏他們才趕到,火勢就燒到了門口,這太奇怪了。
其次是周圍過於安靜。
沒有驚慌失措的尖叫,沒有不斷發出呐喊,更沒有不斷來回跑動的人影。
青州軍就仿佛在發現有敵人來了之後,就立即扔下整個糧倉四散而逃,除了最開始在營門口看到的守軍以外,其他人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令人不能理解。
到底是怎麽回事?
郭圖現在的腦子感覺是一團漿糊,感覺自己像是深陷於一團迷霧當中,前面的道路除了漫天的火海以外,就是深不見底的黑霧。又仿佛天空有一張大網將他網住,令他逃不脫,走不掉。
可他不管怎麽回過頭去看,都看不穿這迷霧背後有什麽,也找不到這張網是誰撒出來的,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樣。
“前面有出口。”
就在這時,身邊人的大喊將郭圖驚醒過來。
郭圖再凝神一看,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跑過了校場,本能地朝著還沒有被大火點燃的南門逃去。
“前面就是出口,大家快!”
見到此情此景,郭圖精神一振,呼喊了一聲,衝在了隊伍最前面。
身後是三千多騎兵排列成一字長蛇陣向著前頭狂奔,奔騰如雷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夜空,南面的營門口已經越來越近,就在咫尺之間。
但當夜幕的月光灑落下來,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時,再一看,在滔天烈焰與星光璀璨當中,一鐵塔般的擎天巨漢,不知道何時已經佔據了營門口,他手上拿著丈八蛇矛,胯下是一匹漆黑寶馬,身後烏壓壓全是騎兵。
田豐選擇是讓騎兵對騎兵,將冀州騎兵堵在營寨門口。
臨西倉庫最開始的建設目的本身就是用於存儲糧草,並非是修一個光禿禿的空殼來當一個純粹的誘餌,所以修建的規格也是糧倉以及軍營合二為一的標準。
整個營地除了糧倉以外,還有兵營、校場、武器庫、輜重庫等地,並非完完全全地全是放糧食的地方。
由於中央校場的存在,即便是把冀州騎兵全部引入營地,四面放火,也不可能把他們燒死。中央校場實在是太空曠了,比後世一個學校操場還有大兩三倍,冀州騎兵只要躲在校場裡,完全傷不了他們一根毫毛。
只要他們等個一兩天,營寨內可以燃燒的東西全部燒盡,冀州騎兵在灰燼當中選擇逃跑,哪怕同樣是騎兵,青州騎兵也不一定能夠追上,雙方的速度相對持平,很難將袁軍全部殲滅。
所以田豐的策略就是圍三闕一,袁軍自己把西門位置全部燒毀,那邊的火勢最大。田豐就讓守軍把東門和北門也點燃,自己燒自己,斷的卻是冀州騎兵的退路。
如今東西北三門全部著火,郭圖想要逃跑,只能選擇南門。
可他卻不知道,張飛的青州騎兵大隊早就在這裡等著他們,甕中捉鱉,關門打狗便是這個道理。
除了騎兵以外,外圍還布置了大量弓弩手。
冀州騎兵已經不多了,在如今馬鐙時代,騎兵的重要性日益上升,只要把冀州騎兵殲滅掉,那麽青州騎兵和三河騎兵,將直接成為縱橫戰場的最強兵種,整個冀州腹地,都將被馬蹄踏破!
“敵人伏兵!”
蔣奇發出尖銳的呐喊,高昂的聲音響徹整個戰場:“三面皆被大火包圍,唯死戰方能有生路!”
說罷手裡的速度卻不慢,一邊揮舞著馬槊,一邊策馬向著營門口殺去。
他的身後連串的冀州騎兵如洪流般跟從衝陣。
到了這個關口,誰都知道如果把原本馳騁的速度停下來,那就是死路一條,所以還不如放手一搏,拚死殺出一條生路。
然而郭圖卻勒轉馬頭,鑽進了旁邊的糧倉林當中,他的臉色惶恐不已,嘴中喃喃自語道:“這是個陷阱,這是個陷阱,我早就該想到的,可惡,我不要死在這裡,我一定要逃出去!”
“殺!”
張飛手持丈八蛇矛,策動馬匹,衝在了隊伍最前面。
後方的青州騎兵,同樣爆發出激烈的怒吼,這一戰是雙方騎兵之間的對壘,狹路相逢勇者勝,如果不能把冀州騎兵全殲,又如何奠定青州騎兵的威名?
很快,兩方人馬在狹小的營寨道路上相撞,頃刻間人仰馬翻,雙方最前面的那幾十人瞬間碰撞在一起,馬聲嘶鳴,將士們紛紛發出慘叫,或是跌落下馬,或是高高飛起,運氣好的被拋到了遠處,運氣不好落在原地,被後面的馬蹄活活踩死。
烏雲追雪就如同一條狡猾的泥鰍一樣在馬群當中穿梭,沒有與任何人相撞,張飛手中丈八蛇矛靈活轉動,如風扇狂舞,拍落幾人後,又當頭一矛戳在了一名敵人騎兵身上,將他直接捅了個對穿,然後挑飛甩出去。
砰!
那人被他砸在了旁邊的夯土糧倉壁上,黃土修葺的糧倉其實並不算特別結實,拿個大鐵錘砸幾下往往就能砸穿,但拿矛挑飛人的力道又如何與鐵錘相比?
可是讓人愕然的是,被張飛挑飛的那人砸在土牆之上,直接把牆壁個砸碎,裡面的稻草和石塊全都傾瀉了出來。
亂糟糟的戰場倒是沒有人去關注這些,本身天色太暗,哪怕周圍火光衝天,視野依舊不太好。
趙叡與蔣奇眼見源源不斷的青州騎兵湧入,敵人的數量不斷增多,已經把他們逼得步步後退,根本衝不出去,便呼喝一聲,讓後面的士兵轉道往校場方向去。
他們本想把敵人引到校場, 校場地形大,繞著跑兩圈,也許能找到逃出去的間隙。
然而回頭一瞧,通天的火光已經傳來。
原來西門的大火迅速蔓延,火借風勢,已經蔓延至南門,將他們的後路截斷。
在這個關口,青州騎兵反倒不急了,張飛呼喝一聲,騎兵們紛紛開始往後撤退,奔馳的鐵蹄濺起泥土灰塵,再加上火焰氣浪翻滾的灰燼,將整個世界都變得灰蒙蒙一片。
時間在一點一滴過去,雙方交戰其實規模並不大,因為道路狹窄,最前頭交鋒的只有那麽幾十個人,一陣糾纏之後,匆匆忙忙互相丟下百來具屍體。
趙叡蔣奇汗如雨下,火焰已經越來越近,但營門口卻被堵住根本出不去,如果不想死的話,除了投降外,就只能舍命一搏。
“怎麽辦?”
蔣奇扭頭問趙叡。
趙叡喊道:“衝過去試試。”
“走!”
蔣奇也不廢話,不到絕境,誰也不想投降,家小還在鄴城呢。
二人再次鼓動著士兵們開始往前衝。
才剛到營門口,鋪天蓋地的箭雨就灑落下來,將最前面的百來騎兵射成了馬蜂窩。
後面的人就直接拉了韁繩不敢再繼續衝鋒,一個個停在原地大口喘息。
“投降免死!”
張飛手持長矛高喊,烏雲追雪在營寨外圍跳來跳去,仿佛隨時要發起下一輪衝鋒。
後面的火勢越來越近,燃燒了一夜,東方的天色都開始泛魚肚白。
再堅持下去,必死無疑。
蔣奇和趙叡最後一次對視,達成共識,長歎道:“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