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邈面有愁色:“孟德,本初自當了盟主之後,就日益驕矜,若是再奪韓馥的冀州,恐怕再無人能勸了。”
“上回我直言勸諫,反遭本初呵斥,他已經不是昔日那個仗劍豪言的本初了。”
“說心裡話,若不是孟德你堅持,我真不想來!”
張邈跟袁紹和曹操,在年輕的時候就已經是好友了,彼此間都有十幾年的交情。
然而,袁紹在當上盟主之後,就越來越驕傲專橫、目中無人了。
張邈曾以國家大義指責袁紹,但袁紹卻認為張邈在故意落自己的面子,因此對張邈有了憤恨之心,更是當眾怒斥張邈。
而張邈本就是名仕,自負家世才學也不比袁紹差多少,自然是忍不了。
這十幾年的朋友之義也因此破裂。
“孟卓,韓馥無能,冀州諸郡國多有不服。”
“方今天下,天子受難,百姓受苦,最忌庸碌之人竊據高位、屍位素餐,為了國家大義,本初當這冀州牧肯定是好過韓馥的。”
曹操知道張邈跟袁紹之間的矛盾,便以國家大義規勸。
袁紹受益,曹操自然也能受益。
袁紹在冀州被韓馥壓製,曹操同樣要被韓馥壓製。
若韓馥是個英才,曹操也就忍了。
可偏偏韓馥是個庸才,身為州牧又嫉賢妒能,麾下文武少有真心的。
張邈歎氣。
跟袁紹決裂後,張邈便特別在意跟曹操之間的朋友之義。
畢竟這十幾年的朋友,一生中也就那麽幾個。
因此在曹操說要來鄴城時,張邈雖然心中不情願,但還是舉兵跟著曹操來了。
“報!青州刺史送來拜帖!”正說間,曹洪健步而來。
青州刺史?
劉備?
曹操和張邈的眼神都多了一絲驚詫。
劉備這個時候來送拜帖,必然不是來敘舊的。
不論曹操還是張邈,跟劉備是沒什麽交情的。
不是來敘舊,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劉備是來當說客的!
“看來劉備是準備助韓馥了。”曹操蹙著眉頭。
曹操一直都擔心劉備會介入,因此才會匆忙去兗州請人助陣,希望能在劉虞劉備來之前讓韓馥退位讓賢。
但曹操卻沒想的,劉備來得比想象中的更快!
其麾下平原相關羽,更是早早的讓韓馥獻出了十萬石糧草。
張邈卻是內心有些快意:“既然是青州刺史拜訪,孟德啊,我等也不能失禮。”
曹操本不想見,但見張邈有這想法,只能讓曹洪回帖。
不多時。
劉備跟鄭平、關羽三騎而來。
“只有三騎,這劉備可真有膽魄!”曹操和張邈對視一眼,紛紛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
三騎而來,意味著劉備壓根不擔心曹操或張邈會忽然發難。
這若不是蠢,就是有恃無恐!
“青州刺史劉備,攜平原相關羽、青州別駕鄭平到訪,在此有禮了。”劉備於馬上問禮。
一聽這官職,曹操的表情更凝重了。
這可都是青州實權人物,竟然是這三人齊至!
曹操在東武陽,毗鄰青州,自然是聽過鄭平和關羽名聲的,也曾遣探子打探過。
“一文一武,劉備來者不善啊。”心中這般想著,曹操也沒怠慢了禮數。
寒暄見禮一陣。
曹操和張邈邀劉備三人入帥帳。
曹洪見關羽驍勇,心中沒來由的多了一股寒意,不僅仗劍立在曹操身邊護衛,還遣人通知夏侯淵、夏侯惇、曹仁都來帥帳外侍衛。
“昔日奮武將軍孤軍討董,忠烈之舉,令人欽佩。”劉備開門見山、直言來意:“今日來見奮武將軍,是想問問:昔日討董之心可還在?”
曹操吃了一驚,但表面卻是不動聲色:“國賊不除,曹某討賊之心不滅!劉刺史這般詢問,莫非也有討董之意?”
劉備微微一拱手,表達敬意:“好一個‘國賊不除,討賊之心不死’!今日來見奮武將軍,不枉此行啊!”
“只可惜,我雖然有討賊之心,但青州貧瘠,尚有數十萬鄉民需要賑撫,難以如奮武將軍一般,恣意暢快的討伐國賊了。”
曹操尚未摸清劉備的意圖,順勢勸慰道:“劉刺史義救青州饑民,仁德之舉,當為諸郡表率,論功績,亦不會比親討國賊差。”
劉備又道:“雖然我不能親討國賊,但青州會支持恩師子乾公舉兵討伐。吾弟雲長,會率兩千騎卒跟隨盧師征討,徐州陶使君也派遣了三千丹陽兵要追隨盧師。”
曹操權謀本就不差,此時也聽明白了劉備的意圖了。
是跟著盧植討伐董卓,還是在這裡幫袁紹奪冀州,兩條路選一個!
曹操頓時為難了。
若是跟著盧植討伐董卓,袁紹奪冀州必然失敗,曹操不僅得不到好處還可能引起袁紹的不滿。
可若是在這裡幫袁紹奪冀州,那曹操之前樹立起來的孤軍討董之名就顯得不真實了。
“好狠的算計,這是誰在替劉備出謀?”
曹操下意識的看向了劉備身後左側,搖扇而立的鄭平。
“奇怪,這鄭別駕為何這般眼熟?”
在曹操打量鄭平的同時,鄭平也在打量曹操。
昔日曹操還在洛陽的時候,鄭平就去造訪過,不過當時的鄭平偽裝了身份,自稱是潁川郭平。
曹操仔細看了一陣,還是沒將鄭平跟昔日造訪的郭平聯系起來。
畢竟造訪曹操的士人很多,鄭平只是其中稍微顯眼的一個。
“劉刺史,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曹某想問問,你對冀州如今的局勢,是什麽看法?”曹操回頭看向劉備,也不再試探了。
劉備不假思索地道:“冀州目前的局勢,我覺得是很不錯的,若是能穩定個一年,那是更好了。”
一年嗎?
曹操瞬間明白了劉備的意思。
劉備在青州安置的饑民,至少要到秋收之後,才能逐漸擺脫對其他州郡糧米的依賴。
因此這一年,劉備要求穩!
不希望冀州有大的變動。
“劉刺史,這冀州牧韓馥,本是庸才一個,本身沒什麽器量,又嫉賢妒能,冀州的賢士紛紛避之不及。”
“如此人物,豈能擔得起冀州大任?”
“既如此,劉刺史何不隨曹某一道,推舉有名望家世才學都勝過韓馥的袁本初擔任冀州牧呢?”
“本初兄本是討董盟主,若他當了冀州牧,定然會全力支持我等再討董卓!”
曹操試圖再爭取劉備對袁紹的支持。
如此一來,曹操既能舉兵討董,也不用跟袁紹鬧僵。
但可惜,劉備對支持韓馥的決心很是堅定:“奮武將軍,韓使君是天子冊立的州牧,若是我等無視天子的任命、舉薦袁太守當冀州牧,豈不是跟亂臣賊子一般了?”
“我等身為漢臣,理當維持冀州目前的穩定,讓百姓安居樂業、修生養息。”
“這次來見奮武將軍,是認為奮武將軍有討賊之心,若奮武將軍一心隻為冀州事,那我只能先行告退了。”
劉備作勢起身。
這乾淨利落的動作,看得曹操一陣心驚。
“劉刺史且慢!”曹操可不敢讓劉備就這樣走了。
若劉備堅持要助韓馥,袁紹是討不了好處的。
而此刻跟劉備鬧僵,這傳出去,曹操立志討賊的人設也岌岌可危。
雖然曹操還未決定要不要去,但現在也不能把話給說死了。
“劉刺史,這事當真不能商量嗎?”曹操斂容。
劉備輕笑:“奮武將軍素有遠見,必然能看得清大勢。若伱是青州刺史,你又會如何選擇呢?”
曹操默然。
若曹操是青州刺史,曹操會比劉備更狠更直接。
暗暗一歎,曹操不再著眼於冀州事:“盧尚書可在軍中?能否請盧尚書一見?”
劉備允諾道:“待我回去請示盧師,再來通報奮武將軍。”
曹操既然要見盧植,那就意味著對提議心動了。
這話已經談完,劉備也沒逗留。
但在走出帳外時,卻發現帳外多了幾個甲胄齊整的鎧甲,一個個手都按著劍柄,如臨大敵模樣。
“奮武將軍這是何意?”劉備詢問時,關羽則是已經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曹操有些愣,回頭看了一眼曹洪,笑道:“劉刺史誤會了,他們想必是來請示軍令的。”
“使君,走吧,奮武將軍沒有惡意的。”鄭平輕搖羽扇,已經看穿了一切。
待得劉備三人離去,曹操的眼神頓時沉了下來:“你們幾個,怎麽回事?”
夏侯惇、夏侯淵和曹仁不敢說話,紛紛舉目曹洪。
曹洪也沒退縮,直言道:“明公,那劉備身邊的虎士,令我有些畏懼,擔心那虎士趁機發難,所以我遣人召元讓他們來了。”
曹操吃了一驚:“竟能令子廉有畏懼之心?”
曹洪一向膽大無懼,滎陽之戰更是將戰馬讓給曹操,然後徒步護衛,曹操因此也讓曹洪擔任親衛。
如今曹洪只見了關羽一面就心有畏懼,曹操如何能不吃驚?
頓了頓,曹操微微呵斥:“子廉,自去領軍法,下次再犯,決不輕饒。元讓、妙才、子孝,罰你們抄錄軍法一遍。”
眾將心頭一凜,但沒有說什麽,紛紛抱拳應諾退下。
即便是親族,曹操亦會恩威並濟,該敲打的時候不會心慈手軟。
“孟德,你打算怎麽做?”
在曹操跟劉備談論期間,張邈除了基本的問禮外,全程靜看。
曹操目光複雜:“支持與不支持,都是難題啊!劉備身邊有高人謀劃,本初這次想要奪取冀州,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張邈心無多少波瀾,對這個結果似乎很滿意:“那孟德是準備去討伐董卓了?”
曹操搖了搖頭:“盧尚書這人,用兵過於方正,也太仁慈。對付黃巾尚可,但對付奸詐險惡的西涼兵,卻是少了皇甫義真的狠辣果斷。”
“即便要討董,我也不會跟著盧尚書一起受其節製的。”
“待我見了本初之後,再決定吧。”
張邈不想去見袁紹,獨自回了營,曹操則是帶上親隨前往袁紹營寨。
而在另一邊。
正返回營寨的劉備卻是詢問鄭平:“顯謀。你剛才觀察許久,曹操會響應盧師討董嗎?”
鄭平輕搖羽扇,搖頭道:“曹操謹慎而奸詐,一直都未明確表態參與討董,反而更關注袁紹能不能得冀州。”
“顯然,他並不想跟著叔父一起。”
“讓曹操跟叔父去討董,我本就沒抱什麽希望。”
“畢竟叔父用兵,有儒家仁德之風,跟曹操用兵的理念是不同的。”
劉備遺憾道:“若曹操不參與,那盧師在征討董卓時,又少了一處助力了。”
鄭平輕笑:“盡人事,聽天命。使君別忘了,常山國的趙中尉也有許諾。若這次冀州安穩了,黑山賊也跟常山國達成約定,趙中尉或許也會出兵洛陽。”
劉備猛然想起那個來自常山真定的俊猛之士,不由喜道:“若有趙中尉加入,盧師的勝算就更多了。”
“待退了袁紹,還得勸韓馥多關照下常山國,如此也能讓趙中尉沒有後顧之憂。”
關羽冷哼:“大哥,那曹操一看就是奸詐深沉的,愚弟不喜歡!大哥也不用過於擔心,有愚弟在,足可保盧師無恙!”
劉備見關羽不忿,不由大笑:“雲長有萬人敵之姿,區區西涼軍,何以言勇?”
“只是曹操不肯明確答覆,如今又得了我們的真實意圖,會不會去尋袁紹?”
鄭平搖扇輕笑:“去肯定是會去的。但曹操不是張邈,即便去尋袁紹也不會如實告知,多疑奸詐的人,是很難跟人袒露心扉的。”
“最多會提及使君的拜訪,然後探探袁紹的口風。”
另一邊。
曹操來到袁紹營寨中,向袁紹提及劉備拜訪一事。
袁紹頓時疑惑了:“孟德,你會不會對玄德有什麽誤會?玄德是為了討董大義,無心我跟韓馥之間的爭鬥的。”
曹操有些懵。
什麽情況?
劉備給袁紹灌了什麽迷糊湯?
袁紹這個回答,直接讓曹操剩下的話都吞回了肚子。
曹操看向許攸,許攸卻是舉目示意。
頓了頓,曹操終究還是沒將話說明白:“或許是曹某多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