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身居高位,看似平淡的語氣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諸葛亮的小臉兒有些緊張,對於劉虞這種位高權重者的氣場很不適應。
雖然在青州見過不少同樣位高權重的官吏,但因為劉備和鄭平的緣故、這些官吏對諸葛亮都會有一定的謙讓和容忍。
這還是諸葛亮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於上位者的氣場壓迫,平日裡的機敏在此刻也如消失了一般。
羽扇輕搖,鄭平從容的向右側步,正好擋住了諸葛亮看向劉虞的視線。
執扇一禮,鄭平坦然而道:“受青州劉使君之托,救大司馬而來!”
劉虞眼神一變:“救老夫?老夫身為幽州牧,節製幽州十一郡,塞外部落爭相依附,難道還有人能殺老夫不成?”
鄭平搖扇斂容:“大司馬牧邊有功,天下士人有目共睹。然,治邊之道,不可因文而廢武。”
“有節製邊將之權,卻不明賞罰之道、馭人之術。既不能製衡遼東公孫度,亦不能深孚遼西公孫瓚,文武失和,禍亂之源。”
“燕、薊之地,有擅桑麻棗栗之饒,兼玉帛子女之富。倘若大司馬跟公孫瓚能信任無間,同情共力,繕兵昭武。北可懷柔烏桓,東可製衡遼東,西可震懾匈胡,南可清除篡逆。”
“但可惜,大司馬雖然懷柔了烏桓,卻讓公孫度割據一方、公孫瓚擁兵自重、匈胡擄掠西境,不過區區一袁氏子,就能輕易挑起幽冀兵禍。”
“外患不能除,內憂不能製,大司馬真以為高枕無憂了嗎?”
一番利害陳詞,頓時令劉虞的氣勢一泄。
這些內憂外患,劉虞不是不明白。
但公孫瓚有公孫瓚的高傲,劉虞同樣有劉虞的高傲。
魏攸、程緒等從事也勸諫多次,依舊不能從根本上調和劉虞和公孫瓚之間的矛盾。
文武失和,已經成了困擾劉虞這個幽州牧最大的難題。
諸葛亮暗暗松了一口氣,看向鄭平的眼神又多了崇敬之意。
剛才劉虞的眼神、語氣還有那不怒自威的氣勢,讓諸葛亮不敢動彈,更別說陳詞利害。
而鄭平卻無視了劉虞的氣勢,更是絲毫不擔心劉虞會因為被揭了短而生氣。
這份從容淡定,以及那指點幽州局勢的篤信氣度,令諸葛亮頗為欽慕。
良久。
劉虞的眼神多了凝重,語氣也增添幾分商議之意:“鄭別駕直言利弊,老夫在此謝過了。”
“但能斷言利弊的人不少,能平衡利弊的良策卻是不多。不知鄭別駕,可有良策相教?”
鄭平微微欠身、羽扇輕搖,言語也恢復了最初的愜意:“我自右北平而來,也跟公孫將軍討論過幽州的利弊。”
“既然這一山不容二虎,何不給猛虎再尋一山呢?”
劉虞微微一歎:“鮮於從事也曾建言老夫,公孫瓚時常縱兵劫掠,各郡皆有怨言,若能將其調離幽州討賊立功,或可表奏公孫瓚往別處出仕。”
“老夫本有意讓公孫瓚率幽州騎兵南下跟袁術會盟,但公孫瓚斷言說袁術謊稱會盟、實際上是扣押了吾兒,讓老夫先向袁術索要聖旨,再以幽州的名義去討董。”
“老夫當時並不相信,認為公孫瓚為了自己的虛名,不顧國家大義,因私廢公!”
“如今回想,或許是公孫瓚擔心得罪了老夫的同時又得罪了袁術,因此才遣公孫越暗中南下。”
“倘若鮮於將軍真出了意外,皆是老夫之罪啊!”
頓了頓。
劉虞又道:“老夫雖然有意讓公孫瓚往別處出仕,但若不能給予他討賊立功的機會、不能替他取得聖旨冊封,他是不可能離開幽州的。”
鄭平搖扇笑道:“大司馬應該見過冀州的典學從事田元皓了吧?”
劉虞點頭:“數日前,元皓的確來了涿城,具言了常山國希望依附幽州之事,如今還留在驛館之中等候老夫的回復。”
猛然間,劉虞反應過來:“鄭別駕的意思,是想讓公孫瓚出仕常山國?”
鄭平搖頭:“不是出仕常山國,而是駐兵常山國和中山國,讓公孫瓚有節製這兩國軍政的權力。”
劉虞不明所以:“鄭別駕,老夫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鄭平解釋道:“公孫將軍的根基都在右北平一帶,倘若讓其出仕常山國而放棄右北平,他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兵法有雲: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
“公孫瓚要節製常山國和中山國,又想跟袁紹再爭鄴城,必然得將右北平的親信和兵馬大量調往兩國,如此一來,公孫瓚在右北平的勢力就會急劇縮減。”
“而大司馬則可親善公孫瓚留在右北平的文武,徐徐圖之。”
“一旦冀州有變,大司馬可截斷公孫瓚回幽州的退路,如此一來,幽州就不會有兩虎相爭的內患了。”
劉虞雙目圓瞪,驚駭道:“鄭別駕,你這是在誆騙老夫嗎?以伱之策,是在陷公孫瓚於絕境,玄德豈會同意你這般行計?”
鄭平的計,太毒了!
以常山國和中山國利誘公孫瓚,然後徐徐削弱公孫瓚在幽州的勢力,要將公孫瓚徹底擋在幽州之外!
劉虞難以相信這會是劉備的本意!
鄭平輕笑:“大司馬言重了!我又豈會陷公孫瓚於絕境?”
“公孫瓚有步騎兩萬,更有能征善戰的白馬義從,在這青冀幽並四州,公孫瓚的兵威是最強盛的!”
“即便僥幸被袁紹贏了幾陣,也只是折損些兵馬,並不會讓公孫瓚就此一蹶不起。”
“青州和幽州的訴求都是一致的,都求的是一個境內安穩,能保境安民。”
“因此,一個兵威強盛又野心勃勃的公孫瓚,是不符合青州的利益訴求的。”
“同樣,一個竊奪冀州亦野心勃勃的袁紹,也是不符合青州的利益訴求的。”
“唯有讓這兩隻猛虎在冀州勢均力敵,誰也不能滅了誰,才能維持青冀幽並的平衡,給予青州蓄勢的時間。”
劉虞倒吸了一口涼氣:“但如此一來,豈不是讓常山國和中山國都陷入戰禍之中?你於心何忍?”
鄭平微微斂容:“大司馬,讓常山國和中山國陷入戰禍的是這天下間想要逐鹿的野心之輩,豈能迂腐的認為是我等在背後推動呢?”
“即便沒有我等推動,常山國和中山國也不會因此免遭戰禍荼毒。”
“想匡定這天下,就不能處處受人掣肘,被動還擊;唯有將這天下大勢的走向,都納於掌心,讓這些野心之輩不得不按我等替他們選擇的道路前行,方可製敵於千裡之外!”
“身逢亂世,牧守一方、保境安民本就不易,倘若只顧眼前一時而不顧天下大勢,受到戰禍波及的士民百姓,將會更多!”
劉虞肅容,一股凜然的威勢再次聚在身邊:“鄭別駕,倘若老夫不同意你的方案,你會如何?”
鄭平直視劉虞的目光,依舊沒有半分怯意:“大司馬是否同意我的方案,於我而言並不重要!”
“即便沒有大司馬相助,我亦有其他的方案來驅使青冀幽並的局勢變化。”
“但,大司馬真想讓幽州陷入戰禍之中嗎?”
直指核心的言語,讓劉虞心頭一震。
讓幽州陷入戰禍之中,這是劉虞最不可能答應的。
懷柔塞外烏桓部落,讓幽州的士民有了更安穩的生存環境,這一直都是劉虞最驕傲的事!
是不忍常山國和中山國可能面臨的戰禍,還是讓幽州陷入戰禍?
對於劉虞而言,這是一個幾乎不會有第二種答案的選擇。
“唉~”
劉虞長歎一聲。
自猜到了公孫瓚遣公孫越南下的起因,劉虞就已經明白在這幽州,跟公孫瓚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了。
公孫瓚已經對他這個幽州牧有了反叛之心!
“鄭別駕,將你的計策詳細說說吧。”劉虞的語氣多了一絲落寞。
鄭平自懷中取出一份書函,書函內的文書,則是鄭平列出的幽州積弊、以及解決幽州積弊的十條秘策。
從民政到軍事,皆有相應秘策對應。
劉虞越看越心驚。
良久,劉虞將文書徐徐放下,感歎道:“難怪玄德能在青州如此迅速的立足,鄭別駕之才,驚豔世間啊!”
“可惜了!”
“倘若老夫初任幽州牧時,能有鄭別駕相助,幽州也不至於演變成今日的困局啊。”
鄭平微微欠身:“大司馬過譽了,不過些許小策,當不起大司馬如此讚譽。”
“幽州積弊,非一時之患,不是短時間內能解決的。”
“雖然暫時調走了公孫將軍,但幽州的軍威也因此削弱,沒了公孫將軍這兩萬步騎的震懾,不論是袁紹還是塞外烏桓,恐怕都會有異心。”
“田從事通曉大勢軍略,趙中尉擅長統兵征戰,大司馬若能善用二人,再整幽州軍威,可保幽州無恙!”
“待他日青州不再受困於糧草不足,即便公孫將軍執意要回幽州,青州也能出兵斡旋了!”
鄭平向劉虞拱手長揖:“方今天下,局勢混亂。青州劉使君雖有匡定天下的大志,但如今勢力淺薄,缺兵少糧,難以用兵威震懾宵小。”
“我效仿戰國策士,行策於群雄之間,雖然能替青州爭取些時間,但也難保群雄之中智謀之士會識破我的用意。”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策士話術也只能欺瞞一時。”
“大司馬海內威望,亦是如今宗室之中唯一能維護我漢家威儀的人!”
“在下鬥膽,還望大司馬能暫時放下對屯邊武人的成見,縱有小惡,固宜容忍!”
“如此!方為天下之幸!”
劉虞大受震撼。
鄭平毒計歸毒計,狠辣歸狠辣,但這利益的出發點始終是為了助劉備匡定天下。
劉虞凜然回禮:“鄭別駕都有匡定漢室之心,老夫又豈會為了一己私利而壞國家大事?鄭別駕良言,老夫會善加考慮的!”
跟劉虞達成約定後,鄭平和諸葛亮離開州牧府,徑自來到了田豐和趙雲暫留的驛館之中。
“元皓先生,趙中尉,好久不見!”鄭平大笑問禮。
田豐面有驚訝:“鄭別駕,你什麽時候來的涿郡?”
鄭平笑道:“今日剛來,去了趟州牧府。”
田豐眼神一凜:“可是為了常山國的事?”
鄭平點頭:“袁紹誆騙公孫瓚、又竊奪冀州,劉使君擔心幽冀會滋生兵禍,故而遣我來幽州解決大司馬跟公孫將軍的矛盾衝突。”
隨即,鄭平將一些非機密事言簡意賅的給田豐和趙雲陳述。
“元皓先生,趙中尉,今日來見兩位,是想請兩位能出仕幽州,助大司馬整肅幽州之兵。”鄭平斂容道:“這也是我此番布局的關鍵。”
“幽州的軍威,是公孫將軍打出來的!一旦公孫將軍離開幽州,以大司馬目前的兵事部署,根本震懾不了幽州內外的宵小!”
“文事和武事,向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大司馬的懷柔之策能成功,是因為公孫將軍將塞外的烏桓人打疼了打怕了。”
“但可惜,大司馬並未意識到這一點。”
“若等大司馬反應過來再整肅幽州的兵事,就為時已晚了。”
“一為防烏桓,二為防公孫將軍和袁紹,幽州都需要二位相助!”
田豐和趙雲紛紛一凜。
“鄭別駕思慮深遠,雲佩服!”趙雲遲疑道:“只是雲是常山國中尉,有保境安民之責,倘若來了涿郡,這常山國.”
鄭平凜聲:“趙中尉, 常山國有公孫將軍在,黑山賊是不敢輕易進犯的。”
“以公孫將軍的個性,最多讓常山國的士民百姓過得苦一些。”
“趙中尉,你若真想保境安民,就必須要在幽州打出名聲來!”
“對於野心逐利之輩,沒有人會在意你一個小小的常山國中尉的意見,若不能執掌軍威之利,你就無法震懾他們。”
“縱然你回了常山國,又能如何呢?”
“你不僅保不了常山國,還得受公孫將軍節製,可你又不是公孫將軍的親信,又如何能執掌軍威之利,行勸諫之責?”
“成大事者,切忌一葉障目,不見大勢!”
汗,這更寫了三個半小時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