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文醜而言,任何的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土雞瓦犬。
六營立旗?
三萬精兵?
比得過我文醜上將軍的三萬虎豹強兵嗎?
隨著袁紹勢力越來越強,袁紹麾下的武將,一個個都開始變得驕矜。
昔日威震塞北、自封大將軍的公孫瓚,如今都成了易京城中易京樓中的一隻縮頭王八。
烏桓三王踏頓、蘇仆延、烏延,匈奴單於於夫羅,西涼軍出身的馬騰韓遂,全都懾服於袁門威望之下。
尤其是顏良、文醜這兩個袁紹的元從上將,更是傲視三州,自詡天下無敵。
面對文醜的駁斥,荀諶不由緊蹙了眉頭。
對於荀諶這樣的豪門世家子而言,文醜這樣的武夫是入不了眼的。
成天就只知道殺殺殺,一點都不明白何為“上兵伐謀”。
“兵法有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兩國交兵,關系到國家的生死存亡,不可不認真的觀察和對待。”
“文將軍勇烈,卻也非百戰百勝之將。”
“倘若兵敗,整個國家都會因你之兵敗,而陷入艱難之境。”
“當今之局,兩帝同天,幽、冀、並三州大部分皆從大將軍號令,而青、兗、豫、徐、揚、荊六州,以及洛陽關中之地,名義上皆從劉協號令。”
“呂布、張邈尊劉協而鎮關中,臧洪、曹操、劉備、劉表奉天子而據六州。”
“劉協沒有足夠的號召力,號令群雄,但群雄卻紛紛視大將軍為戰功。”
“我等不懼戰,但不可不慎戰!”
文醜一個武將,雖然懂些兵法謀略,但又如何是荀諶這種能觀大勢的名門謀士的對手。
這一陣分析,駁斥得文醜啞口無言。
劉協的確如文醜說的一樣,號召力不強。
然而,在呂布、張邈、曹操、劉備等人眼中,劉協代表的是大漢皇威,是大義。
有沒有號召力不重要,重要的是眾人可以借助劉協代表的大漢皇威和大義,去討伐偽帝叛逆,立不世之功。
袁紹撫了撫短髯,點頭讚道:“友若之言甚善!誰願去趟青州,打探劉備的真實意圖?”
話音一落,許攸、郭圖、逢紀等謀士不是閉目養神就是低頭靜思,誰也不打算去青州打探消息。
荀諶掃了一眼眾人,暗暗冷哼,隨即向袁紹拱手道:“大將軍,諶願親往青州一趟。”
“諶之侄荀攸荀公達,如今也在青州訪友,此去青州,諶順便勸公達來涿城,輔佐大將軍成就大業。”
袁紹吃了一驚:“荀公達竟也去了青州?昔日何進秉政,征海內名士二十余人,荀公達也在其列。”
“本將對荀公達的才智膽略,頗為欽佩。”
“後來董卓亂政,荀公達密謀刺董,卻不幸被小人泄密,被董卓囚於長安。”
“荀公達運籌決策,可比良、平,若能來涿城,本將定以尚書一職,虛位以待!”
荀諶喜道:“公達若知大將軍有如此求賢之心,定然會欣然而來。”
荀諶不知道的是,若只是去打探劉備的目的,沒人想要摻和荀諶的事。
但如今,荀諶卻言要去青州將荀攸邀請來涿城,袁紹甚至還要將尚書一職虛位以待,
這就犯了眾謀士的忌諱了。 如今的尚書一職是空缺的,袁紹目前是“北朝”大將軍、錄尚書事。
不論是許攸還是逢紀、審配、郭圖,其實都是盯著尚書這個位置的。
畢竟。
尚書一職,統轄百官,總攬一切政令。
誰當了尚書,誰就是袁紹麾下文臣第一人!
“荀友若這家夥,自知爭搶不到尚書,就引外人來搶。”
“若讓荀攸當了尚書,荀友若必然也會因此而執掌大權,荀氏一門,一家獨大了。”
“哼!無恥之輩,真欺我等無智了?若讓荀公達踏進冀州半步,我郭圖當場自刎。”
“自以為駁斥了文醜,就可以目中無人了,荀友若,你自己尋死,可別怪牆倒眾人推。”
許攸、郭圖、逢紀、審配等文臣,紛紛向荀諶投向了極不友善的目光。
荀諶此時還不自知,心中已經想著荀攸來到涿城當了尚書之後,就可以大刀闊斧的選賢任能了。
“兄長,諶,不會比你差勁的。”荀諶的腦海中,浮現了跟荀彧昔日的對話。
荀彧去投曹操,讓荀諶一度在袁紹帳下很是尷尬。
尤其是曹操公然選擇支持劉協後,荀諶的地位就更尷尬了。
因此這一次,荀諶下決心,一定要說服荀攸入涿城!
長安。
劉協得到了劉備的奏疏。
見劉備也提議遷都,劉協的眉頭頓時緊蹙。
之前,曹操提議遷都的時候,遭到呂布、張邈和陳宮反對,大部分的公卿百官亦是不願意再長途跋涉的遷都洛陽。
洛陽被焚毀,百裡無人煙,遷都回洛陽自然不如待在長安舒坦。
於是劉協也暫時舍棄了遷都的想法。
而現在,劉備也上書遷都,理由也讓劉協難以取舍。
一個原因是關中凋敝,難以長久,加之道路崎嶇,各州的進貢也難以抵達。
另一個原因是袁紹跟公孫瓚的爭鋒即將結束,倘若袁紹南下,遠在長安的劉協難以號令六州之兵同抗袁紹。
取舍不定的劉協,再次召集了群臣商議遷都一事。
“又遷都?”
呂布、張邈、陳宮紛紛蹙眉。
曹操上回提議遷都,就已經讓三人頭疼了。
幸虧這公卿百官,大部分都不想回洛陽,這才讓曹操提議的遷都一事不了了之。
結果現在,劉備也提議遷都!
“必然是曹操之前跟劉備有過交流,故而才有曹操和劉備相繼提議遷都。”陳宮低語,很快的猜出了緣由。
張邈亦是低聲道:“青州偏遠,難以顧及朝中事。倘若遷都回洛陽,劉備就可以輕騎入洛陽覲見天子。”
“劉備已經執掌三州,若再覲見天子,你我地位不保。”
“決不可遷都!”
暗暗商議片刻,張邈大聲勸阻道:“陛下,如今關中初定,正是善待士民百姓之時。若此時遷都洛陽,勞民傷財,必惹得關中士民怨聲載道。”
“陛下乃仁德之君,豈能不以士民百姓為重?”
“前番豫州牧曹操上書遷都,臣等已經據理駁斥,今日青州牧劉備再言遷都,大可不必理會。”
“難道陛下不遷都,就不能號令六州之兵共抗袁紹了嗎?”
張邈一開口,相繼又有公卿勸阻劉協遷都,勸阻的理由,幾乎都是大同小異,幾乎都是勞民傷財之類。
但也有在朝中地位不高的公卿,極力支持遷都。
這些公卿並非是真的同意遷都,只不過劉協若是決定遷都,他們這些人的地位就會水漲船高。
忽然間。
大司農周忠出列:“陛下,臣有要事稟奏!”
劉協被群臣因為遷都的事吵得有些頭疼,連忙問道:“大司農有何要事?”
周忠語氣有些擔憂:“陛下,今年自正月起,到如今五月了,關中極少下雨。”
“臣專程去查了關中近五年的卷宗,發現關中之地,每年的降雨日都在減少。”
“臣擔心,今年關中,可能有大旱!”
“臣以為,遷都之事,迫在眉睫,早一日遷都,還能讓六州運送錢糧到洛陽,賑濟士民百姓。”
劉協吃了一驚:“關中大旱?這怎麽可能?大司農,你可查清楚了?”
張邈、陳宮等人,也是驚得不輕。
“大司農,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天子面前,豈能危言聳聽?”張邈心中駭然,忍不住大喝。
倘若關中真的大旱,張邈想要在關中修生養息三年的計劃就泡湯了。
周忠不卑不亢,沒有因為張邈的喝斥而動容,只是坦然直言道:“卷宗是如此記載的。今年的降雨日,已經是近五年的最少了。”
“若司徒大人曾去過田間走訪,也應該能看得出來,關中好些地方的河水都已經乾涸了。”
“百姓要灌溉莊稼,要從很遠的地方去挑水。”
劉協動容道:“若真的大旱,田間的莊稼,就難有收成了。莫非朕剛親政,這剛改的年號就要遇上大旱之災嗎?”
張邈聞言而動,提議道:“陛下,可設祭壇,祭告天地,登台祈雨,以彰陛下仁德愛民之心。”
周忠的眼神頓時變得複雜。
自古祈雨,就沒有真的成功過的。
張邈不是腐儒,又豈會不明白?
但偏偏,張邈卻勸劉協祈雨?
“張孟桌私心過甚,國家難安啊。”周忠暗暗一歎。
這群朝中的公卿,歷經董卓、李傕亂政而不死,個個兒都是玩權謀的高手。
張邈的心思,周忠一眼就看穿了。
周忠沒有再開口,避免引禍上身。
論明哲保身,這群長安的公卿,亦是優秀。
劉協要祈雨,這遷都之議,自然又再次被擱置。
然而,劉協雖然是天子,但上天並未因此就響應劉協的禱告。
隨著天氣越來越炎熱,關中乾涸的河道也越來越多了,再加上劉協的祈雨慌亂了人心。
關中的世家豪強們,也紛紛嗅覺到了旱災的苗頭,開始囤積居奇,大力哄抬糧價。
一時之間,關中的糧價,每日都在以恐怖的數字在增長!
許縣。
一直在關注關中局勢的荀彧,也得到了劉協祈雨以及關中糧價飛漲的消息。
“關中已有旱災跡象,我計要成了!”荀彧眼神多了興奮。
孔子之後,儒分八派。
孟子和荀子各為一派。
孟子法先王、行仁政,提出了民貴君輕、仁者無敵的思想,多有理想浪漫之意。
荀子明王道、述禮樂,主張禮法並重、王霸兼行,更側重於現實主義。
荀彧身為荀氏一族最正統的思想繼承者,亦是主張禮法和王霸,更側重於士族的利益,而輕視民的利益。
對於荀彧而言,關中大旱,劉協就必然要遷都。
而皇帝與潁川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設想就可以實現。
至於關中之民,是否會因為旱災而受累,則不在荀彧的設想之中。
人性本惡,這未受過禮法教育的,在荀彧眼中,都只能算是惡人。
亦或者說,唯有受過禮法教育的士人,才能稱之為善人!
天下紛亂,救人,自然要救善而非救惡。
所以,荀彧不會反對曹操屠城之舉,也不會反對曹操將屯田民視為私奴。
階層立場的不同,這對待士與民的態度自然也就不同。
當即。
荀彧尋到了曹操:“明公,元常來信:劉備上書請天子遷都,但被張邈等公卿駁斥。長安已有旱災跡象,糧價飛漲,如今已經到了二十萬錢一斛谷、十萬錢一斛豆麥!”
曹操嚇了一跳:“二十萬錢一斛谷、十萬錢一斛豆麥?怎麽不去搶?”
豐碩年的谷市價也就兩百余錢,谷米缺乏的時候,也就三千余錢,大部分時間不會超過兩千錢。
結果, 現在一斛谷米二十萬錢,直接翻了幾十倍的價格。
這跟搶錢有什麽區別?
但很快,曹操反應過來,語氣欣喜:“關中旱災,陛下就不得不遷都了。文若之意,是讓我再次上書,請天子遷都?”
荀彧點頭:“明公英明,彧正是此意!”
“明公可遣人去關中散布童謠,直言‘董賊焚洛,天罰長安’‘潁川龍興之地,必出中興之君!’”
局勢在變,荀彧的謀劃也隨之而變。
原本荀彧是讚同郭嘉的想法,讓天子遷都洛陽。
現在,關中大旱,天賜良機。
董卓焚毀洛陽,已經違反了天道;上天懲罰長安,就是因為董卓遷都長安。
而潁川是龍興之地,只要劉協來了就能成為中興之君。
即便張邈、陳宮能看得出謠言的目的,也阻擋不了荀彧的謀劃!
天意難違!
關中的旱災不止,張邈和陳宮就破不了荀彧的謀劃。
曹操撫掌大笑:“孟卓不得其時啊!偏安關中,是成不了大事的。這天子,還是讓我曹孟德來輔佐吧!”
一想到張邈在關中焦頭爛額,曹操的心情瞬間開心了。
自張邈舉薦臧洪當兗州刺史的時候,曹操對張邈心中就有芥蒂。
後又因為張邈搶先迎了天子,讓曹操對張邈就更不能釋懷了。
如今張邈吃癟,曹操隻感覺五髒六腑,都暢快無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