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世道,滋生了太多的不公,豪傑落草為寇、犯案逃難比比皆是。
遠的且不提,劉備的義弟關羽亦是犯事逃到了涿郡,才遇上的劉備。
老叟的心情,劉備有共情。
然而,劉備雖然會庇護逃犯,但並非強橫任俠、不察德行之輩。
收容關羽,是因為關羽仗義殺人,而非關羽恃勇殺人。
“老丈。”
劉備削竹篾的動作微微一頓,語氣也多了三分嚴肅。
“國家自有法度,賞必行,罰必信。”
“為官者務必求一個公正,而不可因私情徇私。”
“倘若令侄兒非奸惡之徒,只是受貪官汙吏豪強惡霸欺辱才誤成賊身,我自當從輕發落。”
“但若令侄兒有妄殺之罪,將自身遭受的不公加諸於其余無辜之人,其罪是不可饒恕的!”
劉備有劉備的堅持。
遭受不公,誤成賊身,這是可以被諒解的。
但如果當了賊,就開始妄殺無辜,不敢對施暴者奮起反抗,卻對更羸弱的無辜者舉起屠刀,這樣的賊是要重罰的。
老叟怔了怔,顯然對劉備的回答有些驚訝。
倘若劉備要作秀,亦或者要趁機策反黃巾,此刻都應該假裝答應。
但劉備卻告訴了老叟,是否能寬恕罪行、取決於老叟的侄兒是否有妄殺之罪。
這是劉備的態度!
對老叟噓寒問暖、甚至於替老叟織席,這僅僅只是劉備身為高唐縣縣令,體察民情的職責,亦是劉備自身的仁德品質。
但這不意味著,劉備就會因此而對老叟徇私情。
徇一私情,就會滋生更多的不公。
劉備的眼神很堅定,哪怕是跟老叟驚訝的目光對視,亦沒有半點兒的猶豫。
良久。
老叟眼神中驚訝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欽佩和感動:“縣尊能秉持法度,是我等鄉民之幸!老朽不敢斷定侄兒是否有妄殺之罪,但會將縣尊的態度告訴侄兒。”
“倘若侄兒真有妄殺之罪,那他跟那群惡霸惡吏又有什麽區別?”
“縣尊依法度懲罰,老朽心無怨恨。”
聽得老叟的回答,劉備暗暗松了一口氣,語氣恢復柔和:“老丈也不必過於擔憂!古人常言,言傳身教,耳濡目染。老丈如此通情達理,令侄兒亦不太可能是妄殺無辜之輩。”
老叟心中更是感動。
正說間,一騎快馬到來。
“縣尊,郡功曹孫乾到來,縣丞大人請縣尊速速返回。”
劉備聞言一喜:“是公祐先生來了!”
但很快,劉備又有些犯難。
這替老叟織的席還未完成,這一走了之不太好。
可若久久不回、怠慢了賢士,亦是不妥。
老叟覺察到了劉備的躊躇,心中更是驚歎。
若非真心察訪民情的,根本不會有猶豫之心!
想到這,老叟善言道:“縣尊,老朽這席,不是急需物,豈能因此壞了縣尊的待客之禮?若惹得郡功曹不快,卻是老朽的罪了。”
劉備起身,向老叟施了一禮,言語中多了七分歉意:“老丈器量,令人欽佩。”
待得離了老叟小院,劉備立即囑咐身邊親衛:“給周邊善織席的鄉人一些銀錢,讓他們替這老丈織上幾席。”
而在劉備離去不久,小院中卻忽然多了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叔父,
那縣兵來尋你何事?” 為首一個少年,身材魁梧,眉宇之間自有英氣,正是高唐縣黃巾渠帥徐琦的麾下猛將管亥。
其余幾個少年,都是跟隨管亥的鄉人之子。
原本管亥是悄悄回來探親,順便給自家叔父送些錢糧的。
結果剛回來就撞見叔父的小院被一群縣兵給圍了。
管亥父兄死於惡霸,見官不靈,管亥一氣之下殺了惡霸,入了黃巾。
但管亥的叔父管定有腳疾,不能隨管亥離開,管亥只能定期回來給管定送錢糧。
這周圍的鄉人都知道管亥的凶名,倒也沒人敢趁著管亥不在欺辱管定。
管亥的語氣不善,下意識的認為縣兵是來欺辱自家叔父的。
管定見管亥這般模樣,知道自家這侄兒是誤會了,招呼管亥近前:“阿亥,叔父跟你說過。管家在青州,也曾是名門。雖然你祖父這一脈,都沒什麽大出息,但我們自幼耳濡目染,都是秉承信義,明辨是非的。”
“這縣尊劉備,是個良心官兒啊。”
管亥吃了一驚:“劉備?剛才來的是劉備?他怎麽會來尋叔父?難道是因為侄兒的事牽連了叔父?”
管定搖了搖頭,指了指地上織到一半的竹席道:“縣尊是來體察民情的,瞧,縣尊還替老朽織席呢?”
“織席?”管亥瞪大了眼睛。
而一旁的幾個少年,亦是難以置信的看著地上的未完成品竹席。
“那可是高唐縣的縣令,怎麽可能屈尊降貴的來織席?不來橫征暴斂就不錯了!”一個少年不信高呼。
縣令不是裡長。
裡長可能會照顧鄉人鄉鄰之情幫襯下。
但縣令幫襯一個素不相識的,怎麽可能?
“阿亥哥,會不會是那縣令,是在故意示好,想趁機用歹計?”另一個少年惡意揣測。
都是刀口上舔血求生存的,不會親易相信人。
管亥眼神變得不善:“叔父,跟侄兒走吧,這裡不安全了!”
親人就剩一個了,管亥可不想自家叔父還要被人當棋子算計。
管定看著管亥這模樣,不由想起了劉備的話來。
“阿亥,你如實告訴叔父,你是不是也學那些賊人,妄殺無辜了!”管定的眼神漸漸凌厲。
管亥頓時愣住,不明白自家叔父為何忽然變了副臉色。
“叔父,我——”
“跪下!用你父兄的名義起誓,告訴叔父,你到底有沒有妄殺無辜!”
管定厲聲呵斥,打斷了管亥的疑惑。
管亥不敢忤逆,連忙跪在管定身前,起誓道:“叔父!侄兒自問無愧於心,無愧於父兄!”
見管亥眼神中多了幾分委屈,管定不由心一軟。
“阿亥,兄長就你一個獨苗了。”
“誤入賊身不是錯,但叔父希望你,能多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