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八年十月十七日,伴隨著朱由檢的聲音在軍備院內響起,原本空蕩蕩的軍備院,此刻已經是庭院林立。
原本僅有的三大院,在眼下細致的擴充成為了十幾個研究院,佔據了大半的軍備院城。
朱由檢所在的,是工業科的庭院中。
在這庭院之中的一個露天廣場上,一台巨大而笨拙的機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台機器高一丈,長一丈五尺,寬五尺。
它靜靜的矗立在廣場上,而四下是圍觀他的上百名軍備院博士和前來看熱鬧的朱由檢,陸文昭等五人。
“殿下,這就是王徵博士改進而出的第三版蒸汽機!”
當宋應星的聲音響起,朱由檢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名年近六十的人正在對他作揖。
這人便是改進製造出第三版蒸汽機的王徵,而朱由檢也在路上想起了他這個人。
說起他這個人,許多人並不清楚,但如果提起一本書,那麽很多人都會想起。
《奇器圖說》這本由王徵所寫的書,對明末西方科學技術傳入大明起到了重要作用,而朱由檢記得的是,這書中敘述許多科學知識,其中包括地心說,重心及其求解,求水體積、浮體體積,比重,簡單機械及其聯合使用。
至於眼下的王徽,他在萬歷年間就已經研製過水力、風力和載重機械,並寫成《新製諸器圖說》。
也正因如此,孫元化才華將他舉薦,而朱由檢也因此提前數年時間,得到了這第三版的蒸汽機。
“賞!得賞!”
朱由檢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對陸文昭和王承恩道:
“上疏,為王徵、畢懋康、宋應星、孫元化四人請賞為伯爵!”
“伯爵?!”聽到這話,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在他們看來、這蒸汽機都還沒有做出什麽有用的事情,就要將王徵等人封為伯爵,這是不是太過誇張了?
“殿下不可啊……”
聽到朱由檢的話,便是畢懋康四人也有些受寵若驚的製止起了朱由檢。
在他們看來、朱由檢給予他們官職,還讓他們專心研究,提供金銀,這已經是對他們最大的獎賞了。
眼下不過研製出一個蒸汽機,居然就要封賞為伯爵,這著實讓人大跌眼鏡。
不止是他們,便連王承恩和陸文昭都勸阻道:“殿下,若是研究出一個蒸汽機就賞為伯爵,這未免有些太過了,文武百官上估計很難服眾啊……”
“殿下,這賞的確實太重了。”王徵也忍不住開口,畢竟他也做過官員。
“請殿下收回成命!”宋應星和孫元化分別作揖,而朱由檢卻不忍。
“你們為朝廷做出了貢獻,拿到這升賞是應該的,更何況你們又不是沒有看過我所著的課題?”
“蒸汽機出現後,代表的是什麽,你們難道不知道?”
“我等自然知道,只是即便如此,但直接授爵也太過牽強了,若是我等研發出蒸汽機車,蒸汽機車,攻克各類課題,倒是再授爵也不遲啊……”畢懋康勸解著。
“請殿下三思……”宋應星等人又開始了聯合勸諫。
“伱們……唉!”朱由檢看著他們,頓時語塞。
只聽說過給人封爵高興接受,從沒有聽說過有人拒絕封爵的。
不過他們的舉動,也給朱由檢老老實實的上了一課,那就是不管科技再怎麽發達,在它沒有在世人眼中展現出巨大價值的時候,世人都不會去歌頌發明者。
“授宋應星、王徵、畢懋康、孫元化四人升授資政大夫,其余參加蒸汽機項目的,以及參加雷酸汞火藥項目的,皆升授奉政大夫。”
“謝齊王隆恩……”
當朱由檢歎氣宣布新的升授,畢懋康等人終於作揖應下了嘉賞。
資政大夫為正二品文官散階,而奉政大夫則是正五品文官散階。
雖然是散階,但俸祿還是正常發放,以還沒有決定下發的《官吏定祿》來說,資政大夫每歲俸祿二千兩銀子,奉政大夫五百兩銀子。
盡管比起他們的貢獻來說,這樣的嘉獎有些低微,但他們卻已經覺得受寵若驚了。
古往今來,尚未聽聞誰只是因為參與了器械研造,就得到正二品和正五品散階嘉賞的。
他們是高興了,但朱由檢心裡卻覺得有些不值。
“必須得扭轉奇淫巧技的觀念……”
想著,朱由檢便準備繼續詢問這個蒸汽機的力能,然而不等他開口,畢懋康又給朱由檢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殿下,您或許還需要對軍工科、冶鐵科、民工科的八十余位博士嘉獎……”
“怎麽?有什麽突破了?”朱由檢下意識想到了擊發槍,然而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回殿下,事情是這樣的……”畢懋康解釋道:
“事情是從冶鐵科開始的,他們攻克了殿下所說的坩堝製鐵工藝。”
“他們應用坩堝,使得熔煉溫度足夠高,達到滲碳工藝的要求,同時能夠將生產出的鋼水均勻倒出冷卻、製造出高質量的鋼材。”
“按照固定的比例和時間流水化熔煉後,較為穩定的鋼材就出現了。”
“這種鋼出現的第一時間,各個研究院的博士前來觀摩,而軍工科率先認為用鋼取代生鐵來鑄造火炮,或許可以提高火炮的性能。”
“因此他們利用軍備院內的泥模,建造一座坩堝後,將鋼水灌入泥模中,冷卻過後得到了新式的火炮。”
“同等大小下的燕山五斤鋼炮,重量超過鐵炮,但射程也超過了鐵炮的二裡,達到了二裡半的程度。”
“之後,軍工科開始將炮身規模變小,最後將五斤炮的重量降低到了七百斤,而在黑火藥中添加部分雷酸汞作為起爆藥後,五斤炮的射程同樣達到了二裡半。”
“之後他們陸續用十斤炮、二十斤炮來實驗,十斤炮的射程達到了三裡,重量降低了兩成,二十斤炮則是達到了三裡半,重量同樣降低兩成。”
畢懋康是主軍工的,軍工取得這樣的成績,他自然十分高興,因此才會匯報工作。
別看這只是讓每門炮減少了幾百斤重量,但要知道這幾百斤重量的消失,會讓明軍的運輸壓力大大降低。
更何況,鑄鋼炮的耐受力也比鑄鐵炮強,因此可以承受新式的火藥,射程自然有所提升。
盡管這不過是一二百步的提升,但一二百步足夠讓敵軍多付出更多的傷亡。
“裝備可以迭代了,或許將老舊裝備賣給諸藩是個不錯的交易……不過還需要等等。”
當聽到軍工科取得的成就,朱由檢下意識的想到了這個,然後又搖了搖頭。
在眼下的基礎上,大明可以直接將坩堝鋼添加一定的錳,得到強度和綜合性更好的錳鋼。
一旦有了錳鋼,那麽使用它來作為拉刀、拉動坩堝鋼步槍膛線就簡單多了。
眼下蒸汽機有了,再有錳鋼,或者進一步尋找鎢礦,獲得鎢鋼,哪怕大明的鎢鋼產量會很低,但如果用於拉刀也液壓的話,不管是民用還是軍用,都能取得許多進步。
想到這裡,朱由檢沒有直接安排,而是對畢自嚴詢問道:
“民科得到了什麽突破嗎?”
“民科的動力織布機,紡織機已經研製出了,靠著它們,只需要一個熟練的紡織工,就能監督並使用它紡織出以往水力織布機三倍的紡織產量!”
畢懋康激動的說著,而朱由檢只是一瞬間的高興,表情就難看了起來。
蒸汽動力的紡織機和織布機自然好,能更釋放更多的勞動力。
可問題是,眼下的大明還沒有做好釋放大量勞動力的準備。
如果貿然使用動力織布機,那固然可以讓禦馬監製造更多棉布,但一個新的問題也來了。
眼下禦馬監南場近二十萬紡織工人怎麽辦?
眼下紡織工人們所用的水力織布機,一天可以織布一匹,每年都有七千萬匹的產量。
南場的曹化淳給朱由檢寫過一份手書,就是專門講述南場織布產量和售出,以及市場問題的內容。
首先市場需求來說,紡織場主要是直接供應南場,再由南場供應天下皇店,而大明百姓保守估計是在一億五千萬人左右,一匹織布完整的用來製作一套衣服是可以製作三套。
也就是說,哪怕大明百姓人均每年購買三套衣服,也不過能消耗一億五千萬匹布罷了。
南場的布匹,實際上有九成都在國內銷售,只有一成是運往舊港,銷售給奧斯曼、波斯、歐洲各國商人。
在眼下人力已經充足的時候,產能是過去織布機三倍效率的動力紡織機出現,會引起什麽?
哪怕皇店壟斷了整個大明的布匹生意,也依舊需要裁撤三分之一的紡織工,並且會讓大明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發生轉變。
本來水力紡織機的效率就是其他大明百姓通用紡織機的五倍,一旦推廣動力紡織機,那麽失業的紡織工,或許會有上百萬人。
因為市面上的布匹夠多了,三百文的一匹布已經足夠便宜,如果皇店為了留住紡織工而降價,那就是逼著所有人跟著降價。
百姓是獲利了,但這百萬紡織工和各大紡織廠也會見長期的持久戰中被消耗,最後退場。
那時候,朱由檢必須想出一個讓百萬紡織工有去處的辦法,不然他要面對的,就是後世英國工業革命時,紡織工人打砸紡織場的局面。
這就是大體量王朝的弊端,也是它的優點。
正如後世為什麽不推行大農場經濟,以及智能化工程。
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這麽做。
一旦推廣,那大量低學歷的工人只能回到家鄉,面對自己的幾分地。
“還是得盡快的開拓市場……”
朱由檢想了想,大明和後世對比後,大明實際上有兩個優點。
第一是沒有那麽道德化的世界規則,眼下這個時代,不管哪個國家都在殖民,並且還在暴力的對付原住民。
他們之所以這麽暴力對付原住民,是因為自身沒有體量吃下原住民,也沒有足夠的生產力來消化這個龐大市場。
但問題來了,大明不一樣啊!
大明的人口佔據了這個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根本不怕沒有體量來吃下原住民,而這增加的生產力,也並不會成為大明的累贅。
一個天竺,近一億人的市場等著大明的紡織業,哪怕他們一年才換一套衣服,那也是三千多萬布匹市場。
拿下天竺,再加上大明宗藩體系,最後把東籲也拿下,那麽大明的直接市場就是一點五億人,間接市場就是南亞加暹羅、朝鮮、日本等國近一點四億人。
近三億人的紡織市場,全部拿下後,每年的布匹市場將會在兩億到三億之間,而每匹布的利潤會高達二百文。
也就是說,僅僅布匹這一項,大明淨收入兩千萬兩銀子是不成問題的。
對於大明來說,人口就是市場。
不過這並不是說,大明為了賺錢,就要好吃好喝的照顧天竺和南洋土人。
要是好吃好喝的照顧他們,那大明的礦山誰去挖?道路誰來建設?
更別提,如果不分男女老弱的都好好照顧,那大明根本就無法佔據主體民族的地位。
因此,戰爭牽連的成年男人,必須要前往勞改,在十年的勞改後才刑滿放回。
至於他們的老婆孩子,大明一定會給她們輕松的工作,來照顧她們活下去。
不僅如此,朱由檢還會讓他們來往書信,這些囚犯得知老婆孩子過的很好後,也會獲得希望,老老實實的,不會傻乎乎的跟著人暴動。
這手段,是朱由檢在大明這麽多年而學習到的馭民之術。
盡管他很不屑馭民之術,但馭民之術用來對付外人還是不錯的。
不管是織布、精紡、還是礦業、農業,蒸汽機的出現都會影響到許多人。
這其中,農業是朱由檢要解決的事情。
大明的人口就業問題對於他來說很簡單,那就是走中小農場配合高精端人才的經濟模式。
偌大的澳洲和南洋,三宣六慰、安南,以及東北等地區,這近五十億畝的牧場,可開墾三十億畝的耕地,足夠大明百姓走這樣的經濟模式。
不過要走這種模式,就還需要絕強的軍事力量來保衛大明。
因此朱由檢面對畢懋康的話,直接回應道:
“所有參與研究這三樣的,都授予正五品的奉政大夫。”
“另外、冶鐵科繼續攻克錳鋼,爭取讓軍工科早點用上錳鋼。”
“軍工科也早點把擊發槍,子彈底火,火帽,還有步槍車床,手榴彈等項目攻克。”
“民工科繼續挑選課題攻克,其他科院也早早攻克手中課題,需要銀子的就說一聲,能滿足的朝廷會盡量滿足。”
“另外……”朱由檢頓了頓,看向了眼前的這個高大的蒸汽機:
“說一說這個蒸汽機,以它的力,能不能實現蒸汽機車和蒸汽機船?”
“回殿下……”聽到蒸汽機車和蒸汽機船,王徵來了興趣,他對朱由檢說道:
“殿下,以眼下第三版蒸汽機的力能,如果真的要製造蒸汽機車和蒸汽機船,這並不是不能實現,只是造出來後,它們的動能或許不能讓殿下滿意。”
王徽試探性看了一眼朱由檢,發現朱由檢注意力都在蒸汽機上,沒有顯露生氣的表情後,心裡不免松了一口氣。
他也是經歷過萬歷皇帝“折磨”的人,著實是害怕了老朱家皇帝喜怒無常的性格,見到朱由檢對身邊人的性格後,他不免有些酸楚。
“若是殿下再早三十年出生,或是老夫我再晚三十年出生就好了……”
人生古來稀,王徵已經五十七歲了,活到這個年紀才遇到支持機械的掌權者,不得不說是他的無奈。
“怎麽不說了?”朱由檢看向了王徵,顯然不知道王徵的酸楚。
“是……”王徵重拾了心情,隨後繼續介紹道:
“下官計算過,眼下的第三版蒸汽機動能,只能支撐建造一台淨重八千斤,載貨不足七千斤的機車,並且這版蒸汽機,在簡單的推演中,每十裡需要消耗一千斤煤,三千斤水,每個時辰最多走二十裡路……”
“二十裡路?”朱由檢微微皺眉,他折算了一下,差不多就是每個小時六公裡,並且七千斤的重量中,有四千斤要用於裝載燃料,只有三千斤可以用來載貨。
時速六公裡,並且十裡消耗一千斤煤和三千斤水……
這幾句話加起來,朱由檢頓時有些語塞。
雖然他知道蒸汽機車剛出現時很坑,但他沒想到會這麽坑。
“蒸汽機船呢?”朱由檢對蒸汽機船短期不抱希望,所以將希望放到了蒸汽機船上。
“是這樣的殿下……”王徵回應道:“下官將車船的力能用殿下所說的“馬”來表示。”
“在推演中,蒸汽機車的馬力是一百,每個時辰時速二十裡,並且十裡消耗一千斤煤和三千斤水……”
“一千料蒸汽機船一百馬,開啟風帆下,每個時辰時速三十裡,每十裡消耗七百斤煤和兩千斤水……”
王徵不愧是引進西方科學的人,比較其他人的匯報,他的匯報讓朱由檢聽得更加清晰和清楚。
一千料的船可以載重十五萬斤,每十裡消耗兩千七百斤煤炭和水,對於蒸汽機船來說並不算什麽。
哪怕留下三分之一的載重給煤炭和水,然後只能跑二百裡路,那對海上運輸也是一個不錯的動力。
不過如果能提升一點,那自然是最好的,因此朱由檢特意詢問道:
“依你之見,這第四版蒸汽機,大概什麽時候可以研究出來。”
“回殿下,第四版蒸汽機的難題,下官以為是蒸汽機的力能和熱效率,以及高壓問題。”
“如果能將眼下蒸汽機的力能提升到一百到兩百的力能,那蒸汽機車完全就可以拉動上百萬斤的貨物,只需要用三分之一的載重來供給鍋爐,就可以實現數百裡的跨越。”
王徵所說的許多詞匯,都是朱由檢留在課題上的詞匯,對這些詞匯他還特意做出了注解。
他雖然不知道怎麽研究,但架不住他“知識豐富”,在他看來汽車上內燃機的馬力,應該和蒸汽機也可以通用才對。
因此在他留下的許許多多奇怪課題中,研究的博士們總是能學會不少新詞。
王徽說著高壓,力能、熱效率什麽的,朱由檢解決不了,但他相信工業科這麽多人,總有人能想出能解決的手段。
如果真的沒有人能解決,那即便憑借眼下的蒸汽機,大明也能用於遠洋貿易和火車軍用。
大不了他就十裡布置一個驛站,每個驛站準備一節足夠跑十裡的煤水車廂。
哪怕運三千斤糧前往三千裡外需要三十萬斤煤,他個人也認了。
三十萬斤煤雖然多,但為了徹底掌控西域,這筆銀子他還是能出。
這麽想著,朱由檢有些後悔,早知道他當初就做一個理科生了……
“殿下……”
在朱由檢後悔時,一名錦衣衛從院外走了進來,觀摩蒸汽機的同時,在朱由檢身旁小聲匯報道:
“安南有消息,南掌國臣服,願意繼續朝貢我朝,洪經略請示殿下,是否還要進攻南掌國。”
“另外、東籲進入九月以來,一直派遣兵馬監視騰越八關,似乎是想看看我朝有沒有對八關征調兵馬。”
南邊來了消息,朱由檢聽聞便知道了東籲的想法。
顯然是大明徹底征服交趾,讓他們有了兔死狐悲的擔憂,因此擔心大明是否會進攻他們。
不過對於東籲,朱由檢暫時沒有要動兵的想法,畢竟要打東籲,可要比打安南難多了。
至於南掌臣服,這倒是讓朱由檢稍微頷首。
南掌山高林密,平原沒有幾塊不說,要打它明軍還得修一條條路進去。
農業和礦業雖然有一些,但也不值得大明出兵。
以它的地形,明軍出兵後,哪怕佔領他,也需要陷入長期的叢林遊擊戰,得不償失。
它主動的臣服,倒是免去朱由檢一番手腳。
“告訴洪承疇,交趾的事情解決後,盡快回昆明坐鎮,另外南掌就不用進攻了,告訴南掌國王,每年朝貢……”
“是……”聽到朱由檢的話,錦衣衛作揖後緩緩退了出去。
朱由檢看著他離開,最後把目光繼續放到了蒸汽機上。
只是他那閃爍不明的眼眸,很難讓人猜到,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