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直隸的官學推廣力度,瞧殿下這架勢,是準備弄一個燕山第二……”
當朱由校和朱由檢在討論大明走向的時候,文華殿的一所偏殿裡,施鳳來和馮銓卻端著茶,嘴裡談論著黨爭、政鬥的話題。
二人坐在偏殿裡,雖然嘴上罵著,但表情卻平澹如水。
施鳳來關注的點和溫體仁一樣,都認為顧秉謙和顧黨官員受不了劉余佑和潘士良被殺,進而會和齊王爆發黨爭政鬥。
然而事實給了他們響亮的一個耳光,他們永遠想不到,一個想苟的人,到底能有多苟。
當然,比起顧秉謙,更苟的還是他麾下的顧黨官員。
如果是東林的李邦華、解學龍等人被殺,又或者是浙黨的姚宗文、溫體仁被殺,哪怕魁首阻止認慫,下面的人也會架著魁首和齊王開戰。
誰都知道齊王不可能放任武夫來對朝臣動手,所以哪怕知道鬥不過齊王府,他們卻還是為了避免下一個被殺的人是自己而戰鬥。
但到了顧黨這裡反倒好了,上面的人苟,下面的人更苟。
除了士紳推動他們的時候,他們會反駁齊王府的令旨,其余時刻他們無不像蛤蟆一樣,戳一下動一下。
不過面對朱由檢這種人,事實也證明了,誰和他對著乾,往往都是被乾掉的那方。
“周延儒最少也會進六部,那溫體仁又該如何?”
收拾心情,施鳳來看向了馮銓,顯然把馮銓當成了眼下浙黨的智囊。
“只有看殿下要怎麽做了。”
面對詢問,馮銓表面沒有辦法,但實際上他心裡有許多辦法。
只是,如果溫體仁上了位,登了閣,那他馮銓呢?
誰都想登閣,他馮銓也不例外。
幫溫體仁就是阻礙自己,馮銓不可能乾出這樣的事情。
他給了回答,並且為了打斷施鳳來繼續問下去,他改了口風,討論起了官學的話題:
“今歲之前,朝廷在國朝上下,不過三千余所官學,且其中大部分盡數為地方士紳所掌握。”
“眼下僅北直隸一處就開辦了一千六百多處官學,原本北直隸的一百三十七處官學還被並入。”
“這授學之人,都是剛才燕山畢業、落榜恩科的學子,用他們來培訓官學子弟,恐怕五年後……”
馮銓話有所指,那就是五年後或許會冒出一個比燕山還要龐大的新興利益集團。
只是面對他的話,施鳳來卻坦然道:
“五年的時間成不了氣候,我早就派人打聽過了,這些官學說白了都是蒙學和初學,既然是初學,那後續應該還有其他官學應付。”
“聯合齊王府之前將燕山第三、第四學府拆分為順天、應天學府,恐怕後續這些人會再前往順天、應天就讀。”
“這麽一來,最少要就讀十年的時間,而這時間也對上了這次官學的募生年齡。”
施鳳來提到了年齡和順天、應天學府,而馮銓一想,卻是也是。
眼下官學入學年齡是七歲到十五歲,而十年時間代表的是十七歲到二十五歲。
這個年紀,與大部分參加科舉的學子年齡差不多。
也就是說,眼下齊王府是在籌謀十年以後的事情。
“這麽一說,倒是不用擔心他們了。”馮銓念頭一轉,附和起了施鳳來,然而施鳳來卻搖頭道:
“不然……”
“這次北直隸的官學,雖說招募的主要是鄉野孩童,但也招募了不少士紳子弟、勳貴子弟。”
“不過,各方士紳和勳貴想要捐助金銀和米麥都被拒絕了,
依我看,齊王是準備提早降低士紳對朝堂未來官員的控制力。”“我等為何與下面的人牽扯不休,這點你最清楚。”
“齊王這麽乾,等同於掘了士紳的根。”
“可他們也沒辦法。”馮銓皺了皺眉:
“四川士紳的例子在前,誰敢干涉齊王府和禦馬監的事情,難免逃脫不了一個死字。”
“更何況,四川錦衣衛、禦馬監、西廠、東廠,近三千多人都被陸文昭和李永貞一一清算,六萬多人據傳都要被發配小西洋,慘狀如此,誰敢效彷?”
馮銓說起了四川的事情,而這件事情幾乎沒有什麽消息透露出來。
陸文昭和李永貞兩人,一個對禦馬監和錦衣衛,一個對東西廠。
在四川任職的人都被清算,牽扯六萬多人。
這種事情,放在早年的話,早就是一方大桉了。
然而,四川新政和北直隸官學新政的事情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了四川發生的事情。
馮銓是其中的一人,而廟堂之上關注此事的也不過百來人,廟堂之下也是各地錦衣衛、禦馬監的官員關注到了這件事。
這事情弄得人人自危,因而在這種風頭上,誰敢和士紳一起給齊王府使絆子,就是在用自己九族做籌碼。
“官學的事情乾系重大,士紳不會無動於衷的,只是北直隸是勳貴們的地方,他們都不敢開口,自然輪不到士紳開口。”
施鳳來帶著幾絲擔憂來談論官學的事情,而馮銓卻輕嗤道:“勳貴?”
“一群嚇破了膽子的人,便是宗室都能拉出了幾個人才,而他們?呵呵……”
馮銓對勳貴們的不屑全寫在了臉上,而施鳳來雖然看到,但也沒有反駁什麽。
在他們看來,勳貴確實爛泥扶不上牆,朱由檢在天啟二年就已經開放燕山學府給勳貴子弟們學習。
然而,從天啟二年至眼下,八年的時間裡,順天勳貴裡沒走出一個總兵,官職最高的也不過是參將。
就這種能力,老老實實的等死或許還能福澤三代,如果想要挑事,恐怕早上挑事,晚上所有勳貴就被削爵了。
也因為他們的不作為,這次的北直隸官學改革才能如此輕松。
施鳳來已經預見了,不止是北直隸,便是山西、陝西、河西、四川、雲南、貴州,廣西,以及遼東和海外三省,這些地方官學改革都會十分輕松。
原因在於,這些地方的士紳豪強和土司亂民們,早就在這十年間被朱由檢一一收拾了。
眼下除了河南、山東,湖廣、廣東、福建、江西、浙江、南直隸等一京七省還比較彌堅,其余地方都已經是朱由檢的掌中物了。
也好在這些地方佔據了大明經濟和人口的五分之三,不然百官都得被朱由檢視為芻狗。
“官學的事情,和齊王府正面硬碰不利,最好的辦法,還是融入他們,和當初方閣老說的一樣。”
施鳳來一直記得方從哲留下來的話,那就是浙黨想要活得長久而翻盤,必須打散,順著朝廷的政策走,同時在政策裡摻沙子。
他的話,自然也博得了惜命的馮銓認可,二人對視了一眼,大概知道要怎麽做。
因此,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們不斷地寫信回鄉,而這些信對於頭頂懸刀的錦衣衛來說,無疑是收緊懸刀,表現自己的好機會。
第一封信還沒走出北直隸就被人收買截獲,信件被抄錄送到了朱由檢的手中。
這信到他手上的時候,他正帶著李定國和朱慈燃兩人在西山的官場視察。
順天西山是太行山的一條支阜,古稱“太行山之首”,又稱小清涼山,其勢宛如騰蛟起蟒,從西方遙遙拱衛著北京城,因此,明代文人稱之為“神京右臂”。
只是這次朱由檢帶人前來不是為了觀摩它的雄壯,而是為了一件關於大明百姓生活的事情。
“唏律律……”
“嗚,這馬好大!”
當朱慈燃的聲音響起,在他面前的是加高加固的木柵欄,而柵欄裡是一望無垠的草場,以及一匹匹高大的夏爾馬和一大群優良的母馬。。
西山雖然被文人百官用於納涼,但山下卻有著禦馬監比較古老的一個馬場。
西山馬場從徐達收復燕雲十六州時便設立,之後由禦馬監操持。
不過隨著明軍在關外的連戰連捷,以及泰寧三府的設立,眼下禦馬監的馬場和牛場都搬遷到了大寧府、朵顏府一帶。
那裡有四千多萬畝草場,足夠幾十萬牛馬奔馳。
至於原來北直隸的馬場,則是被劃給了農民,被分成了耕地。
當然,那是普通的馬場,一些比較好的馬場還是被留了下來,而它們則是被用於專門培育禦馬。
西山馬場此前也是用於培育禦馬,但這情況隨著去年徐霞客的到來而終止。
西山馬場的三百匹禦馬被遷移,取而代之的是十匹夏爾馬和二百匹母馬的入駐,以及十頭大白豬和二百頭本土母豬。
一比三十,這是禦馬監根據徐霞客留下筆記所進行的合理搭配。
類似它們這樣的培育場還有幾十處,而朱由檢這次來,便是觀摩這些牲畜的育種情況。
當然,簡單的看過後,他們還需要南下前往軍備院。
不過比起軍備院,眼下的朱慈燃和李定國則是分別在觀摩馬和豬兩種生物。
兩人站在柵欄背後,一個在朱由檢前面,一個在朱由檢後面,面朝兩個方向。
朱慈燃在看高大的夏爾馬,而李定國則是在看那肥大的英國大白豬。
這看上去很詭異的一幕,卻代表了兩方的關注點。
李定國在看到大白豬的時候,便覺得這種豬如果能大規模養殖,那百姓都能吃上更便宜的肉。
這並不是他有多高的遠見,而是當英國大白豬與大明本土白豬站在一起時,那畫面感過於衝擊。
英國大白公豬體長五尺五,胸圍四尺六,體高三尺有余,重達五百余斤。
再看旁邊的大明本土的大花白豬,都不說體長胸圍了,就單單那二百十斤的體重,就讓它僅有大白豬二分之一的體型。
這樣大的大白豬一旦育種成功而全面推廣,百姓的吃肉問題便能緩解。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種大白豬平均三天可以配種一次,而懷孕到生產僅有四個月不到的時間,出生六個月後體重就能達到一百八十斤,十個月後達到二百三四十斤。
這生長速度比起大明本土的土豬要快,上限也高,繁衍速度也更快。
例如眼下,王承恩就在給朱由檢誇讚大白豬。
“殿下,這大白豬去歲四月入欄,到九月便繁衍出第二代的小白豬。”
“這小白豬不如大白豬長得快,但也差不到哪裡去。”
“按照官場豬匠們的估計,小白豬一年能育肥到二百斤左右,兩年大概可以育肥到四百多斤。”
王承恩說著,臉上也露出自豪感,望著那數百頭豬,心裡頓時升起一股豪邁之情。
“第二代的小白豬有多少了?”
朱由檢眼裡沒有王承恩豪邁的感覺,他隻關心豬種的育種和推廣。
“這種豬容易生病,西山馬場隻培育出一千三百多頭,並且都送往了其他官場培育,第二代也已經開始培育第三代了。”
“目前順天府的官場裡,一共有九萬七千多頭第二代小白豬。”
王承恩的話讓朱由檢微微頜首,事實證明他的記憶沒有出錯。
只需要幾百頭種豬,上萬頭育種母豬,再花費幾年時間,就可以繁衍出上千萬頭小白豬。
只要官場全面推廣,然後讓百姓跟著飼養,那全面推廣也就是十年左右的時間罷了。
眼下的近十萬頭小白豬,哪怕種豬只有三成,但這三萬種豬,也只需要半年多的時間,便又能繁衍出幾百頭小白豬。
當然,這計算方式的前提是母豬和飼料必須跟上。
因此朱由檢看向了王承恩:“官場的母豬和飼料都能跟上吧?”
“跟得上!”王承恩點了點頭:“眼下官場遍布北方和西南、海外,合計九百多萬頭豬。”
“另外酒課司每個月有七百多萬斤醪糟送往飼料廠,國朝一千九百處飼料場,每月可出九百萬石飼料,剛好夠養它們。”
王承恩料到了飼料場的產量和數量,而朱由檢聽後皺了皺眉:
“眼下飼料場的雇工是多少?”
“一處在三百人到四百人不等,合計雇工七十二萬余人。”王承恩作揖並說道:
“大旱之下,雇工價格便宜,每人每日二十文,按照殿下您說的,每日做工四個時辰。”
“這飼料場的飼料,滿足官場的同時,每年能出售兩千多萬石飼料給百姓。”
“飼料場能不能擴大或者增加數量?”朱由檢不太滿意飼料場的雇工人數,因為雇工就是解決就業,緩解土地兼並。
“這……”王承恩頓了頓,難為道:
“殿下,這已經不錯了,國朝的糧食總產出也就十七億石不到,頂多能出六億多麩糠。”
“飼料場佔了兩成的市場,就已經讓麩糠的價格漲了一成,要是飼料場擴產,那百姓……”
王承恩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道理很簡單,說到底糧食不夠用,為了養活官場那龐大的家禽牲畜數量,飼料場不得不購買更多的麩糠。
麩糠是平日裡養牲畜家禽的飼料,都被飼料場收了去,那百姓也就養不起牲畜和家禽了。
不可能為了增加飼料場的就業崗位,就讓人數更多的農民跟著受苦。
除非朝廷能解決糧食總量下的麩糠產量問題,不然最好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增加酒場醪糟的產量,酒可以出產各大藩屬國和藩國……”
朱由檢聽後也知道不能動麩糠了,因此交代王承恩用醪糟代替麥麩。
交代完,他看向了夏爾馬,詢問道:“這大挽馬的培育如何?”
“有些艱難,這馬體型太大,許多馬都有些難產。”王承恩搖了搖頭,緊接著匯報道:
“這個月結束剛好第二代馬出生,目前有一萬兩千多匹馬懷孕,但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誕下六千匹馬。”
“馬不比豬,懷孕十一月,生下後三年才能初配。”
“按照馬匠師傅們的話,最少需要四代,十二年的時間,才能培育出三百多萬匹大挽馬,而且四代之後的大挽馬可能不如眼下的大。”
王承恩還想再說,朱由檢卻打斷了他:
“不用管,培育便是,有多少培育多少,關外草場不夠,就在南州培育。”
大明本土的挽馬一天只能耕種一兩畝地,而夏爾馬一天可以耕種三畝地。
三百萬夏爾馬,三個月的時間就能耕種完大明的八億七千萬畝耕地。
當然,農忙時間沒有那麽長,但大明也可以繼續培養夏爾馬。
花費幾十年的時間,用廣袤的南州來培養上千萬挽馬不成問題。
當然,如果大明能進一步的弄出拖拉機,那也就沒有必要培養夏爾馬了。
只是科技這東西不是想做就能做出來的,需要時間和靈感,這個靈感可以是幾天,也可以是幾個月,幾年。
總之在它被發明出來前,大明不能停下大型挽馬的培育工作。
“好好養吧……”朱由檢沒有過多點評,而是轉身便離開。
朱慈燃和李定國見朱由檢動身,立馬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而王承恩則是看著這兩位,忍不住搖頭。
就他來看,李定國還好,但朱慈燃確實沒個正行。
他也聽說自家殿下向皇帝上疏,讓三個皇子去官學讀書的事情了。
不過從臘月到眼下,一個半月的時間皇帝都沒做下決定,而報名日子也截止。
就這麽看來、三個皇子顯然是不可能去就讀官學了。
王承恩雖然也認為皇子就讀官學有失體統,但他一直覺得自家殿下的話沒錯過。
不讓皇子就讀官學,或許日後的朱由校會後悔。
“承恩,眼下禦馬監有多少雇工了?”
朱由檢走在前面,忽的開口詢問,而王承恩聞言則是立馬回答道:
“飼料場七十二萬,皇店三十三萬,官場三十二萬,造船廠穩定三十九萬,合計是一百七十六萬余人。”
“朝廷呢?”朱由檢沒有停下腳步,向著馬場門口走去,並一直詢問。
“朝廷……”王承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回想了一下,隨後才道:
“市舶司三萬多人,巡檢司三十七萬人,兵馬司三十五萬人,衙役六十二萬人……”
“鹽酒、茶礦四司一共二十七萬人,官學司六萬人,金融司十二萬人,盡數合計的話,是三百五十五萬人。”
“三百五十五……”朱由檢呢喃著,同時也走到了馬場門口。
門口的驍騎衛和錦衣衛早已準備好,朱由檢幾人上車前脫下鞋子,等上了那一丈長寬的馬車,坐回主位,朱由檢才開口道:
“算上五軍都督府和百官,還有各地以工代賑的雇工,差不多就是七百萬了對吧?”
“回殿下,是這樣的……”王承恩坐在自己的位置,作揖回應。
朱慈燃和李定國兩人靠在旁邊左首位置的窗戶上,竊竊私語,似乎在聊夏爾馬和大白豬的事情。
比較這兩個沒有煩惱的小兒,朱由檢則是舒心了起來。
大明眼下紙面戶籍是一億四千萬,其中有兩千五百萬是瀛洲、交趾、舊港的當地土人。
便是算上他們,直接受雇於朝廷的人,也佔據了大明人口的二十分之一。
這二十分之一的人口,身後是一戶戶的家庭,因此實際算起來,朝廷是掌握了四分之一的人口。
似乎這麽看來,清查天下戶籍田畝,已經沒有太大的阻力了。
只是真的要清查時,恐怕許多阻力都會冒出來。
張居正花費十年,後世花費了十三年,而朱由檢想查,就必須做好完全的準備再清查。
小西洋的事情必須安定,把軍隊撤回來,東北也得解決,同樣的西南東籲緬甸也是一樣,還有高原之上的烏斯藏。
把四方平定,將九成以上的軍隊撤回來,用近八十萬軍隊,上百萬的兵馬司、巡檢司,以及五十余萬官員來雷霆清查。
兩百多萬人出手來清查一億四千萬人的大群體,每個省布置近十萬人。
朱由檢不相信在這樣的力度下,士紳還能和他玩什麽花招。
他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燕山官員的貪腐問題,得在三年時間裡把燕山之中的貪官汙吏盡可能的清理,然後人口耕地普查。
金融司的銀行雖然不能一口氣推廣,但先從北直隸、從北方開始也不是不行。
想到這裡、朱由檢對王承恩道:
“去軍備院吧,順帶派人告訴李長庚,金融司在官學開學後就啟動,暫時先在北直隸試點施行。”
“奴婢領命……”
王承恩乖乖應下,而同樣在馬車裡的朱慈燃聽到軍備院後頓時眼前一亮,那古靈精怪的眼神,似乎在想著什麽有意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