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報賣報!齊王殿下的齊國募民啦!”
九月初,伴隨著新一刊的《大明報》發行,南京秦淮河皇店門口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吸引了許多前來買菜買米的百姓。
“齊王殿下的齊國?”
“齊王殿下要就藩了?”
“真的假的?”
“不是吧?”
當“齊王殿下的齊國”七個字一出來,許多百姓都圍了上來,一份份報紙也被售出。
四周的百姓拿到了報紙後,紛紛打開閱覽,這才發現這次招募移民的藩國,還真的是齊王朱由檢的藩國。
這一刻,百姓們感受到的不是新奇,而是莫名的惶恐。
‘齊王就藩’這四個字代表著什麽,沒有人比大明百姓更能理解了。
眼下僅是天啟十八年,單單以大明朝平均四十六歲的人均壽命來說,許多人可以說渡過了萬歷、泰昌、天啟三朝。
更有甚者,乾脆渡過了隆慶、嘉靖等兩朝。
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人活著的時候,大明是個什麽樣?他們死了之後大明又是什麽樣?
沒有人比這些活過來的百姓更了解這些情況,因此他們才是最舍不得齊王離開大明的人。
“齊王殿下要是真去了,那咱們的好日子可算到頭了……”
一個穿著曳撒的五旬老者開口,引得旁邊的四、五、六旬男女紛紛點頭。
一時間,整條街道上上了年紀的百姓都有一種“天要塌”了的感覺。
原本應該具有活力的早市瞬間死氣沉沉,許多人都憂心忡忡的往家裡,往工作地點趕去。
負責售賣報紙的一些皇店店員也被搞得有些發愣,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皇店店員都不免開口:“這也太誇張了吧……”
“誇張?這可不算誇張。”旁邊的一名四旬老店員忍不住開口道:
“你們生在萬歷年間的晚期,當時又小,等記事的時候,已經是天啟朝了,自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
“你們以為大明朝會一直繁榮昌盛下去,我們這些在萬歷十幾年出生的人也是這麽想的。”
“可結果呢?”老店員不免唏噓道:
“張閣老、申閣老相繼走了之後,那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們經歷的還算少,有一些嘉靖年間出生的老人經歷了動亂、太平,又經歷了隆慶、萬歷那十六年的祥平盛世,結果一看到張閣老走了之後日子變差,許多人都難以接受。”
“街上、書攤邊滿是他們抱怨之聲,每日路過都能聽到。”
“齊王自四年執掌權柄以來,如今已經過去快十五年的時間。”
“上次的盛世是十六年,這次又能有幾年呢?這真是……”
說著,四旬店員搖著頭離開了,剩下賣報的那三四個年輕店員也被說的心裡有些發毛。
“應該沒事吧……”
“應該吧……官學教材上不是都說眼下的天啟之治是齊王和萬歲一起開創的嘛……齊王殿下走了,萬歲可還在呢……”
幾個年輕店員猶猶豫豫的說著,隨後將報紙賣完後,低著頭回到店裡繼續乾活去了。
盡管他們覺得大明即便沒了齊王還有皇帝在,但那老店員的話卻讓他們始終覺得有些心虛。
與他們一樣心虛的不僅僅是南京百姓,還有大明各地的百姓和官員……
“兒子!你快來幫我看看,這事情是不是真的?”
西安府鹿台縣白水鎮的朱家府邸內,當沐休兩個月的朱輔炬剛剛洗漱走出房間,他便看到他爹朱存林慌慌張張的小跑進了院裡。
他火急火燎的把報紙湊到朱輔炬面前,朱輔炬用毛巾一遍擦臉一邊看,但隨著時間推移,他臉上的從容開始減退,轉而代之的是嚴峻。
“怎樣?是真是假?”
朱存林焦急的詢問,那滿頭的汗水,足以說明他現在很是緊張。
“應該是真的……”
朱輔炬看著報紙上的內容,頂著陰晴不定的臉色,在朱存林的注視下點了點頭。
“那我們的田地和房子不會被收回去吧?你的官身應該沒事吧?你說我們要不要遷移去齊國?還有……”
朱存林聞言手上一抖,然後就焦慮的在原地來回渡步,不停說著自己一家應該做些什麽。
“爹您放心吧,我們應該沒事的,孩兒大小也是個參將,朝廷不可能動我們的。”
見朱存林失了智,朱輔炬拉住了他,好聲好氣的安慰了起來。
“況且,秦王都遷移海外了,朝廷總不可能把我秦藩人口都趕走吧?”
朱輔炬的話說著,但朱存林卻憂慮道:“你是沒見過當年張閣老人亡政息的模樣,這齊王殿下如果真走了,誰又能說得準……”
“不可能的,殿下和萬歲感情甚篤……”朱輔炬搖頭,但朱存林也反駁道:
“當年張閣老未病逝前,他與神宗顯皇帝也……”
意識到說錯了話,朱存林立馬閉上了嘴巴,但意思卻被朱輔炬聽出了。
他不由的有些沉默,確實人與人的感情不能單純從表面來看,畢竟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的。
過了片刻,朱輔炬抬頭道:
“總之不用急,就算殿下真的要就藩齊國,朝廷真的要廢除殿下的新政,我尚有參將的官身在,況且也沒有犯過錯,朝廷也不可能隨意撤走我官身的。”
“真要撤,我肯定能提前收到消息,屆時我們再乘船去齊國也未嘗不可。”
“眼下齊國那邊雖然過的滋潤,但也有戰事威脅,要去也不是現在去。”
朱輔炬好說歹說,總算將朱存林安撫了下來。
只可惜沒過一會,他娘親也火急火燎的趕了回來,著急忙慌的說著齊王和齊國的事情。
朱輔炬只能耐心又安撫了自家娘親,但沒消停一會兒,很快他就聽到了親戚敲門的聲音。
他打開大門一開,門口已經聚集了白水鎮附近的一些秦藩子弟,他們都是來向朱輔炬打聽齊國和齊王之事的。
那烏壓壓的人群把門口堵的水泄不通,恐怕有近百人前來詢問。
朱輔炬明白他們是窮怕了,畢竟過習慣了眼下的日子,誰都不想再重新過回當年的日子。
他們知道的最大官員就是同鎮同藩的朱輔炬,因此只能來問他了。
對此,朱輔炬也無奈,只能喊了二十幾個主事的人進屋,然後花一個時辰安撫了他們。
但即便如此,他們臨走前也還是一步三回頭,想看看朱輔炬到底是安撫他們,還是哄騙他們。
朱輔炬對此無奈,但也從自家親戚、同族的身上感覺到了他們的惶恐。
這樣的惶恐,不僅僅出現在了朱家的宗室身上,也出現在了大明偏遠地方的百姓身上。
例如……
“楊院正,您說殿下真的會走嗎?”
“是啊,殿下就藩之後,我們的田地會不會被官府收走啊?”
“賦稅會變嗎?”
“對,田賦不會上漲吧?”
“楊院正……”
雲南大理府太和縣的一所官學門口,在下午放學的時候,官學門口圍了許多前來接孩子的百姓。
由於楊漣平易近人,又在京城做過大官,因此許多百姓都拉著孩子們的手找到了楊漣。
面對他們的話,楊漣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六十有六的他自認為巧舌如黃,但面對這個問題,便是他也不由有些語塞。
四周百姓瞧了他這模樣,心裡的擔心更甚了。
“諸位不用擔心,當今萬歲……”楊漣腦海閃過了朱由校的模樣,不免擔心,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當今萬歲與齊王感情甚篤,加之齊國僅是募民,說不定就藩的不是齊王,而是齊世子和諸郡王。”
楊漣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但是對於朝政不是很了解的百姓們聽後卻安頓了心情。
他們松了一口氣,對楊漣致謝後離去,離開的步伐比起來時都穩健了不少。
只是瞧著他們的背影,楊漣卻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受。
百姓想要的答桉,也是他想要的。
想到這裡,他回到了官學內部的院正小院,來到書桌前,幾次想提筆寫信詢問朱由檢,卻又無奈放下。
他覺得朱由檢說的很對,他不適合做官,那官場上的事情,他也就不要過多摻和了。
“他應該會在離開之前見我一面吧……”
楊漣走到窗前,看著遠處那觸手可及的藍天白雲,腦中也不免浮現起了那些年和朱由檢經歷過的點點滴滴。
“唉……”
這些點滴,最後化為了一聲歎息,消散在了天地間。
楊漣轉身繼續做起了關於院正的工作,而相比較他和大理的百姓,一些相關利益的人在聽聞齊國募民的消息,卻是紛紛彈冠相慶了起來。
比起宗室、百姓、清廉忠貞的官員們,與士紳有瓜葛的官員,或者本身就是士紳的官員,他們都在慶祝齊國募民的事情。
更有甚者,甚至一連在家中宴請好友十日,以此來表達自己的高興。
他們被朱由檢的高壓政策壓了十幾年,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府外,在衙門裡,他們還需要裝作有些擔心,但回到家裡,他們便紛紛放飛自我了起來。
在朱由檢高薪養廉加高壓反腐,以及高強度工作政策下,官員們一不敢貪腐,二不敢懈怠,三不敢表露怨念。
這三種情緒摻雜在一起,可以說大部分官員對朱由檢都是敢怒不敢言的。
哪怕是燕山派也不乏被腐化的官員,更何況他們這些本就生長在腐化環境下的守舊官員?
為了讓齊國早早就藩,許多官員白天假裝擔心,夜裡徹夜狂歡。
在齊國募民這件事情上,他們比誰都積極。
盡管大明的財政是九成送入中樞,一成截留地方,因此經濟上的自主權並不大,但為了促成齊王就藩這件事,許多官員還是下了很大力氣。
江南一帶的官員,甚至在遷移司原本每戶百畝的基礎上,又增加了發遷移銀十兩的地方政策。
發田又發銀子,這樣的政策下,齊國募民的事情進展的速度相當之快。
不過一個月,江南三省就有近一萬四千戶百姓準備遷移齊國。
要知道,即便是天啟十四年,江南三省共同受災時,朝廷對江南移民的數量也不過六十余萬。
然而在眼下僅有南直隸江北三府三州受災的局面下,江南三省僅一個月就組織了近一萬四千戶,七萬余人遷移。
若是他們在平日裡都這麽肯支持朝廷移民的政策,那江南每年能遷移的人口恐怕不下百萬。
在他們這樣的“熱情”下,僅一個半月的時間,準備遷移齊國的百姓人數就達到了兩萬戶,十萬余人。
不得已,朱由檢緊急叫停遷移之事,這讓許多官員不免失望了起來。
不過,這種失望他們只能藏在心底,想說出來是萬萬不能的……
“一個半月,十萬人……呵呵,他們還真是‘不舍’啊……”
拿著手中的遷移司文冊,南京乾清宮內的朱由校的手指不斷發力,文冊都幾乎變形。
“萬歲……”魏忠賢想說點什麽,但朱由校忽的抬手:
“你先去準備膳食吧,另外傳王安來養心殿。”
“奴婢領命……”聽到皇帝要傳王安,魏忠賢就知道皇帝要和王安討論齊王的事情,因此不敢耽擱,在回禮之後連忙去辦。
不多時,年過七旬的王安便來到了養心殿。
“坐……”
見王安進來,朱由校示意他入座,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複雜了起來。
“你那乾兒子曹化淳……近來有沒有消息?”
朱由校的心裡百感交集,他並不希望自家弟弟走,但他也明白如果自家弟弟不走,那自己這一脈的皇位就穩不下來。
不僅僅是自家弟弟要走,而是自己弟弟全家都得走,哪怕留下一個都不行……
哪怕留下的僅僅是一個嬰兒,也足以威脅自己父子二人。
“齊王殿下……近來上午處理政務,之後午睡,下午作畫填詞,然後陪諸位郡王玩鬧嬉戲,不曾有異。”
王安好似年紀大了,聽不清楚朱由校在說什麽,答非所問的自顧自說著。
他的舉動讓朱由校皺眉,但朱由校沉住了氣,繼續一字一句問道:
“曹化淳,可有消息……”
“……”聽到朱由校二次詢問,王安沉默了片刻,末了居然反問道:
“萬歲就這麽不相信自家兄弟嗎?”
“我不是不信弟弟!”朱由校好似被踩中了尾巴一樣忽的站起,隨後立馬平複心情,表情複雜道:
“我是擔心下面的人,你應該知道……”
朱由校的模樣在王安眼裡,盡管雙眼渾濁,但他心裡並不湖塗。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道:“只要齊王殿下不變,下面的人再怎麽變化,那對齊王殿下來說也在掌控之中。”
“如此便好……”朱由校緩了一口氣,重新坐回了自己的龍椅上。
王安見狀也顫顫巍巍的起身作揖:“老奴體力不支,請萬歲恩準回宮……”
“嗯……去吧!”朱由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頭也不回的擺手示意他離開。
見狀,王安緩緩轉身,搖搖晃晃的走出了養心殿。
朱由校看著他的背影,原本複雜的心情變得平靜了下來。
“不顯喜怒於色……你當年說的,我做到了……”
他好似喃喃自語,但語氣卻帶著幾絲苦楚。
一陣風吹入養心殿,將書桌上打開的奏疏吹的幾欲飛起的同時,也帶著這一份苦楚吹向了北方。
十月中旬的漠北草原還未下雪,但那絲絲涼意卻已經率先抵達。
李定國站在了燕然城城牆的箭樓上,他眺望黃昏緩緩下落,耳邊聽著冬冬作響的暮鼓聲,心情難以平靜。
他手裡拿著一份《大明報》,讓人不用詢問便知道他已經了解到了齊國募民的事情。
他把所有事情藏在了心底,就這樣靜靜看著遠方。
直到太陽全部落下山,暮鼓停止,城門關閉,他才將手中的《大明報》折疊收在了懷裡。
他摸了摸藏在懷裡的大明報,似乎向感受這份報紙是否真實的存在。
他何其希望這份報紙是他個人的臆想,但手上傳來的觸感卻告訴了他這是現實。
李定國與朱由檢的家書從未斷過,只是那些家書上的內容他卻並不願意去回憶。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成為齊國的都督,卻不想自己的歸途是大明。
“您的路是您自己選的……那我的路……你又要為何替我做主……”
李定國轉身走下了箭樓,而此刻遠在京城的朱由檢也若有所感的看向了窗外。
他看到了空無一物的窗台,但不等他回頭,一個機靈的腦袋就出現在了窗台。
扎著兩個衝天揪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小臉白淨,看上去十分柔軟,讓人恨不得捏一把。
“爹~~~”
朱媺娖甜甜笑著開口,雙眼笑成了月牙兒,朱由檢見這可愛模樣,也將剛才的若有所感給拋之腦後,笑著回應:
“怎麽來前殿了?不與姐姐妹妹玩了?”
朱由檢說著,起身走到了窗台前,弓腰將朱媺娖抱了起來,抱進了殿內。
朱媺娖坐在他的手臂上,摟著他的脖子,直勾勾看著他,笑容如花般綻放開來:
“我想爹了……”
朱媺娖摟緊了朱由檢,朱由檢也抱著她坐回了位置上。
“爹也想你,不過爹這會得處理朝政,今日白天去了城外,這會若是不處理,那爹晚上就不能休息了。”
“那我去給爹泡茶!”聽到朱由檢的話,朱媺娖立馬拍了拍朱由檢的手。
朱由檢將她放回了地面,她也邁著兩隻小短腿向殿外跑去。
瞧著她那模樣,朱由檢臉上那老父親的笑容完全止不住,直到陸文昭從殿外走來,他才緩緩收起了笑容,抬手示意陸文昭入座。
陸文昭作揖回禮,緊接著也說起了朱由檢讓他查的一些事情。
“這次募民的事情,下面的士紳倒是跟著官員出力,許多地方鄉紳都鼓動百姓遷移。”
“殿下,這些鄉紳雖然在朝中備受打擊,但在鄉野之中還是有不小的號召力。”
陸文昭說著這次募民的事情,而朱由檢聽後則是笑笑,沒有說什麽。
等陸文昭徹底說完,他才開口向坐在角落處理公務的曹化淳詢問道:
“化淳,皇店的輪船準備了多少,需要多久才能遷移完這十一萬人?”
“回殿下……”曹化淳下意識回答,察覺過來後才翻找皇店遞上來的奏疏,找到後大致看了一眼才繼而回稟:
“調動四十艘輪船,十一萬人如果遷移去京兆府,那最少需要四趟,約九個半月的時間才能完全遷移前往。”
“若是要遷移到東海岸,那則需要四趟,約兩年時間。”
這個時代巴拿馬運河尚未開通,加上西班牙掌握中美洲,那自然只有渡海前往東部海岸。
如果要遷移人去南北美的東海岸,那大明就只能走下西洋的航道,然後在吉國準備,跨過大西洋前往南北美的殖民地。
即便是蒸汽輪船,也需要最少兩年時間,才能把十一萬人送到當地。
這麽一看,中美洲的西班牙就很礙眼了。
“先遷移到安陵、京兆、平陵三府吧,另外讓人帶去消息,將原來弗朗擦(法國)在北亞墨利加的殖民地設為河間府。”
】
“將北亞墨利加的其它三國殖民地設為京畿府,將弗朗擦在亞妮把西島上的殖民地設為海陽府。 ”
“至於南亞墨利加的弗朗機、尼德蘭殖民地,就由北向南設置為寧海府、文登府、靖海府便是。”
“這六府之地,駐扎軍隊就足夠,暫時不用移民,在當地招募一些土民就可以。”
說罷,朱由檢看向了陸文昭,繼續說道:
“讓歐洲錦衣衛百戶所的人緊追戰事,如果大弗朗機(西班牙)有戰敗的跡象,立馬飛鴿傳書回京。”
“是!”陸文昭應下,而朱由檢也笑著說道:
“那些士紳就暫時不管,讓他們為齊國移民出些力。”
“以這種速度,我估計五年之後,齊國人口能不下五百萬。”
“殿下所言極是……”陸文昭也笑著回應,主仆對視一眼,笑聲又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