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當朱由檢詢問起海外學子一事的時候,小西洋的風已經吹著溫暖的季風將印度廝當的寒意吹走。
此刻的周國國都洛邑城(加爾各答),正在進行著一場國民之間的蹴鞠大賽。
在一個由石料堆砌起來的方形城牆內,一個與足球場差不多的蹴鞠場地上奔跑著一個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
四周城牆上,數千國民端著小馬扎圍觀賽場,而作為王室的周王一家子則是坐在了賽場側邊的石台上,躲在炎熱太陽下圍觀賽事。
“爹,北邊中牟縣有五萬土民叛亂,大哥已經帶兵去鎮壓了。”
華蓋傘下,當已經六十一歲的周王朱恭枵吃著水果,看著賽事時,站在其身後,年紀三十多歲的懷仁郡王朱紹烥上前小聲提醒。
聞言的朱恭枵皺了皺眉,有些無奈道:“這些土民總是不知感恩,朝廷已經給了他們每人二畝地,還要造反。”
“爹,我看還是當以威殺來震懾他們才行,他們畏威不畏德。”
朱紹烥身後的陳留郡王朱紹焜滿臉不服的上前開口,並說道:“反正二月的時候,四哥就要從國朝引渡一千戶百姓前來,眼下正愁沒熟地發放。”
“爹,五弟說的是。”朱紹烥附和了自家弟弟的看法,見狀的朱恭枵也點了點頭:
“可以,給你們大哥傳信吧。”
“是!”見自己的主意被同意,二子紛紛作揖,隨後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繼續觀看這場蹴鞠大賽。
眼下距離周藩就藩已經過去了十一年,十一年的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情,老周王朱肅秦在天啟十七年病逝,周王世子朱恭枵即位,同時冊封朱紹烔為世子。
周王一脈進入了第十三世代,而朱恭枵和朱紹烔也繼承了周王室的家風,治內寬而治外嚴。
洛邑城是周王室的國都,自然也是生活了移民最多的地方。
遷移到此的國民一共有十二萬,而剩下的十二萬人則是分布在周國的三十幾個縣城之中。
周國有土地一千五百余萬畝,國民雖然只有二十四萬,但佔據的土地就有四百八十萬畝,接近周國土地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一千余萬畝土地,才是周王室暫時交給了土民耕種的土地。
這些土地他們可以隨時收回,唯一不收回土地的辦法就是土民全家都要學會大明官話,會書寫漢字。
如果能夠做到這些,或者女兒嫁給了漢人,那周國則是會發給這戶土民每人五畝土地,一下子能讓一戶貧民進入小康生活。
不過,官話和漢字的學習難度是眾所周知的,到眼下,周國會說官話、會寫漢字的土民不足五千戶。
因為學習環境不行,因此大部分土民選擇了第二種更為直接的辦法,嫁女兒……
當然,這樣的做法也導致了許多土民男人沒有女人,因此他們也發揮了他們的特長,經常在光天化日之下拐走土民女子來發泄自己的獸欲。
對此,周王朱恭枵是堅決打擊的,因此土民男人常常處於官府的打擊中,這樣的打擊也自然而然引起了暴亂。
中牟縣(杜爾加布爾)是周國人口第三大的縣城,居住者六千多國民和十七萬土民。
當地的土民青壯年在年初就因為饑荒鬧過一次,由於當時正值盧象升卸任,朱恭枵不想在這種節骨眼上找事情,因此就給當地土民每人發了二畝地。
不想這才一年都不到,當地土民又開始得寸進尺的要求發五畝土地。
這一舉動自然惹怒了朱恭枵,而作為監國世子的朱紹烔也自然承擔起了責任,率領三營九千余兵馬前往中牟縣鎮壓叛亂。
對於朱恭枵來說,這種叛亂很容易鎮壓,他擔心的主要是城內的六千國民安危罷了。
好在蹴鞠大賽還沒過半,他就收到了來自朱紹烔派來的塘騎消息。
“殿下,世子殿下已經帶兵趕到中牟縣,並擊潰圍攻縣城的五萬賊寇。”
“縣內六千國民無礙,世子殿下正準備休整一日,明日發兵圍剿城外賊寇。”
“好!”
當塘騎匯報了消息,高興的朱恭枵也看到了洛邑府學成功進球的一幕,不由叫了一聲好。
他拿起桌上的一小吊天啟通寶丟給了塘騎:“消息報的不錯,來往路上辛苦了,去打幾兩酒解解渴吧”
“謝殿下隆恩!”塘騎見狀撿起那吊百來文銅錢起身離去,而朱恭枵也終於將注意力都放到的蹴鞠的賽事上。
蹴鞠大賽是諸藩為了宣揚漢文化而組織的大賽,大賽往往以官學、府學的逐級角逐為主。
前幾天官學賽事已經結束,而眼下的府學賽事也進入了白熱化。
類似這樣的比賽,魁首往往能拿到一百兩的教育經費,而參賽學子每人也能得到二兩銀子的獎金。
在這小西洋之地,許多人的父母一年歲入也就十幾二十兩,二兩銀子已經能為家中解決不少事情了。
諸如這樣的比賽還有很多,比如馬球、龍舟、騎禦、田獵、雙陸、拔河、圍棋、武術、步打球、射禮、角抵等各種比賽應有盡有。
這些比賽往往都在暑假和寒假進行,而他們能傳播的漢文化也相當之廣。
如賽場上,便有不少於五名土民學子在來回奔跑。
諸藩要同化土民,自然不可能排斥土民,不管在哪,土民的孩子都是可以上官學的,並且也是和國民學子一樣的待遇,不收取任何學費,僅僅收取書本費和糧食。
不過即便如此,許多家庭還是沒有資本送孩子讀書。
只是這樣的情況,也讓土民之中起了攀比之心,因為誰都知道,只要自家孩子能從官學畢業,那他們就會在畢業後得到一個從九品的官職。
大明各藩國對於官職的俸祿是統一的,十五兩銀子的年俸,對於全家收入不足五兩的土民家庭來說是可以立馬讓他們擺脫赤貧頭銜的存在。
因此土民們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循環之中,即沒有錢,借錢也要供孩子上學,孩子只要能畢業,他們就能在幾年內還清欠款。
如果說這無形之中推動了漢文化傳播,那藩國們的官員升遷制度就是更考驗漢文化傳播力度的一環了。
土民官員想要升遷,家中父母子嗣必須要會官話,會寫漢字,並且還要會背誦不低於十首古詩文章。
這些東西,給土民官員升遷提高了不少難度,但對於曾經施行種姓制度的當地來說,已經是佛祖降下的恩典了。
因此在各個藩國都不難看到許多孩子讀完書回家後,還要在家裡給家人上課的場景。
“殿下,小西洋監察使司發來消息了。”
當朱恭枵正看著球賽進入白熱化的時候,周國長史拿著一份來自小西洋監察使司發來的文書走了過來。
這消息讓朱恭枵立馬心裡一緊,心想是不是前方戰事有變,南虜又要入侵了。
他連忙搶過文書,掃視一眼後這才松了一口氣:“還好……”
“父王,怎麽了?”
見到朱恭枵的模樣,諸子紛紛上前,朱恭枵也抖了抖手中的文書道:
“國朝要召回之前派往各藩國的官員,看樣子是內部有變動。”
朱恭枵的話揭開了朱由檢的後手之一。
從天啟十二年開始,各藩國因為人手不夠,大明陸陸續續派出了不少官員。
這個手段就像是一個篩選器,因為派任官員是朱由檢下派的,而其中如果有人和燕山派有關,他們就會動用關系把自己調回大明,把不利於燕山的人調往諸藩任職。
大明幫助諸藩管理國家的官員,人數不下二十萬,俸祿一直由藩國代發,因此長期以來也相安無事。
現在大明突然要召回這批被燕山派排擠的官員,那大明針對的對象是誰?不言而喻……
“可是,府學今年畢業的人數不過兩千多人,根本不夠用啊。”
朱紹焜皺著眉開口,眼下周國的文武官員有兩萬四千余人,其中有一萬三千余人就是大明當年派來幫忙的官員。
大明調走他們倒是很輕松,但是周國一下子就會空出一萬三千多官位,國家的行政幾乎處於真空崩潰的狀態。
即便今年府學能畢業兩千多人,但也絕對填不上這個缺口。
因此,他們的擔憂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過,對此的朱恭枵也笑了笑:
“朱由檢那廝做事情沒有那麽絕,況且藩國有國朝官員,這對於朝廷監視藩國有一定幫助。”
“因此,他雖然調回了一萬三千多官員,但也派任了一萬名大明府學官員前來。”
“這樣也好,我們周國出身的官員可以往上升官,而且和我們周國相處不錯的那些官員這次回大明之後估計也要升遷,這樣可以增強我周國在朝廷裡的話權。”
朱恭枵的話道出了大明對諸藩的控制力度並不是簡單的以監察使司為主,而是由內到外的監察。
藩國在地方上,畢竟是小族凌大族,如果沒有堅強的後盾,那大部分官員只能選用地方土人。
這麽一來,地方土民官員很容易竊取權力,最後架空藩王。
因此對於藩王來說,由大明派任官員,這是比較靠譜的一個手段。
畢竟老朱家即便再怎麽削藩,除了朱允炆以外,其它皇帝還沒有網羅罪名來隨意殺藩王的先例。
比起被土民砍頭,回大明繼續當一個被圈養的藩王,那可以說是很好的待遇了。
皇室兩百多年的信譽還在,藩王們也不怕被奪權。
對於他們來說,即便眼下大明奪權繼續把他們圈養起來,那他們也是賺的,畢竟他們各自的內帑都積攢了比就藩前還多的銀子。
朱恭枵不怕朱由檢對諸藩下手,他比許多藩王都能理解朱由檢,並且從朱由檢的性格來說,他也不會對諸藩下手,畢竟他自己就是諸藩之一的齊藩。
與其擔心朱由檢要對諸藩下手,倒不如擔心他那薄情寡恩的哥哥朱由校,以及近來素以“暴虐”著稱的侄子朱慈燃。
“還是得和諸藩一起回信,等府學學子抵達,然後再交接手中事宜,換官員離開。”
朱恭枵開口對朱紹焜交代,朱紹焜聞言也松了一口氣,連忙去忙這件事情去了。
大明召回在諸藩的官員,這件事情如小西洋的季風般,從印度廝當吹向了利未亞,更吹向了齊國。
對於朱由檢來說,扶持一群剛入政壇的新人很有必要,但他們只能接手基層,對中層和高層的政治手段過於稚嫩,很容易露出馬腳。
但海外的官員就不同了,他們大多都是被燕山派排擠出去的官員,對燕山派官員首先是比較憎惡的,其次也有多年的理政經驗,可以很好對付燕山派。
大明在海外諸藩的官員數量有近十萬,而這其中還不包括一個最大的變數。
“官員全部調走?”
臘月的西京城幾乎和小西洋諸藩接到消息的時間一樣,當作為齊國長史的夏允彝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其次就是驚訝。
眼下齊國文官數量達到七萬八千多名,而他手中文書所寫的內容是調走除必要以外的一切中基層官員。
要知道,齊國官員和其它諸藩官員不同,其它諸藩的大明官員都是被調任,被排擠過去的,而齊國的官員是主動來齊國的。
也就是說,在思想和理想上,他們都是一批不可多得的人才,這也是齊國貪腐問題並不嚴重的原因之一。
現在要把這群人調回大明,那新調過來的官員,和齊國自己的府學學子會不會產生什麽分歧?這對齊國似乎充滿了不確定因素。
夏允彝是排斥這份令旨的,在他看來,齊王殿下最應該做的是立馬就藩,帶著齊國走向更光明的未來,而不是在大明與燕山那群蟲豸玩政治。
“爹!我回來了!”
正當夏允彝坐在家中書房,看著手中令旨皺眉的時候,一個少年人的聲音傳進了書房。
夏允彝連忙收起令旨,片刻後一名背負書箱的少年人便走進了書房。
他長得唇紅齒白,雖然只有十一二歲,卻讓人看到後不由稱讚一聲“好少年”。
“今日怎麽回家這麽早?”
夏允彝看著自己兒子夏完淳一回來就連忙喝茶的模樣,不忍笑著詢問。
對此,十二歲的夏完淳也樂呵呵的轉頭笑道:
“爹您昨天才說今天放寒假,今日怎麽又忘了?”
“額……”聽到夏完淳的話,夏允彝愣了一下,隨後尷尬笑道:“我這記性,居然忘了今日是你官學畢業的日子。”
“如何?府學志願填好了嗎?”
“自然是西京府學和東京府學。”夏完淳一邊喝著茶,一邊拿著熱水壺走過來,給夏允彝那已經涼了的茶水添上熱水,同時說了自己的志願問題。
“反正爹你不是說了,日後還會出現省學和京學嗎?那我就呆在最繁華的這兩個地方,等著一路讀書便是。”
“對了爹,省學和京學也是五年製嗎?”
夏完淳坐回了旁邊的木椅上,好奇看著夏允彝,不過對此夏允彝也只是無奈道:
“自然不是,若是都是五年製,那你們這一輩子豈不是有三分之一的事件都在讀書?”
“京學現在還不知道,但省學的學年製已經在去年被殿下定下來了。”
“省學以三年為主,並且是具體分出學科的學府,主要是對自己在府學學習學科的深入研究。”
“至於京學,我估計和軍備院差不多,已經是就讀就能授予官職,專門做研究的地方了。”
夏允彝說著自己的看法,夏完淳聞言也摸了摸自己拿光滑的下巴,這動作似乎是從夏允彝身上學來的。
片刻後他燦爛一笑:“只可惜小子不喜歡做老學究,我還是想和父親一樣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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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夏允彝笑了笑,似乎對夏完淳的想法很是認可,故而片刻後他也擺手說道:
“過來給你看個東西,只是這事情事關國家,不得輕易告訴旁人。”
說罷,夏允彝拿出了齊王下發的令旨,而夏完淳湊近拿起放大鏡一看,對於令旨上的內容不由驚訝的張開了嘴。
“這……這得調走多少人?”夏完淳吃驚開口,並惆悵道:
“而且……我聽官學的教習們說,大明那邊的許多官員都善於貪腐,喜歡盤剝百姓,政治上黨同伐異,見不得旁人和自己的己見不同。”
“這種人調派到齊國來,我們這邊會不會變得不太平?”
“那倒不至於……”夏允彝無奈一笑,感覺許多齊國學子都把大明妖魔化了,因此不免說道:
“大明雖然有官員喜歡黨同伐異、盤剝百姓,但也有錚錚鐵骨的不屈之人。”
“我詢問你府學的問題,就是想問問你,你願不願意去順天或應天這兩府府學就學,我覺得你若是去了一趟大明,在大明為官數載,那有利於日後齊國發展。”
“我?”夏完淳指了指自己,有些猶豫:“我不想離開齊國,這裡才是我的家。”
“你這孩子……”夏允彝被他這話說的無奈:
“國朝宗藩一體,去到哪裡都是家。”
“我可不信!”夏完淳執拗道:“我若是去了大明為官,那日後若是大明的皇帝陛下像這般號召我,那我豈不是還要回去大明?”
“不去不去,我就要在齊國。”
“你這話說的……”夏允彝無奈道:“你即便是齊國臣子,大明皇帝號召你,你也沒有不去之理。”
“那我就裝病!”夏完淳自有一套歪理,任夏允彝怎麽說,他都不松口,十分抗拒前往大明。
“這樣吧……”見夏完淳這模樣,夏允彝和他商量著說道:
“你不是一直仰慕齊王殿下嗎?我給齊王殿下寫一封信,讓你去齊王府暫居如何?”
“齊王府?”聽到這三個字,夏完淳立馬猶豫了起來。
顯然,他心裡是很好奇和仰慕自己心裡那位齊王殿下的,畢竟他從小就耳濡目染齊王殿下的各種事跡。
對於他們來說,齊王殿下就是霍去病加李世民,既附和年輕人的意氣風發,也附和開創盛世的雄才偉略。
這樣的人,對夏完淳的誘惑很大,而夏允彝為了能讓兒子去大明鍛煉鍛煉,不惜哄騙道:
“齊王殿下雖然說天啟二十三年就就藩,但他此前也曾這樣說過,我估計等你府學就讀結束,齊王殿下還沒有回京。”
“你現在過去,能在他身邊好好學習五年,這樣的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嗯……”聽到自家父親這麽說,夏完淳確實有些躊躇了起來。
見狀,夏允彝卻以退為進,歎了一口氣道:
“罷了,既然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記得之前被齊王殿下帶在身邊的,好像是曹變蛟總兵、曹鼎蛟總兵,李定國總兵和眼下的監國太子殿下。”
“可惜啊……”
說著,夏允彝拿起了自己的狼毫筆,繼續準備處理奏疏,嘴上還不留情的說道:
“你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吧,可以回房休息,告訴李庖廚可以準備晚膳了。”
“我去!我哪裡說我不去了?!”聽到夏允彝這話,夏完淳直接急了,他連忙說道:
“我剛才只是在考慮,若是去了順天學府,我要學哪一門學科罷了,絕不是不想去。”
“只是爹你確定,你上疏之後,殿下能把我帶在左右嗎?”
“你不信我?”夏允彝露出吃驚的表情,這讓夏完淳有些窘迫道:
“倒不是不信,只是我記得爹你明明也和齊王殿下沒見過……”
“雖說沒見過,但我畢竟是齊國長史,殿下不至於拒絕我吧,況且你學習並不差。”夏允彝咳嗽道:
“既然要去,那就好好準備吧,十天后就出發,估計能趕在府學開學前抵達天津。”
“和你一起前往的還有眾多叔伯,路上你也不用擔心無聊,可以和他們請教一些問題。”
“好!”聞言的夏完淳背上書箱,樂呵呵的走出了夏允彝的書房。
瞧著他的背影,夏允彝卻不自信的摸了摸胡須:
“殿下,應該會給我這個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