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嚴氏,呂布一個人尋了個角落,喝起酒來。
不知道喝了多久,陳宮再次找上門來。
他手裡還提著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
那頭顱的臉面,分明和他一模一樣!
呂布看見陳宮走來,原本有些醉眼惺忪,此刻瞬間清醒了不少,慌忙站起身,將酒盞藏在身後,強笑道:“公台,你怎麽來了?”
陳宮停在呂布身前,聞著那刺鼻的酒味,看著他一臉醉醺醺的模樣,差點噴出血來。
如今生死存亡之秋,他卻在這裡喝酒!
還喝得如此爛醉!
陳宮以前再恨鐵不成鋼,也會壓住脾氣。
此刻,他卻再也忍不了了,一把將頭顱扔在地上,罵道:“豎子不足與謀!今天,我陳宮就要死在你手裡了!”
呂布見狀,再次清醒了一些。
看著陳宮生氣的模樣,呂布忙道:“我現在就去安排!我女兒你叫回我家了沒?我現在就送她們去曹賊那裡。”
陳宮雖然生氣,可看著呂布踉踉蹌蹌地趕過去,也只能仰天長歎。
這真是上天要自己死啊!
呂布醉醺醺地回到屋子裡。
呂綺玲正陪著嚴氏在織布機前。
此時,嚴氏也沒有心情織布,而是和呂綺玲說著話。
一邊說著,她還一邊抹眼淚。
見呂布過來,嚴氏哭聲瞬間停止,雙手飛快地在臉上擦了下,強笑道:“夫君,回來了?怎麽樣了,想到辦法沒有?”
呂布原本下定決心。
此刻,聽嚴氏這麽一問,頓時再次支支吾吾起來道:“公台,公台,來,來找我了——”
嚴氏頓時嚎啕大哭。
呂綺玲皺著黛眉。
雖然她的心裡也非常難受,可也只能不斷拍著嚴氏的後背,輕聲安慰起來。
呂布悠悠歎息了口氣,對呂綺玲和嚴氏道:“我呂布無能,下輩子做牛做馬,補償你們母女。”
嚴氏抬起頭,淒楚道:“既然將軍已經下定決心,那就按照計劃實施吧!”
呂布點了點頭,低下頭,不敢和嚴氏、呂綺玲母女對視。
嚴氏則看向呂綺玲,顫聲道:“女兒,我原本給你織了幾套新娘服,是準備給你嫁給袁術兒子時用的。如今,那裡顯然用不上了,我們就一起穿上,去見曹賊。”
“你也不要怪你爹爹。”
“你雖然是女兒身,可你爹爹一直將你當做兒子來對待。”
“如果此次不是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他決計不會犧牲你的。”
呂綺玲緊緊拽著嚴氏的手,沉聲道:“娘親放心,孩兒知道,孩兒也從未想過怪過爹爹。能夠用女兒一條性命換爹爹安全,女兒雖死無憾。”
嚴氏抬起右手,輕輕撫摸著呂綺玲的臉龐,好一會兒,才柔聲道:“換衣服吧!”
兩母女進入屋子裡,打開衣櫥。
果然,衣櫥裡放著四套嶄新的新娘服。
嚴氏和呂綺玲各自拿出一套,互相幫助穿上。
兩人打量了一番彼此,都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而是走出屋子。
正在等待的呂布看著兩母女出來,神色一暗。
兩母女都傾國傾城,賽若西施,沉魚落雁。
站在一起,根本不像母女,而是像一對待出閣的姐妹。
只是,嚴氏眼中多了一些嫵媚和淒涼。
而呂綺玲眼中則是堅毅和果決。
呂布和嚴氏對視了一眼,羞愧地低下頭。
此時,陳宮也從外面走來。
看見嚴氏和呂綺玲這般打扮,陳宮心裡多少松了些氣,沉聲道:“時間不早了,將軍,趕緊按照計劃進行!遲則生變!”
呂布嗯了一聲,在前面帶路。
他的腳步像是灌鉛了一般。
他想到了自己娶嚴氏的場景。
他想到了女兒出生時的場景。
他想到了自己當年意氣風發的場景。
他想到了自己曾經意氣風發地嘶吼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然而,如今的自己,卻活成了一條喪家之犬,需要犧牲自己女人和女兒才能苟活下來。
就這時,遠處突然傳來整齊一致的嘶吼聲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聲音一遍又一遍,越來越近!
原本還沉浸在傷悲中的呂布恢復了些色彩,茫然而期待地看向陳宮道:“公台,這聲音——”
陳宮身體僵直,緩緩轉過身,看向聲音方向。
聲音方向是城北門,曹操大軍所在方向。
而這整齊一致的聲音,他以前從來沒有在自己軍中聽過。
陳宮突然放聲大笑。
呂布神情一振,忙道:“公台,是援軍嗎?是誰的援軍?臧霸和袁術的援軍不可能來得這麽快才是!”
“難道是袁紹?你和袁紹有聯系?”
“你怎麽不早說!”
陳宮沒有回應呂布的話。
他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笑得嚎啕大哭。
呂布這才回過神來,臉色刷得下慘白。
他剛想問陳宮該怎麽辦,卻見陳宮飛也似地跑開。
呂布忙追了過去。
陳宮卻是飛奔到自己在下邳的臨時住處。
他的家人全部在這。
年老的母親雙目失明,在幼小的兒子的攙扶下,正心驚膽戰地聽著越發靠近而且清晰的嘶吼聲。
見陳宮回來,母親忙道:“兒,我的兒,到底發生了什麽?援軍來了嗎?”
陳宮攙扶著母親的手臂,柔聲道:“母親,援軍沒有來,但是,敵人放過了我們一碼。那敵軍統帥,我和你說過,是那曹操,昔年和我有過一場情分。”
“他剛才派人給我來信,願意摒棄前嫌,重新任用我,只是,我現在必須立即和他一起趕往朝廷赴命,算是贖罪。”
“母親,以後孩兒不能常伴身邊,你也別牽掛。”
“明月千裡寄相思,孩兒的心永遠在你身上。”
母親點了點頭,安慰道:“那就好。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要吃好穿暖。”
陳宮嗯了一聲,又看向家族裡其他的長輩、晚輩。
陳宮的眼睛裡噙著一點淚光道:“你們都會無事,好好照顧我母親。”
又看向幼小的兒子,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道:“我走後, 你就是家裡的男子漢,要撐起這個家。遇事要勇敢堅韌,不可哭哭啼啼。”
幼小的兒子拉著陳宮的手,抿著嘴唇,想哭。
可迎著陳宮冰冷的視線,他又止住。
陳宮這才松開母親的手臂,轉身就走。
沒有走幾步,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幼小的兒子。
一路回了八次頭,他才最終消失在黑夜裡。
再說呂布看著成陳宮和家裡人這麽說,哪裡還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過,陳宮這等大義凜然的模樣,像是胸有成竹。
他和曹操那般深仇大恨,他都不怕,自己沒理由害怕!
更別說,自己乃世之虎將,他曹操正缺自己這種人!
自己還有妻子和女兒獻上!
呂布追上陳宮。
兩人一路朝著城北門而去。
整齊的嘶吼聲越發清晰。
街道上,家家戶戶關緊了房門,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一聲。
很快,兩人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大軍踩著整齊的步伐,一邊朝著兩人靠近,一邊繼續齊聲嘶吼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刺眼的火把光芒籠罩了整個世界。
大軍隨著為首一個穿著鎧甲,騎著戰馬的大漢舉起手,齊齊停住腳步。
赫然是曹洪。
曹洪俯瞰著前方停下來的陳宮和呂布,右手一揮,冷冷道:“綁起來!”
兩列十個士兵飛奔而上。
呂布就要開口。
陳宮先一步道:“我要見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