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聽了這番話,自然神色稍緩。
“善。”
嬴政望著淳於越,眼中滿是厭惡。
“儒家之士,若不懂變通,便為阻山之泥流。”
扶蘇覺得,不若這個時候,再幫一把淳於越。
幫他,也是幫儒家,也是幫中國的文化快些進步。
扶蘇看準機會,忽的又道:
“陛下,倒是,這周禮雖然經歷春秋,後又歷經七國戰亂,但是周禮始終不衰。且周禮為保障宗法應運而生,不可廢除。然而如今新朝既立,時局不同,這周禮,也當變一變,是為秦禮。這秦禮,自然當順應實事,以簡約為宜,而不是奢侈鋪張浪費。不知君父以為如何?”
眾臣聽了扶蘇這席話,自然一個個都也都點點頭。
嬴政見到這景象,並不說什麽。
太子,名聲大矣。
“汝以為,誰人可為之此事?”
扶蘇作揖。
“自然是太學令。”
“可。”
眾人將此事論罷,嬴政轉身,臉色一擰。
此子已可以治國矣。
眾臣頂著大太陽,不用安車,用馬拉車上了一段路,而後又齊齊步行。
終於趕在日中稍後,登上了泰山。
王賁隻覺得此行好是無趣。
不如打仗攻城略地來的刺激緊張,有挑戰性。
於是王賁苦著一張臉,和其他人一同頂著烈日,往泰山之巔上去。
等到祭祀禮儀完畢,嬴政望著眼前的山河,一覽眾山小,忽的道:
“不愧為泰山也。朕要在這裡刻石紀念,以逾千古。”
好家夥,某年某月某日,嬴政到此一遊。
就算是千古一帝,出門旅行,也還是會作出和今日同樣的想法。
嬴政挺著胸膛,而後望著暗笑的扶蘇。
“汝笑何耶?”
扶蘇眉頭一震,急忙作揖。
“臣只是想著,若是臣執筆,當為君父寫些什麽話為好?”
嬴政不知道扶蘇為什麽笑他,但是他總覺得扶蘇方才那笑頗為不懷好意。
於是嬴政道:
“此事,便交由你。”
扶蘇聽了,隻好作揖道唯。
李斯不在,本來就應該讓他來代筆。
畢竟在當今這個世界上,能夠寫出泰山石刻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李斯,一個就是他。
扶蘇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當初苦學秦漢文學,竟然會在這一天被用到。
嬴政剛要往另一面去,扶蘇卻也緊著步子跟上。
“汝不留此作文,跟隨朕是為何?”
扶蘇對曰:
“臣胸中已有文章。”
嬴政聽了,自然眼皮一跳。
“頌與朕聽。”
扶蘇清了清嗓子,當即開始背書。
“維二十九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際。以明人事,合同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東撫東土**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眾臣沒想到,太子竟然一出口就是文章。
在列諸位,一個個都是你望我我望你,誰都沒想到,太子的文采,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出口即為文。
嬴政聽了,先是很驚訝,然後聽到自己的功績被一件一件數出來,嬴政的心像是被浸泡在甘甜的泉水裡。
“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這四句話,更是說到了嬴政心坎裡。
這是他最大的夢想。
“善。”
說著,嬴政又看向單獨在另一側的隨行趙高。
“趙高,命人將這些話刻在上面。”
趙高望見嬴政的臉色,心頭打了個顫。
“唯。”
什麽都瞞不過秦皇的耳目,而什麽也瞞不過諸大臣雪亮的眼睛。
王綰只是冷冷看著扶蘇,臉上笑著,心裡卻嘀咕了起來。
太子這一路上,出的風頭也太多了。
當初讓他跑到荊楚之地,為的就是保全他。
但是沒想到,這父子兩一見面,皇帝就把太子帶回了宮中。
皇帝和太子,相處時間短暫,倒還不是什麽大事。
關鍵是,他們兩個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而且有時候,太子頻頻出妙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一首歸心歌,太子是名滿天下。
如今又這樣繼續顯露才華、
就連老夫都拿不準嬴政的心思,娃娃,你還太嫩。
若是再不知收斂,早晚有一日,你要栽在陛下手中。
你可別忘了,當初讓你去荊楚,是你主動請求去的,日後若是再發生什麽,那可就誰人也包不了你了。
今日,風和日麗,但是在夏日,暑氣蒸騰,上至秦皇,下至儒生,皆是朝服。
周青臣和諸儒生一同下山,路上幾人一同閑談。
“陛下乃通靈之軀, 沒想到,東陽君更是有如謫仙。外表溫潤如玉不說,凡出口之言,皆為文為歌,還真是奇才。”
“泰山封禪,東陽君作泰山四字祭文以吊,立巨石以刻,稱頌秦皇功績。”
“東陽君文采極盛,於天下揚名更盛。”
王戊靜靜在一旁聽著。
沒了李斯和李由,王戊在朝中,地位愈高。
這太子,這麽下去,遲早要出事。
等眾人回到馬車上,關於扶蘇的謠言,越傳的更廣。
是夜。
眾人落腳在一座城裡。
昏暗燈光下,王綰靜靜聽著王戊的稟告。
“太子若是繼續這麽高調,遲早會給自己引來禍事。”
王綰則道:
“我見他這一路上,多次顯露文采,像是無心,但是實際上,卻是故意的。”
“可是,太子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不怕陛下嗎?”
“他當然不怕。他要是怕了皇帝,就不會成為太子。”
“可是惹惱陛下,勢必會”
“他不想留在鹹陽。”
“為什麽?”
“不安全。”
“兒這就聽不明白了。”
“陛下不放心太子在外面,所以要留在身邊。”
王戊愣了半天,忽的恍然大悟。
王綰又道:
“這是他們父子的事。你絕對不要摻和。”
“兒明白了。”
王戊看著他父親一臉疲憊,又道:
“那兒先告退了。父親大人早些休息。”
“你去吧。”
但是,王綰是帝國的丞相,怎麽可能休息呢。
這樣的花甲之年,王綰額前的紋路越發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