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臣看了,百感交集。
齊王囁嚅著嘴唇,如鯁在喉,遲遲不肯開口。
楚王不肯承認的事情,他齊王公然承認,無疑是自斷唯一一條後路——和楚國聯手。
齊王的為難,後勝自然也明白。
“扶蘇公子怕是言過了。”
後勝話鋒一轉。
扶蘇不由得流露出犀利峭刻之色,眉頭微挑,轉身回看後勝,一臉不耐。
一時間,後勝訥訥不敢再言。
扶蘇也察覺到了。
一旦涉及這個國家的切身利益,他們不得不開口。
至於榮辱什麽的,榮是早就保不住了。唯有恥辱,尚有一用。恥辱,可以用來換取秦國公子的笑臉和安心,更可以換取秦王對他們的寬仁。
扶蘇一步步走到後勝跟前,冷聲問道。
“後相何出此言啊?”
後勝打了個顫。
齊王無奈地看著秦公子又去為難他舅舅,但是他也無能為力。
後勝想著,他活到了這個歲數,為了齊國,豁了這條老命也值得。
後勝繃緊身體,對著扶蘇努力撐了撐脖子。
“扶蘇公子,秦王意欲號稱皇帝,我齊國因為與齊國一向邦交友好,又了解秦王的心志,所以才會認可,也會相信秦王。”
“但既然秦王有心休戰,那就應該擺出誠意,不應只出使我齊國,而是應該派人出使楚國,告訴楚王,秦王有好生之德,休戰之心。”
“而扶蘇公子來我齊國,就算是說破了嘴,楚王不但聽不到,也不會見到秦王誠意。”
扶蘇聽了,旋即仰天大笑。
他是真的要感謝這古代落後的交通和通訊條件啊。
楚國的情況,這齊國竟然還一概不知。
後勝難堪不已。
“扶蘇公子何故發笑?”
扶蘇眼神中忽的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輕狂桀驁。
“後相,可想過為我秦臣?”
後勝自然聽不懂扶蘇此話何意,很是驚訝。
“扶蘇公子,話可不能亂說。老臣可是齊國國相。”
話說著,後勝撐了撐腰杆,盡力在扶蘇面前表露出他身為相國的姿態。
對於這一幕,扶蘇眼底微波流轉。
在嬴政面前,就算是相國,他的嶽父王綰,都戰戰兢兢,做出下臣隱官之狀。
而這後勝,從他進殿開始。
扶蘇就發現,滿朝文武,甚至於齊王,一有事,就看向這位相國。
齊國,相權高於王權之上。
若是嬴政,見他竟然有後勝這樣的相國,怕是那人早已五馬分屍。
扶蘇忽的乾笑一聲。
“想來這齊國是後相做主。”
後勝聽了,自然臉色陰沉。
“公子慎言!”
隨後後勝忽的笑道。
“不過想來扶蘇公子年少,尚未加冠,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奇怪。”
扶蘇知他話裡有話。
方才那份和樂融融的氣氛頓時消失於無形,取而代之的則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足見,扶蘇的那個要求,確實是戳到了他們的痛楚。
扶蘇不由得心歎。
這後勝,腰杆確實硬啊!
扶蘇忽的靠近後勝,兩人幾乎面貼面了。後勝不由得一縮脖頸,卻聽到扶蘇公子在他耳旁低語。
“公豈是要齊國坐實朝秦暮楚之名?”
後勝聽了,
臉色煞白,不敢再出言。 扶蘇瞧了瞧後勝那張慘白的面容,不免露出得意之態,轉而又看向齊王。
倏的,齊王看到扶蘇看著他,轉而一臉驚懼。
“方才齊王可是親口對扶蘇說,要幫扶蘇替君父解決此事。”
齊王支支吾吾,如鯁在喉,半天了才吞吞吐吐說出幾個字來,也已經急的滿頭大汗。
“要寡人如何啊?”
事已至此,扶蘇也就不繞彎子了。
“扶蘇想讓齊王在齊國境內各地張榜,承認君父的皇帝尊號,張貼君父的詔書內容。”
這張榜!
承認嬴政配的上這樣狂妄的尊號,本就是他的心虛之言。
而今若是要在齊國境內廣告百姓,那不是打他自己的臉嗎。
嬴政稱了皇帝,他齊王稱呼自己為什麽。
見齊王神態不對,完全沒有之前的順從之態。
扶蘇不由得逼問。
“齊王難不成這就忘了方才對扶蘇許下的諾言。”
齊王自然急了,態度不得不強硬起來,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一臉心虛的反問。
“諾言?什麽諾言?”
“齊王還真的健忘啊。”
扶蘇面色鐵青,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還是那副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態,氣勢絲毫不落下風。
帶有犄角的羊,這就要和獵狼殊死一搏了。
因為是殊死一搏,那帶有犄角的羊,看著好像忽然間力大無窮,體態龐大。
扶蘇攥著手,不肯罷休,力要讓齊王親口應承下這件事。
看著扶蘇公子的背影忽的在這朝堂上顯得有些單薄。
今日一直都是公子一人對齊國發難,步步為營,而今到了到了緊要關頭,切實傷及齊國利益,他們自然開始相爭。
因為公子早有預謀,所以才能掌控全局,事情的發展到現在,對於頓弱而言,可謂異乎尋常的順利。
不用言兵,不用論道,已經談到了這最後最關鍵的坎上——事關齊國最後的希望,齊王自然要掙扎。
頓弱自然要幫襯公子,上去補刀!
“齊國可是欺我秦國公子年少,竟然出爾反爾。”
頓弱說罷,旋即對著朝中諸位大臣作揖。
“方才齊王親口在這朝堂之上說,我秦王當得起三皇五帝之稱。而齊王隨後又答應我公子,願為公子解憂。”
茅焦自然也要跟上去補刀。
“齊王不肯答應我秦國長公子之請,也就罷了。何必出爾反爾,此舉,莫不是欺我秦國公子年少,所以對公子生了戲弄之心。”
扶蘇朝身後看了看。
他都險些忘了,嬴政給他配備了兩位秦國一流的遊說之才!
茅焦一直在看表演,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而馮劫可是文武全才,雖然比不了蒙恬,但是值此關鍵時刻,也上前怒斥齊王。
馮劫氣勢洶洶,又是武將,說起話來,分量十足!
“齊王莫不是以為我秦國無人了,竟然膽敢戲弄我家公子。”
後勝腦中一片空白。
扶蘇的警告還在他腦中盤旋。坐實朝秦暮楚的罪名,秦王嬴政豈會寬恕齊國。
嬴政會休戰?
傻子才相信!
嬴政巴不得找個合適的借口攻打齊國呢。
而這邊,三個秦國重臣,一個個臉上留須掛髯,體態魁梧,齊齊責問齊王。
齊王自然也被嚇了個半死。
頓弱又補道。
“齊王,扶蘇公子身後,可不僅僅是我們三個老臣,更有我整個秦國。”
齊王聽了,自然失色。
扶蘇忽的冷笑。
想來是這齊王忽然間產生了錯覺,以為秦國只有他公子扶蘇一個人。
罷了!
大人不記小人過!
齊王見秦國人怒了,恍惚之間,竟然見到了不言苟笑的少秦王面容猙獰,揮劍向西。
齊王嚇得朝後一仰,面色煞白。
左右近侍見狀不好,這才衝上去。
扶蘇見勢不妙,他若是這樣昏死過去,他齊王丟人是一回事,他們落個罵名可就不符合初衷了。
扶蘇連忙擺擺手示意他們三人退下。
待齊王緩過了神,一睜眼,又看到公子扶蘇那張臉,便又合上了眼睛。
看著齊王忽的面色安詳了起來。
扶蘇忽的一臉不耐,面色鐵青,竟然是在裝?看你要作到幾時!
扶蘇轉了轉手腕,忽而道。
“齊王究竟張榜否?若是不願,那扶蘇唯有空手而返,這就回鹹陽向君父說道說道。”
齊王聽了,還是半昏厥的模樣,只是這一時,不知道是真的要暈過去,還是又裝模作樣。
齊王有氣無力的微微張口。
“張——寡人這就張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