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心裡自然感激蒙恬。只要蒙恬肯站在他這邊,改革的阻力一定會大幅度減小。
守衛森嚴的郡府上空,一片澄澈。帝國的軍旗隨風招搖,侍奉皇帝的近侍內臣來來回回的走動,廊道裡的地板一直響著清脆的踩擊聲。
二世在內室換好了深衣,親自走到蒙恬身前。
這幾日,皇帝基本徹夜不眠,蒙恬陪侍皇帝,自然也不敢睡。但是蒙恬的身體畢竟比不得皇帝正值壯年,這幾日下來神態十分疲憊,他大有感到自己身體不如從前,如今雙眼凹陷,兩鬢白發十分醒目。
蒙忠正是盛年,他如今替皇帝陛下清繳反叛勢力有功,正是志得意滿之時。
“大柱國這幾日夙興夜寐,勞累了。”
“陛下,老臣不敢。”
“大柱國今日陪同朕一同用早膳吧。”
“老臣謝陛下。”
蒙忠一時覺得有些尷尬,他似乎不便在場。
“陛下,臣下先行告退。”
“你也留下。”
蒙忠聞言,十分激動。
“謝陛下。”
以皇帝之心,他們蒙氏一族的榮耀能延續到今日都是因為秦二世想要借助他們蒙氏一族在軍中的影響力,想要借力打力,穩固天下,所以皇帝才將他們兩兄弟留到如今。
此番他一旦回到鹹陽,須臾不過數年的光景,皇帝徹底降服三十萬帝國精銳的軍心,到時候他蒙恬就是個光杆司令。
所以,蒙忠欣喜,但是蒙恬卻異常憂慮。如果皇帝真的有重用蒙忠的心思,那他們蒙氏一族才應該小心呢。
等佳肴備齊,蒙恬、蒙忠都等著皇帝發話。
這禦膳,可不是白吃的。
扶蘇舉酒爵道:
“朕能在數日之內,將山東六郡潛伏的隱患一並清楚,全靠大柱國在帝國的威信,若非大柱國鼎力支持朕交清余孽,以三十萬帝國精銳助朕,此番圍剿絕不會這麽順利。”
“是故,朕今日要特地酬謝大柱國一爵。只是可惜朕如今身不在鹹陽,不能為大柱國舉辦宮宴,讓大柱國享受朝臣朝賀。不過,朕今日答應大柱國,待此番朕回到鹹陽,一定會為大柱國補上隆禮和宮宴,到時候,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朕有大柱國這樣的勳助,帝國一定會固若金湯。”
皇帝這番話,蒙忠聽了覺得是褒獎,但是飽經世事的蒙恬則是把皇帝的心思揣摩的一清二楚。這不是殊寵,而是**裸的利用。
現在蒙恬,其地位已經遠遠超過了朝中除過皇帝之外的任何人。甚至於,蒙恬其人對於帝國的影響也遠遠超過了秦始皇時期的任何臣子,蒙恬對於帝國的影響,遠遠大於王翦、李斯、王綰這些人。
身處在天下初並,創世之君又很快駕崩,而他又是前朝老臣中剩下來的中流砥柱,而蒙恬其人在帝國的威信又是極高。時局的變化要求秦二世在繼位之初必須打好蒙恬這張牌。
而蒙恬,從前他只是始皇帝手下被重用的大將之一,在朝中的地位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被二世一手捧到帝國的天花板。
蒙恬被位高之余,自然也為蒙氏一族的命運感到憂慮。白起,是秦國後來所有大將們的前車之鑒。
但是如今是皇帝要他蒙恬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台階,而不是逼著他提前下台階,蒙恬只能謹遵不為。
“陛下承接天命,臣也是順勢助之,陛下謬讚了。”
“大柱國謙虛太過了,朕敬大柱國一爵。”
說罷,扶蘇便一飲而盡。
蒙恬看皇帝一飲而盡,也畢恭畢敬的回敬。
蒙恬想了想,有些話他還是得說。
“陛下此番血洗邯鄲,大范圍的清洗亡國余孽的勢力本來是必然之舉,但臣以為,陛下本不必親自以身犯險,孤身深入這邯鄲城。雖然陛下清算了邯鄲城中叛逆份子。但是老臣以為,以陛下這樣的身份,長期留在邯鄲城,對陛下不利。”
“此番朕若不這樣犯險,親自駕臨邯鄲,山東六郡諸郡守下吏未必會肯來。而且他們既然已經和當地郡守做勾結。朕我若此番不親自來一趟,給他們一個暴露野心的機會,這些人一定會在別處做文章,倒不如由朕親自布下這個局,吸引那些人上鉤。”
“不如此,天下秦吏也無有人威懾。趙地郡守膽敢與舊國宗族勾結,其他人亦敢。朕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與亡國余孽互相勾結的秦臣。朕實在難以想象,大秦帝國的長吏和駐將勾結聯合之後,帝國將會面臨什麽窘況。朕失去了這些郡吏為朕監視地方,反而是讓那些亡國余孽有了無所不能的耳目,帝國內部諸事無論大小,他們都能第一時間得知。”
“讓朕極其痛心的是,這樣的事情,居然在先帝在世時就已經發生。朕此番就是要殺一儆百。朕要給天下人看看朕掌控天下諸郡的決心,也要讓天下人亡國余孽看清楚。這天下,朕秦嬴氏一族既能打得下,也能守得住。天下諸侯聞此事,也應該清楚朕的決心,倘若有人圖謀不軌,朕也會一並處決他們。”
蒙忠聽了這番話,自然而然對扶蘇投去欽佩的目光。
蒙恬倒是並不意外,被始皇帝陛下擇中的繼承人,若是連這點擔當和意氣都沒有,那怕是要成天下最大的笑話了。
只是,人無完人,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陛下不念舊恩,一昧的打擊舊勳貴之族,朝中大換血,朝中絕對會動蕩。
蒙恬發自肺腑的呼出一聲歎息,舉爵道:
“陛下有此等心志,先帝之靈必定會庇佑陛下。”
扶蘇嘴角微微抽搐,他有預感,蒙恬要提一些讓他支持新政的條件了。
“是啊,有先帝之靈,何事不能成呢。”
這話中的諷刺意味十足,空氣中忽然彌漫著不祥的氛圍,蒙忠見狀,自然心中畏懼。
父親似乎非常不滿他今日被皇帝留在這裡用膳,不僅如此,就連捉拿騰羽這樣的事情,父親都固執的認為,他不應該摻和。
但是他蒙忠若是不立功,如何能頂著帝國大柱國兒子的身份在朝中立足。
一時間,蒙忠的心提到嗓子眼裡。
夏黑進來的時候,皇帝分明正在用早膳,但是卻擺上了酒。
這初晨就宴飲,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怕是,有事要發生……
“何事?”
皇帝看向夏黑。
“陛下,鹹陽急報,催陛下快些回宮。”
蒙恬自然問:
“老臣也想知道,陛下意欲幾時回宮?鹹陽血案,已經鬧得天下諸郡郡守多有不滿了。”
“朕到時自會秉公處理。”扶蘇直視蒙恬一字一頓道。
“老臣還有些要事想請陛下裁決。”
“什麽事?”
扶蘇放下酒爵,直起身子。
但蒙恬只是目光向下,看著矮腳案上的佳肴。
“爾等都退下吧。”
蒙忠見狀,就隨著夏黑一起離開了。
蒙忠察覺到了,他的父親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要做那件事。蒙氏一族如今正是非常危險的時候。
“鹹陽的事情,老臣已經都聽說了。這起因,竟然是丞相。”
扶蘇聽到這裡,雙目暗沉。
“如果大柱國知道這件事,那麽隻可能是從太后那裡得來的消息。”
“陛下——欲成大事者,非得集眾人之力方可。太后和老臣都唯恐陛下處置丞相。”
扶蘇聽了這話,頓時沒了食欲。
這麽看來,他身邊沒有一個人是善茬。
見到皇帝臉色大變,蒙恬急忙起身,躬身作揖立在扶蘇身側。
“陛下,馮去疾乃是昔日能與丞相王綰平起平坐之人,陛下萬萬不可對此人動手。若真如此,帝國必然危矣。”
扶蘇聽了這番話,忽的發笑。
“那按照大柱國的意思,此番,朕只要處決了王戊,一切事情都會風平浪靜嗎?”
蒙恬隻道:
“陛下心裡都明白,何故問老臣呢。”
扶蘇雙目微微眯起,露出讓人不寒而栗的氣勢。
蒙恬見狀,微微後退兩腿。
“懇請陛下三思。此事已經耽擱了太久,鹹陽城中的百姓們都對陛下議論紛紛啊。”
扶蘇忽的眼前一亮似的,忽的笑了起來。
“大柱國可知,大柱國方才之言竟然與朕昔日認識的一個人語出同轍。”
這個時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蒙恬原本就愁眉苦臉的,這下顯得有些惱怒了。
扶蘇看在眼裡,卻雲淡風輕的繼續道:
“大柱國何不猜一猜,和大柱國說過同樣的話會是誰?”
蒙恬氣結,只是漲粗了脖子道:
“臣不知,請陛下賜教。”
“朕想起了已故丞相王綰。”
蒙恬聽到這個名字,自然心頭微微起了波瀾。他早該想到的。
王戊可是先丞相的嫡子,而如今的皇后更是王戊的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扶蘇繼續不緊不慢的道:
“朕記得,當初天下大定,汝父與先丞相王綰曾一同奏請先帝下邊地分封之議,以填諸侯之缺,鎮邊境之國。朕還記得,先帝當初為朕指婚,配的正是先丞相王綰之女,即如今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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