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麽能行!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章邯卻道:
“不,此事阿平說的對。我曾經備受先帝信任和器重,對東陽君一向是敬而遠之。二世臨朝,先帝曾托重蒙氏,我自以為到了必死無疑的時候。可是二世和蒙毅都放過了我。我想蒙毅之所以不敢參奏於我,可能那個時候,二世就已經有意重用我。”
“但是恰恰因為我與二世沒有什麽頻繁的交往,所以二世反而上位後對我器重有加,他本意就是要施恩於我,讓我感激他。所以說,平弟說的對!我是應該親自去向陛下請罪。這關中本位製,是如今秦國的國策。”
“如果我向陛下將此事說個明白,陛下非但不會降罪於我,還能明白,我是願意維護關中本位製的人。”
像是一股甘泉劃過乾涸的谷底,章平眼中閃著光,興奮的道:
“弟正是此意。如此為之,還可解陛下心中困惑。鹹陽宮那位此時比兄長內心還要不安哪。”
章豨(豬)人如其名,長得膀大腰圓,腦滿肥腸。他摸了摸他肥大的後腦杓,憨憨的道:
“原來是這個道理。倒是我先前膚淺了,我原來也還納悶呢,怎們兄長一向謹慎,也沒怎麽和陛下過多來往,怎麽陛下一上任,就頻繁召見兄長呢。”
章邯冷冷地看著章豨:
“說過多少次,不許妄議宮中那位的是非。”
章豨不說話了。
章邯又問章平:
“不過你方才說,用第二個難題解決這第三個難題,這又是什麽意思?我又究竟該怎麽做呢。”
章平緩緩道:
“陛下取信於庶民之眾,但是失信於權貴。那這個時候,就是堂堂帝國都尉該做出表率的時候。”
章邯捋捋胡須,陷入沉思。
“你是說要我為庶民立言。
”
“正是如此啊!甚至為陛下舉薦庶民。”
這個時候,三兄弟都坐不住了。談到這件事,這些人頓時覺得自己胸腔中充滿了力量。同為庶民出身的他們,深知庶民處世的艱辛。可是他們也知道,那些延續了千年的貴族,根本就瞧不上他們這些庶民。
即便出人頭地又怎麽樣,還不是要附庸那些舊貴族。
章邯異常肅穆,思忖再三後,無奈的道:
“這是不可能的。王朝的興衰告訴我們,仁政最終都走向了失敗,只有強權才能維護國家。人性本惡,每個人都想把好處據為己有,如果你相信了仁義和善良,只會被人加以利用。孔子周遊列國,可是又有哪個君王重用了他。誰不希望這個世界上沒有欺詐和惡。可是這些東西卻是誰也消除不了的。仁政本就是在台面上吹噓的東西。”
章平繼續道:
“可是庶民和貴族之間的矛盾卻愈益深刻,貴族盤剝庶民。庶民久久被壓榨,心中積滿怨憤。或許仁政本就是虛偽至極的東西,可是庶民和貴族之間的差距是可以縮小的。這庶民和貴族的差距,說白了只是權勢大小,金錢數量上的差異。”
“貴族之家為什麽能長久不衰,因為他們手中有著大量的資源,扶持幫助自己的子弟身居高位。可我們這樣的家族,卻要花費數代的努力,靠著站在貴族身後,如此才能勉強在朝中站穩。”
“貴族憑借權勢大小,隨意盤剝民眾。春秋時期,諸侯互相攻伐,民不聊生,但是對於貴族而言,那只是一場遊戲。諸侯道德失范,不得人心。而我秦國卻愈發強大,歸根結底,不正是因為,穆公看到貴族和庶民之間的矛盾所在。頻頻對外發動戰爭,是讓庶民晉升的最好方法。”
“可問題是,現在庶民晉升的通道被取消了。如果秦國要想繼續維持下去,就得把軍功爵製給補上。這才是二世為難的所在,也是軍功世家反對二世的根本原因。那些靠著戰功晉升起來的新貴族,他們比誰都清楚,戰爭是庶民改變自己命運的唯一方式。”
“所以說,在除舊立新這件事上,到底誰是誰非,還真的論不清楚。兄長為何不深入思量一番呢。陛下雖然還年輕,但是卻把這些問題看的極為透徹。陛下在庶民身上下的功夫很深,並非是陛下相信仁政,而是陛下深刻的看到了,如今秦國國內的禍源所在,正是貴族和庶民之間的矛盾。”
正是章平的這番話深深的觸動了章邯的內心。
“時移世易,人也該跟著變。現在的我,早已經不是過去的我。過去的我為陛下辦事,勞心勞力,只能屈居於世家貴族之後,但是現在,確實沒有什麽擋在我面前了。可我……”
章平一語道破:
“兄長不知所措了。”
面頰清瘦的章平臉上滿是敬意,章邯看著,幾番猶疑,卻又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馮氏、蒙氏、兩門王氏、李氏、軍功集團哪個不是從前擋在兄長前面的大山。但是現在的兄長面前的大山一座座全部倒了下去,兄長忽的直面陛下,一時間無所適從。”
“誠是如此。”
“兄長,不急。兄長都已經到了今天這樣的位置,絕非運氣使然。”
章邯也冷靜了下來。
“那你看,我是先去隴西郡府呢,還是先向陛下說實話。”
章平果斷道:
“自然先去說實話。如此取信於君,日後的路也好走。 ”
章豨卻道:
“那可未必。陛下查舊帳這是一件牽連甚廣的事情,如果兄長你這個時候搶先出頭認錯,其他人到時候又如何自保呢。不若等這件事風頭稍微過一過。否則陛下那邊不一定得到諒解,但是兄長又得罪了朝中眾臣。”
章邯聽了,拍了拍章豨的肩膀。
“這一點,你說的對。走一步,算一步,看一步。”
隨後,章邯走到章平身邊,又拉著他坐下來。
“你今日說的是,我沒想到,你懂這麽多大道理。待我此番回來,我定然向陛下舉薦你。”
“不,兄長,你對為弟的提攜已經夠多了。以臣弟的資質和能力,並不能任五校的。若是這個時候再提,陛下會認為兄長變得驕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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