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最壞的打算,朱瞻壑盡可能將一切需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然後在菊花盛開到最為美麗的時候啟程,進京了。
對於自己的決定,朱瞻壑的理性告訴他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感性則告訴朱瞻壑,哪怕是錯誤,也應該去。
一直以來,朱瞻壑都算是一個足夠理性的人,哪怕當初在面對老爺子的大餅時他也能夠做到足夠理性,先是和老爺子攤牌,然後說服自己的父親放棄一切其就藩。
所以,他才有了現如今輝煌的成績。
但是這次,他的理性沒能壓製住感性,因為朱瞻壑很清楚,這極有可能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機會。
錯過了,以後的自己會不會後悔?朱瞻壑不知道,但他知道一點,那就是這次要是錯過了,那將不會再有彌補的機會。
不過,朱瞻壑進京,而且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進京,影響的從來都不只是他自己一個人。
順天府,皇宮。
作為大明的新都,順天府的繁華程度是要勝於應天府的,且在城池等各方面的建設也要應天府更好。
皇宮自然也是一樣。
作為對應應天皇宮春和宮的清寧宮,這裡不僅更大、更氣派,設施也遠遠比應天府更加全面。
清寧宮文華殿,朱高熾正坐於太子之位上,下面站著的是一眾文官。
楊士奇、楊溥和楊榮這內閣三楊、六部尚書等一眾機要大臣全都在此,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凝重的表情。
不對,有一個人不在:戶部尚書,夏原吉。
世人皆知,夏原吉和吳王世子走得很近,因為自永樂八年開始到現在,大明國庫內的增益可以說是大半都和吳王世子有關。
從戰爭的繳獲、倭國的銀山,甚至是大明現如今的稅收,只要是和錢有關的方面,幾乎處處都充斥著吳王世子的影子。
雖然現在大明的國庫也不算是充盈,但如果沒有朱瞻壑,大明的財政恐怕還是之前那種吃了這頓就開始愁下頓的樣子。
除了用作保底的那點兒東西外,幾乎不會有什麽余錢。
而夏原吉,從來都只看錢。
所以,在這次清寧宮文華殿的議事中,幾乎所有的機要大臣都到了,唯獨少了他夏原吉。
“太子殿下,不能不防啊……”
眼見無人開口,楊溥看了看身邊的楊榮和楊士奇,最終第一個站了出來。
“吳王世子此番入京,必會造成大亂!”
“雖然其此行入京合情合理,帶了兩個衛所的世子護衛也可以說是為了護衛安全,但是如無意外,倭國那邊也有動靜了!”
“倭國的那群人是什麽樣的人,太子殿下您比我們更清楚,一旦吳王世子入京,那兩個護衛所的一萬兩千余人,再加上倭國的錢勇……”
“不對。”楊榮站了出來,打斷了楊溥的話。
“說漏了,還有朝鮮。”
……
文華殿中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了,還有朝鮮。
去年開春,朝鮮國王李芳遠於朝鮮王宮中去世,其嫡長子,也就是朝鮮的王世子李褆繼承大位。
試問,誰不知道這個李褆曾經被廢過?又有誰不知道這李褆是憑著朱瞻壑的撐腰才重新奪得了王世子之位,繼而登上王位的?
雖然這幾年朱瞻壑多居於香州府和德裡蘇丹,去年更是出兵西征,進攻帖木兒帝國,與朝鮮的溝通少之又少,但畢竟有個錢勇在倭國。
要問如果大明驟變,作為新任朝鮮國王的李褆會幫助哪一方?沒有人能夠知道。
但在楊榮等人看來,李褆畢竟是因為朱瞻壑的幫助才能坐上王位的,無論是為了報恩還是出於對朱瞻壑名聲的忌憚,幫助朱瞻壑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如今,朝廷剛剛結束和建州叛逆的戰爭不久,雖然如今的都城順天府緊靠著長城,調兵很方便,但沒有人敢說能夠在面對朱瞻壑的時候取得勝利。
人的名,樹的影。
這兩年……不,不只是這兩年了,五年前朱瞻壑就聲名在外,更是以殘忍而獲得了殺神的名號。
這樣的敵人,還是朱氏皇族的宗室,尤其還深得武將的支持……
楊榮都不敢細想。
“你們……都這麽想?”
沉默良久,朱高熾終於是發了話,而他這一開口就讓楊榮等人精神振奮。
因為,在楊榮等人聽起來,朱高熾這已經是有些意動了,只要自己等人再努力一些,他們所想的可能就不是問題了。
“殿下……”
楊溥剛想開口,但是……
“傳令下去,讓備倭軍在威海衛做好準備,其他的……”
朱高熾站起身來,掃視著楊榮等眾人,言語之間已經有了幾分之前不具備的威勢。
“一如往常!”
楊溥等人聞言一怔,剛想開口勸阻,但朱高熾卻沒給他們機會,直接轉身離開。
楊溥等人面面相覷,皆是無力地歎了一聲。
在他們看來,朱高熾的做法有些太不理智了。
對於朝廷來說,或者應該說是對於他們來說,吳王世子終究是個禍患,越早解決,就越早安心。
在這世間,任何問題其實都是存在不同意見的,不可能有任何一個問題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這次,也是一樣。
……
通州,沿著衛河而上進入運河,朱瞻壑在這通州碼頭下了船,看著這個他曾經來過一次的地方。
當年,隨老爺子北征草原的時候就是以順天府為基地的,當時朱瞻壑來過這裡一次,不過現在的順天府遠不是當時能夠比擬的。
“世子殿下,好久不見。”
見朱瞻壑下了船,夏原吉第一個迎了上去。
上次,他沒有得到進宮的傳詔,但沒有得到傳詔不代表著他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相反,沒有得到傳詔對於他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兒。
“夏尚書,你……”看著五年未見的夏原吉,朱瞻壑有些感慨。
時隔五年,夏原吉蒼老了不少。
不過也是,今年夏原吉已經五十七歲了,已經奔著花甲之齡去了,蒼老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畢竟,夏原吉雖然是大明的財神爺,但那也不過是戲稱。
這世間,又有誰的本質不是人呢?
“世子殿下還是莫要傷維喆的心了,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了,何必非要說出來?”
夏原吉開著玩笑,緩和了一下氣氛。
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而已。
“世子殿下。”看著朱瞻壑有些感歎的樣子,夏原吉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有些事情,比打趣他更重要。
“此行……沒有什麽意外吧……”
看著周圍嚴陣以待的世子護衛,夏原吉雖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問了起來。
“你不是都知道嗎?”朱瞻壑笑了笑。
雖然早就有所猜測,但從夏原吉的話中,朱瞻壑確定了他在經過廟島群島時那些大明船只出現的原因了。
果然,自己的那個大伯雖然不會主動出手,但不代表他不會防著。
“行了,不說這些了。”看著夏原吉有開口的意思,朱瞻壑擺了擺手,打斷了夏原吉。
“爺爺怎麽樣了?”
……
此言一出,周圍立刻安靜了下來。
“唉……”夏原吉輕歎一聲。
……
在去順天皇宮的路上,朱瞻壑從夏原吉的口中得知了現如今的順天府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狀態。
其實之前還是挺好的,老爺子雖然一病不起,但終究還是活著,再加上朱高熾有多次監國理政的經歷,大明的朝政並沒有因此而產生什麽變化。
唯一的區別就是大明的常務副皇帝現如今幾乎是獨攬一切大權了,如果老爺子不好起來,這種情況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老爺子崩逝殯天。
後來,老爺子病情惡化,太醫也直言只能盡力,那個時候,所有人就都知道了結果。
然後,朱高煦來了。
隨著這個曾經的漢王到來,順天府小小的亂了一下,但幾乎是轉瞬之間就恢復了正常。
現在的朱高煦已經不比之前的朱高煦了,在大明,他的影響力遠不及他的兒子。
其實,朱高煦來順天府的舉動看似很不理智,但實則卻是最為理智的做法。
他是當今皇帝的嫡次子,於情於理他都應該來。
最重要的是,他畢竟是吳王,是朱瞻壑和朱瞻圻等人的父親,他來了,就足以代表整個吳王一脈。
也就是說,朱瞻壑其實本不用來的。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向殺伐果斷、冷靜理智的朱瞻壑,這次竟然會這麽的不理智。
就連夏原吉也在字裡行間以極其委婉的方式告訴朱瞻壑,他不應該來。
然而,對於夏原吉的提醒,朱瞻壑卻一笑置之。
現在的他其實已經放開了,任何事情,既然做了,他就不會後悔。
比如,當初他在安南放火燒山的時候就知道,安南北部有不少人都是漢人,是早期遷移過去的。
甚至更早的時候,在他決定要和老爺子攤牌的時候,他就學會了這一點。
馬車忽然停住,朱瞻壑愣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思地轉向右側。
看來,是到了。
“世子殿下,接下來,我不能陪伱走了。”馬車旁,夏原吉滿臉的凝重,他是最不希望看到今日這一幕的人。
“還請世子殿下,珍重。”
嗒,嗒,嗒……
蹄鐵撞擊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但卻漸行漸遠。
駕駛馬車的世子護衛撩開馬車的簾子,朱瞻壑彎腰走出,在世子護衛的攙扶下踏在地上。
吱……
和尋常開門時所發出的摩擦聲不同,大明門打開時所發出的摩擦聲是沉重的,是讓人感覺五髒六腑都在隨之震動的。
朱瞻壑整了整身上的團龍服,抬頭看向了順天皇宮的南大門。
開大明門,而不是讓他從長安左門進,這說明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注視之下。
灑然一笑,朱瞻壑擺了擺手,示意世子護衛原地待命,僅僅隻帶著朱凌和朱平二人,朝著大明門的方向走去。
“吳王世子殿下,入宮覲見!”
“吳王世子殿下,入宮覲見。”
“吳王世子殿下,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