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院子有兩進,風格雅致,而且距離南門也近。出了南門就可以親近大自然,很適合用來散心。
這自然沈墨讓人特意給納蘭性德準備的。
不過納蘭性德來到衡陽之後,沈墨並沒有見過他,一切事情都是戴文勝在操辦。
納蘭性德自己也沒有提出覲見他的請求,畢竟對他來說能夠在衡陽安頓下來,過上眼前這般安靜閑適的生活已經滿足了。
沈墨今天正好跟戴文勝說起了納蘭性德,乾脆就順便去見見這位滿清一朝最負盛名的詞人和癡情男子。
兩人一身便裝,帶來幾個護衛,也都是便裝打扮,騎著馬就跟閑逛的一樣來到城南。
“公子,就是那座宅子。”
戴文勝一副文士打扮,伸手指著前面一座宅子向沈墨說道。
沈墨今日穿著一襲月白色缺胯袍,頭戴同色璞頭,腳踩皂靴,腰間掛著一把短刀,再無任何修飾,看起來如同一名富家公子打扮,高大俊朗又帶著英武之氣。
沈墨往前看去,只見前面的宅子大門上掛著一道匾額,上面寫著“容宅”二字。
容宅?容身之宅還是容若之宅?
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沈墨看著匾額,露出了一絲輕笑,這個納蘭性德的確有點意思。
“公子,納蘭性德如今化名為容若。”
一旁的戴文勝看沈墨對著那匾額出身,輕聲解釋道。
沈墨點點頭,眾人來到宅子門前,下馬。
門前並沒有護衛,院子裡一名仆人正在打掃,看到門前眾人,急忙迎了出來。
他看見戴文勝,立刻神情變得拘謹起來。
不光是因為這位大人來了好幾次,更重要的是這座容宅裡的人都是這位大人挑出來的,自然知道這位大人的身份。
這些人都是跳出來的機靈人,正要給戴文勝行禮,可是忽然看到戴文勝跟在一個年輕英武的公子後面神情恭敬,心中頓時一凜。
誰都知道這位戴老板就算在首輔大人面前也只有敬重,而不會如這般恭敬。
能讓他如此恭敬的年輕公子,整個天下也就只有一人。
那麽此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那仆人頓時雙腿一軟,就要行大禮,卻被沈墨出聲製止了。
“不用多禮,你去稟告容若公子一聲,就說有位楚公子慕名而來,請他方便的話見上一見。”
那仆人趕緊答應,戰戰兢兢向宅子裡而去。
沈墨和戴文勝就站在大門口靜靜地等待著。
納蘭性德正捧著一本書在靜靜翻閱,那書冊的封面上寫著《飲水詞》三個字。
“公子,外面有位楚公子請見,公子趕緊出門迎接吧。”
仆人倒也守規矩,沒有直接闖進他的書房,而是站在門外說道,不過聲音卻有些急切。
納蘭性德聞言眉頭微微蹙起,自己來到衡陽這幾個月以來,除了楚國殿前司那位指揮使大人來過幾次,幾乎就沒有其他的客人。
他本身也不是喜歡交際的人,除了偶爾出城登山遠眺之外,幾乎每日都待在府中,從來沒有在衡陽有任何朋友。
更別說他的身份敏感,向著還是用的化名,不可能有人會知道他住在這裡的。
想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看向那仆人問道:“劉伯,跟那位楚公子一起的還有何人?”
“還有戴先生和幾位護衛。”
納蘭性德一愣,頓時便知道來人身份了。
不過他也只是稍微一愣,並沒有太過驚慌,從容放下手中書冊,整了整頭上的璞頭,舉步向門外走去。
來到門口,看見門外那幾位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這讓他稍微有些意外,快步迎了上去。
“讓楚公子久等了,幾位請!”
沈墨仔細打量了一眼這位相國之子,滿清才子,只見其身形消瘦,容貌清臒,眉宇只見籠罩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愁緒,暗道果然跟自己想象中的形象一致。
“是我不請自來,容若公子莫怪才好。”
沈墨微微一笑,舉步向院子裡走去。戴文勝讓幾名護衛留在外面,自己跟在後面一起進去。
納蘭性德將兩人請到了二進的院子裡,坐在了一株大榕樹下面的石桌旁。
有侍女送上清茶便退了下去,院中只剩下他們三人。
“容若不知王上駕臨,還請恕罪!”
納蘭性德忽然對著沈墨深深一躬說道。
沈墨對於他這麽快猜出自己的身份一點都不意外,畢竟跟著戴文勝一起來的,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了。
“容若公子不用多禮,今日這裡沒有王上,只有楚公子。倒是容若公子不要怪我不請自來就好。”
納蘭性德拱手道:“豈敢,楚公子能撥冗前來,是我的榮幸。”
沈墨看他態度從容不迫,不卑不亢,心中也是暗暗點頭,不愧是給康熙當過禦前侍衛的相國之子。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好像功利之心非常的淡漠,所以才會面對自己如此淡然。
若是換做一般人,不是阿諛如潮,就是戰戰兢兢了。
“容若公子坐下說話。”
沈墨擺擺手示意納蘭性德坐下,問道:“容若公子在此間可還習慣?北方與南國氣候環境乃至於飲食習慣風土人情都大有不同,容若公子初來乍到,想必會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
納蘭性德從容道:“南北迥異之處的確頗多,不過容若向來是隨遇而安。如今能得到楚公子庇護,有一安身立命之地已經足矣,其他的倒也都是細枝末節。”
沈墨微笑道:“都說容若公子豁達淡泊,今日一見倒是的確如此。說起來,很久之前我第一次讀公子的人生若隻如初見的時候深感驚豔,不想自宋以後還有如此才情驚豔之士,心中還想著若是能見一見那位‘人間惆悵客’就好了。當時只是一個閃念,沒想到機緣巧合,今日竟然真的見到了容若公子,可見造化弄人,緣分不淺啊。”
納蘭容若聽到這話神色古怪,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句人生若隻如初見是我去年寫的的一首木蘭花令的第一句,雖然收入了我的飲水詞之中,但是並沒有公開發行出版,我身邊只有一本孤本。不知道公子在何處何時讀過這首詞?”
這話一下子讓沈墨尷尬起來。
本來想找個話題跟人套套近乎,拉近一下關系,沒想到竟然翻車了。
他的確是讀過這首人生若隻如初見的,而且當時還因為喜歡背誦了下來。
只不過彼時卻是前世大學剛畢業不久,逛舊書攤的時候十塊錢一本買下的。
讀的時候隻覺得好的,貴才知道這首詞是什麽時候做的。
現在被人家本尊這麽一問,才意識到一件事情。
納蘭性德隻活了三十三歲,他的詩詞大部分是在他死了之後才發行刊印天下的。
所以現在當著人家的面說我讀過你的詞,才會陷入尷尬境地。
內心雖然尷尬,但是畢竟是一國之君,面色上還是要從容的,所以笑而不答,眼睛卻看向了一旁的戴文勝。
戴文勝多聰明啊,立刻笑道:“楚公子的確是讀過容若公子的詩詞的。不過至於何時何地讀的,這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公子對容若公子的才情極為欣賞,對於此生能親眼見到容若公子本人感到欣喜。”
沈墨頷首笑道:“不錯,戴老板這話說的好。有些細節就不需要糾結了,人想得太多很多時候是自尋煩惱,不如不想。”
納蘭性德看看沈墨,又看看戴文勝,心中忽然明白過來。
這位戴老板是做什麽的他心中自然明白。顯然這位楚公子的確是讀過他的木蘭花令的,可是用的手段估計就不是那麽光彩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位戴老板在他們府上安插有眼線,而且這個眼線還是自己身邊極為親近的人,所以才有可能將自己從裡沒有刊印過的詩詞抄錄出去,最終落在這位楚王殿下手中。
沒想到這位楚王殿下今日一時不慎說漏了嘴。
納蘭性德越想越覺得事實定然如此,不禁心中輕歎一聲。
大清果然已經是千瘡百孔,四面透風了。
堂堂的相國府都被楚國埋下了暗樁,而且還是在自己身邊,竟然一直都沒有被發現。
最可笑的是,自己的父親納蘭明珠還是掌內務府大臣,乾的就是抓間諜的差事,卻連自己府上,自己兒子身邊都被埋下楚國眼線一點都沒有察覺到,豈不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難怪父親要自己假死脫身,來楚國尋求庇護,顯然父親知道的內幕比自己多得多,感覺到大清大勢已去,所以才會讓自己來南方給納蘭家尋找後路。
父親果然還是明睿啊。
看來,大清的滅亡已經是不可阻擋之勢了。
一時間,納蘭性德思緒紛飛,面色變幻,竟然一時忘了說話,氣氛陷入了沉默之中。
沈墨和戴文勝對視一眼,微微有些尷尬,看著納蘭性德的表情變化,也不知道對方此時在想什麽,難不成在笑話自己?
罷了,笑話就笑話吧,這也是穿越客常見社死場面之一。
以後還是盡量少在名人面前套近乎,容易翻車。
戴文勝也有些尷尬,剛才一時之間想不到好借口給王上圓場,只能說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借口敷衍過去,想來以納蘭容若這種性格的人也不會太過較真的。
他完全不會想到因為他這一句敷衍致辭而讓納蘭性德將此事全部歸功於殿前司的滲透工作太牛逼,繼而認為大清的確該完犢子了。
“容若公子,今天我不請自來,其實是有一件事想跟你說一下。”
沈墨再次開口,將納蘭性德從沉思中喚醒。
納蘭性德回過神來,看向沈墨,拱手道:“楚公子但講無妨。”
沈墨指指一旁的戴文勝道:“納蘭公子應該知道戴老板是個生意人。他呢,最近打算往京城去開拓生意。納蘭公子已經來到衡陽數月,想必也很思念家人,所以不妨寫一封家書讓戴老板的人帶去京城,捎給容若公子的家人。況且,容若公子的父親也是生意人,跟戴老板能有所合作也說不定呢。容若公子覺得如何?”
納蘭性德一聽就明白過來,這位楚王殿下讓自己寫信是要給父親明珠報平安。
那位戴老板要去京城做的生意顯然不是一般的生意。
最近江南那邊劍拔弩張,風聲鶴唳,多有消息傳來。
西北也是節節敗退,楚軍攻城拔寨,無往不勝。
東南的鄭家佔據的琉球也被楚軍給攻佔,整個東南平定,聽說就連西夷都在楚軍手中吃了大虧。
楚國是有邸報發行的,前線的各種戰報都會刊登在上面,還有朝廷的一些施政策略也會刊登在上面。
這些邸報很便宜,在稍微大一點的酒樓茶館乃至於一些書店裡面都可以輕易買到,一枚大楚皇家銀行發行的銅幣就可以買兩份,價錢非常的便宜。
納蘭容若雖然沒有讓人去買,但是戴文勝卻讓人每期邸報出來後都讓他給他送一份過去。
所以納蘭性德對於當今天下的局勢還是比較了解的。
現在楚王親自來找他,讓他給父親寫家書,顯然其中就有讓他勸說父親的意思。
想到自己來到衡陽之後,楚王對自己也算是善待有加,而且也表現出足夠的尊重。
在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這位楚王殿下的確是一個英明神武的年輕君主。雖然建立基業不過短短兩三年,底蘊跟大清沒辦法相媲美。
但是楚國表現出來的勢頭卻是無人能擋,呈現出一種楚國一統天下已成必然的勢頭。
又想到剛才的楚王無意之中說漏嘴而彰顯出來的可怕事實,讓人更是毛骨悚然。
既然大勢不可逆,那就必須讓父親和全家人盡早從這個漩渦之中抽離出來。
父親讓自己來衡陽, 以及帶來的那些東西只是能保自己一人的安全,只是讓父親和楚國有了接觸的初步基礎。
要想保全納蘭家所有人的性命,父親肯定還需要立下更多的功勞才行。
而這次戴老板的人進京做生意,顯然就是一次試探和機會。
生於官宦之家,哪怕納蘭性德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再沒有興趣,也不代表他不懂。
相反,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大清搶了大明的江山,那麽漢人現在要奪回去,也是理所應當。
這一點他倒是看的很開。
“多謝楚公子告知此事,我會修書一封給家父的,勞煩戴老板幫忙捎給家父。”
納蘭性德一瞬間轉過許多念頭,拱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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