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的日常基礎科研,他可以慢慢交給宋應星等人去操心,不用再事事親力親為。
作為一方大佬,他也就是在科研立項起步階段,才不得不親自扶上馬送一程。將來以他的日理萬機,最多就是點撥一下大方向。
哪怕是對宋應星的任用,沈樹人也是想把他慢慢往科研管理上轉,畢竟都一把年紀,五十七歲了,哪有那麽多精力親自在一線搞科研。
不過,最初這一年半載,卻是必須歷練的——在深入接觸後,沈樹人也發現宋應星在動手實踐方面,並沒有後世傳說的那麽神。
說到底,宋應星如今只是理論知識豐富,但科研實踐經驗很欠缺。
這一點,其實宋應星自己在《天工開物》序裡也寫了:“傷哉貧也!欲購奇考證,而乏洛下之資;欲招致同人商略贗真,而缺陳思之館;隨其孤陋見聞藏諸方寸,而寫之豈有當哉?”
這段話翻譯一下,就是說宋應星原本也想過買一點他書裡描寫的機器來實物研究,可惜沒錢。
想找實際從事這些行業的匠人複製逆向機器,但是又沒這個場地、材料。
自己寫書從頭到尾都是“無實物寫作”,當然就只剩空對空的純理論了。
說到底就是窮害的,“傷哉貧也”。
現在沈樹人有錢,還願意出錢,能幫他把序言裡想實物驗證而沒錢驗證的東西,統統梳理一遍,宋應星當然要如饑似渴親臨一線了。
等在一線乾個一兩年,把實踐經驗的短板補上,原先想做沒錢做的實驗都做完了,理論充分結合實際,再讓宋應星轉回科研統籌和管理,這才是最善的用人之道。
……
倏忽又是兩天過去,距離過年也就只剩七八天了。
臨近年關,沈樹人肯定有很多其他事情要處理。
而且他之前讓鄭成功封鎖大別山區的水運物資補給路線,以迫降藺養成。如今冬天最冷的時間也快過去了,沈樹人還得回南京一趟,全局統籌收網。
順便攀攀官場關系交情,把立功後的升遷運作一下,再跟如今已在南京戶部做侍郎的父親通謀一下。
所以,這天他也是最後一趟來到大冶縣裡、最近才新設的“兵仗窯冶研究院”。
跟宋應星交接一下,談談對後續技術的一些展望,也順便給科研人員們安排點年後的任務。
過完年後,沈樹人不會馬上回武昌,所以先把該立項的事情提前交代了,免得人閑下來。
宋應星這幾天心情也不錯,他和侄兒宋明德,還有原本黃州兵仗局的匠人頭目周鐵膽,最近在忙著用新高爐焦炭冶煉出來的鋼鐵、按現有紅夷大炮的形製,重新鑄一門樣品。
要是最終確認沒有瑕疵,以後造炮的成本也會低很多,而且大明就可以永遠告別銅鑄炮了——至少沈家軍是絕對可以永遠告別銅鑄炮。
看到沈道台又來晃悠了,他還以為是檢查鑄炮進度的,連忙拿了一堆材料,準備介紹。
誰知沈樹人卻是不著急,和顏悅色地說:“慢工出細活,咱不急,反正還七八天就過年了,你們弄不完,拖到元宵之後再慢慢搞就是了。
這次來,是因為最近幾天,我又琢磨了幾個項目,趁著我不在,先交代了。宋老您也評估一下,看看其中哪幾項可行,
要是做不到的,就先擱置,延後,挑容易的先上。” 宋應星聽了這話,也恢復了嚴肅的神色,旁邊給沈樹人斟茶的宋明德,也連忙放下茶杯,回身把書房的門關上。
這間書房比較大,中間有適合繪圖的長條大桌,周圍一圈椅子,也是最近幾天新布置好的。
沈樹人覺得搞研發需要平等、群策群力、解放思想,有一個相對自由的環境。所以開會也得坐在一起討論,不能搞尊卑有序那一套。
這不是沈樹人矯情,而是科學發展的必然規律——後世哪怕專橫如貝利亞,典型的情報機構特務頭子,在被史泰林要求督造原子彈的時候,他也知道得收起克格勃那一套,給科學家以尊重,他知道腦力創意靠高壓逼迫是逼不出來的。
沈樹人剛要求這麽布置研發會議室的時候,宋應星還覺得別扭,但用了幾天之後,就體會到好處了。
至少巨幅的圖紙攤在上面指點江山講解,非常便捷,不用跟原來每人一個小幾案時那樣,七手八腳地傳閱,大家就事論事的溝通效率也提升了不少。
新會議室第一天使用的時候,宋應星畢竟還有文官架子,讓他跟一個識字不多的老鐵匠圍坐在同一張桌上討論事情,他還覺得有些斯文掃地。但兩天之後,這種別扭也就克服了。
原先的開會哪能算開放式討論啊,最多只能算匯報,滿滿的官僚注意。
此時此刻,宋明德正要去關門保密,沈樹人就很隨和地說:
“別忙,你先把周鐵膽也喊來,這事兒咱得理論結合實際,以後論證項目是否能撥款立項,都得設計和匠人都到場,雙方各抒己見。”
宋明德聞言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接受了,出門去隔壁把周鐵膽也找來。
四人圍坐在會議桌前,沈樹人這才掏出一張清單,讓幾人仔細梳理。
“我是這麽想的,冶金和用新材料仿造舊款式鑄炮的活兒,最多到正月下旬,都能結掉了吧?過年照常給半個月休沐,一直到元宵節。
這兩個事兒結了之後,我想趁機用新的鋼材,看看能不能設計一些新式的火銃。我軍至今裝備的所有火銃,本體都跟紅夷人如今的鳥銃、斑鳩銃沒有區別,只是加了套箍式刺刀、改良了彈藥。
去年我這麽湊合著生產湊合著用,也是沒辦法,一切草創。現在有了根基,咱也要在銃體銃管各方面都做出改良。
你們先看看這根樣品,這是我托鄭賢弟從荷蘭人那兒搞來的紅夷人最新式火銃,比八年前熊文燦在廣東弄到的斑鳩銃還要好用,比我們自己的魯密銃點火也更便捷。
這個燧發擊錘的扭矩蓄力機括更穩定,可以防止誤觸發,蓄力後長期鎖住待擊,也不容易疲勞。扳機外面還套了半圈鐵箍,銃身掉在地上或者磕到也不容易誤射。”
沈樹人說著,先拿出一根從荷蘭人那兒弄來的新貨,互相借鑒印證一下。
他不會讓人做“重新發明一遍車輪子”的重複勞動。要搞科研,當然要先跟目前的最新現有技術對齊。
明末西方人有某些方面的火器優勢,那不管是偷還是騙,總之先拿來逆向,然後再升級。
其他到明末的穿越者,一開始是沒這個條件,但沈家是海商,還籠絡住了鄭成功,只要交代下去,弄海外最新款難度並不大,有條件當然要用了。
此刻他手頭這杆槍,其實也只是荷蘭人當二道販子、高價拿來賣的,並不是荷蘭產。其實際生產國是瑞典——
1618到1648年的三十年戰爭主要是在後世德國領土上打的,當時歐洲軍事科技的最前沿,就是代表南德天注教勢力的各邦聯盟,以及北德新教勢力背後的瑞典國王古斯塔夫二世。古斯塔夫二世的軍事技術和戰術革新,都是代表了當時西方最先進水平。
當然了,如今是1641年底,古斯塔夫二世都戰死了9年了,但他的繼任者依然在繼續吸取之前戰爭的經驗教訓、不斷優化。
沈樹人這次是指名道姓讓鄭成功找荷蘭人要瑞典貨,荷蘭人兜兜轉轉兩年才搞來,肯定也花了鄭成功非常多的銀子,但這些都不計較了,反正鄭成功也不會要沈樹人報銷,而且鄭成功弄到手了,自己肯定也會留幾根琢磨研究。
宋應星對火器也有一定的研究,此刻拿了沈樹人的這杆槍後,大致看了幾眼,就看出其中的可取之處了——這把燧發槍的擊錘扭矩蓄力、鎖止機構,都有一定的優化。
這裡必須澄清一點:燧發槍這玩意兒,明朝早就有,所以宋應星看到燧發槍也不會奇怪,只是明軍的燧發槍始終沒有全面換裝,長期處在火繩槍和燧發槍並用的狀態。
在歐洲,燧發槍最早是1547年法國人馬漢就發明了的,明朝這邊按照畢懋康的《軍器圖說》記載,也就隻比歐洲人晚了20年左右,到1560年代末的嘉靖四十年左右,也有了燧發槍。
如今沈家軍用的火器裡,那些老式的“火銃”就還是火繩槍。而鳥嘴銃、魯密銃就已經都是燧發槍了, 沈樹人去年開始讓工匠們生產的也都是燧發槍,火繩槍只是庫存。
倒是從西班牙人那兒弄來的“斑鳩銃”,有點“逆歷史潮流”,依然是火繩槍。這根斑鳩銃太過重型、引火門需要的火力比較大,燧石碰撞出來的幾顆火星,未必能確保穩定點火,這才用的火繩點火。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因為同時期大炮就還是火繩點火的嘛,大炮裝藥太多、需要的點火火力也大,火星不夠用,只能直接用火把點火繩。斑鳩銃是介於槍和炮之間的重型火器,也有這個問題。
另外,原本明末的火槍,包括同期西方的火槍,扳機都是直接裸露在外面的,一磕碰就擊發了。這把瑞典搶總算想到在扳機外面加鑄了半圈鐵環,這樣掉到地上也只會砸到鐵環砸不到扳機。
這一點原本沈樹人也早該想到的,他後世見了那麽多槍,哪種不是扳機外面套鐵環的?只是原先這方面的需求也不迫切不明顯,他難免掛一漏萬了,這次正好一起補上。
宋應星仔細琢磨了一會兒,又拿來原本沈家軍的鳥嘴銃、魯密銃比對,還跟具體負責打造的周鐵膽商量了一下。
兩人都覺得,要改燧發蓄力鎖止機構、扳機外加防誤擊鐵圈,難度都不大,只要幾天的時間調整,下個月過完年回來,後續生產的鳥銃魯密銃都可以按新的改。
這些修修補補的小優化解決之後,沈樹人這才提出一些全新的設計任務,作為中長期的奮鬥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