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尚善傳回傅喇塔的死訊後,多鐸整個人都呆住了,也忍不住開始懷疑人生。
又一個清軍高級將領陣亡了,雖然不是貝子,但也是一位貝子的庶出親弟弟,算是宗室猛將了。還搭上了這麽多勇士猛打猛衝,最後換來這個結果。
太傷士氣了!
實話實說,其實就算傅喇塔那次搏命先登真殺上去站穩腳跟了,清軍其實也是毫無機會。因為城內的明軍和江陰義民的總人數,幾乎是清軍全軍人數的三倍!
當這二十萬男丁眾志成城,哪怕進入打巷戰的局面,都依然敢死戰不退時,清軍就算突破城牆又何妨!
何況現在還沒突破,城牆上那番看似險境的局面,距離清軍真正破城的希望,還離得很遠很遠。
但是,這次的經歷,也是給了清軍極大的震撼,凡是僥幸活著回來、墜牆未死逃亡的,都有了點心理創傷,因為他們原來真沒見過南方漢人會這麽搏命的。
哪怕身體已經被利刃貫穿,雙臂依然要靠著神經反射的最後一下搏動,把石頭往狗***腦袋上狂掄!
哪怕大腦已經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脊髓也要頂上去、接班完成這幾秒鍾的最後使命,控制軀體把生命的余熱燃燒到極致!
剃發易服,非亡國也,乃亡天下也!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那股眾志成城視死如歸的氣勢,徹底鎮住了***,讓他們不得不懷疑人生。
清軍中軍大帳裡,眾將都看得出多鐸那不甘到極致的憤怒,那種想不通,以至於連謀主張存仁都有些心存余悸,同時也對豬隊友憤恨不已。
於是,在短暫而令人恐懼的寂靜後,張存仁半是推卸責任,半是真心厭惡地剖析:
「王爺,看來我們此前,倒也行差踏錯了半步——這江陰城內,聚集的大多是此前就極度仇視我大清剃發易服令的刁民,凶頑不靈之輩。
他們當中很多人已經突圍過一次,從我大清的屠刀下逃生過一次,估計都是有血海深仇,就是博了命不想剃發易服。或許我們的剃發令,真是下的稍微早了一點,還沒有來得及在下令前瓦解更多漢人的武裝和意志。」
多鐸也不想承認漢人變得那麽血性了,張存仁給了他一個台階,他終於抓住了這個稻草,好讓自己的信仰不至於崩塌。
同時,為了自我洗腦、保護他腦中那個「滿蒙男兒才是血性漢子,南蠻子不過是苟且懦夫」的固化三觀,他的雙目中下意識就露出了擇人而噬的凶光,在大帳中猙獰地掃視了半圈,
看到一旁瑟瑟發抖眼觀鼻鼻觀心不敢仰視的孫之獬,多鐸氣不打一處來,一個箭步衝過去,另一條腿已經直接流暢無比地凌空飛起一記窩心腳,重重踹在孫之獬胸口:
「你個窩囊廢狗奴才!壞本王大事!壞我大清宏業!」
孫之獬一介文官,本就不怎麽鍛煉,而且都已經五十四歲年紀了,哪裡經得起多鐸挾憤而來的凌空飛踹?
當然是直接就被踹得往後倒飛出兩步,撞上了後面的大帳立柱才停住,口中慘嗥噴迸出一口汙血,濺汙了多鐸的皮靴和鎧甲罩袍的下擺。
多鐸見袍靴被血汙染,又想再飛踹出一腳,幸好旁邊完顏葉臣和張存仁知道輕重,連忙上來一個勸一個拉:
「王爺且息怒!孫侍郎雖然有罪,可他本心也是為朝廷出謀劃策,縱有錯漏罪不至死。何況大敵當前,此時清算謀士恐於人心不利!」
多鐸被拉了一下,也冷靜下來,意識到孫之
獬這把五十來歲的老骨頭,怕是經不起自己再來幾腳就會嗝屁,這才決定先息事寧人,恨恨道:「把這敗事有余的廢物拉下去!」
張存仁看了一眼被抬下去的孫之獬,路過他身邊時伸手試了一下鼻息,發現目前還沒死,也松了口氣。
不管抬回去後讓軍醫治療能不能活下來,反正只要不是當場死亡,就不算被王爺處罰問罪而殺,不至於讓其他謀士人人自危了。
至於孫之獬這個肉身的生死,張存仁其實並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是影響。
孫之獬這種禮部出身的文官,不過腐儒而已,對於軍事層面的謀劃根本派不上用場,眼前也不差他謀劃「戰後教化歸化百姓」的事兒。
多鐸出了口惡氣之後,稍稍冷靜下來,知道必須往前看,就重新虛心求教諸幕僚,讓大家群策群力,看看要不要調整攻城方略。
屬下好幾個文官、幕僚都被孫之獬的下場嚇得瑟瑟發抖,一時不敢出謀劃策,
最後只有幾個地位最低、平時沒機會開口的庸劣之才,本著富貴險中求的心態,想要露臉,但說出來的內容都讓多鐸很不滿意:
「王爺……要不咱試試繞過江陰,繼續東進?無錫雖然泥濘難行,大不了直接去鹿苑,再去蘇州,把江南徹底攪爛?」
多鐸一聽這種不靠譜的話,便氣極反笑:「蠢材!你當江陰那麽好繞?是,我軍目前確實不用怎麽顧及糧道,可以搶到哪兒吃到哪兒。
但江陰背後各縣,如今能不做好提防堅壁清野?如今是寒冬臘月,鄉野之間能搶到多少存糧?還不是得攻城!
江陰都攻不下來的話,朱樹人的主力就跟在丹陽、武進附近,他要是發現我軍要分兵迂回繞過江陰,能不上來猛咬我軍一口?
黃公山、惠山阻隔,道路泥濘難行,我們六七萬兵馬能同時一夜之間繞過江陰不成?若是前軍繞過去了,斷後的人馬還沒開拔,被曹變蛟的騎兵突然插上各個擊破又當如何?
只有拿下江陰縣,才不用怕朱樹人追擊!反過來我軍還能利用江陰險阻,把追兵堵在西邊。縱然明軍能從太湖上走水路迂回,至少我軍可以騰挪!」
多鐸這番話,把那幾個富貴險中求的無名幕僚說得慚愧不已,再也不敢獻那種明顯不知兵的方略。
不過,這些建議也不是完全沒用,比如旁邊的張存仁,就趁機分析了多鐸的心態,也從多鐸和那些人的對答中,得到了一些啟發,算是頭腦風暴了。
張存仁靈光一閃,補充建議道:「王爺稍安勿躁,他們一家之言,雖不能用,卻也是為朝廷著想,而且,也算頗有啟發。
我軍眼下是不能冒險繞過江陰、給朱樹人留各個擊破的機會。但這不代表將來我們如果真的攻城不利時、不能假裝擺出要繞城而過、首尾不能相顧的樣子,來引誘朱樹人追擊、實則我軍卻沒有繞城而過,只是誘敵一個野戰決戰的機會!
而且,這個騙術還能舉一反三,比如,當我們攻城不利時,我們既可以假裝要繞,要顧前不顧後。也可以利用江陰被徹底團團圍住,內外消息不通,在攻城不利時直接假裝很順利,讓朱樹人誤以為江陰危在旦夕,從而為了救援,不得不輕進跟我們決戰。
無論是示弱裝繞城還是示強裝即將破城,都可以作為圍點打援的逼戰技巧!」
這番話總算是說到多鐸心坎裡了,確實,哪怕到了這一刻,多鐸仍然自信地覺得,清軍是野戰無敵的!
原因無他,他現在三戰三敗,但這三場戰鬥都是清軍不得不攻堅的戰役!這就說明了明軍非常懼怕跟大清精銳野戰!哪怕對方人數已經超過了他的兩倍甚至三倍,也依然怕野戰!
不就是兩三倍的人數差麽!在多鐸眼裡,野戰
中這都不是問題!當年薩爾滸之戰,明軍是清軍幾倍?松山大戰,明軍又多麽人多勢眾?還不是都被清軍反殺了!
多鐸不得不歎道:「還是此論中肯,也罷,這江陰還得攻,但既然不能速下,就要留點力,不許尚善再派甲喇章京以上的將領親領先登!這閻應元太能凝聚軍心士氣了,比狠怕是嚇不住這群南蠻了,不要好勇鬥狠!」
……
清軍認識到了無法通過殘忍凶狠嚇破明軍的膽,很多搏命鬥狠的招數也就不敢用了。因為他們都知道,再用也是白白浪費人命,起不到效果。
很多招數,在傷亡交換比和持久戰方面,都是低效的,不值得,它們唯一的價值,就是鬥狠,氣勢上摧垮敵人。
明軍的勇氣, 不但讓清軍放棄了某些嘗試,還讓清軍自身士氣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此後七八天,乃至半個月,清軍在江陰城下,重新回復到了低烈度的穩扎穩打,閻應元留在城西的幾個前出式三角堡,也有漸漸被清軍不計代價挖地道爆破而出現塌陷的。
但總的局面依然再閻應元控制之下,他知道按這個進度,清軍要拿下江陰還需要很久。
但清軍的動作,顯然不僅僅在戰場上,張存仁教多鐸的那些計策,多鐸也有同步使用。
比如,明明攻打江陰很不順利,多鐸卻讓人四處對外散播謠言,說江陰就快被攻下了,還放出去一些不知真相的被剃發難民,進一步製造恐慌。
考慮到江陰城確實被圍得鐵桶相似,內外消息不通,一隻蒼蠅都飛不出來,多鐸這番騙術,包圍圈外遠處的明軍,還真沒法求證。
所以曹變蛟等將領,又有些坐不住了,紛紛去找朱樹人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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