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自己人!”周默被那男子的殺氣唬得連退兩步,急忙道,“這位壯士,收了神通吧。賊人已經跑光了,大家都安全了!”
男子一言不發,依舊警惕地看著周默。
譙尚這時也進了大門,看到那男子,一眼便認出來,是他縣衙裡的屬吏,功曹張嶷。便道:“張嶷,快快放下武器,這位是朝廷來的周將軍,周將軍已經帶人將那夥兒山賊都給趕跑了。”
那張嶷看到譙尚,不再懷疑,便道:“縣尊,夫人家眷都且安全,只是受了些許驚嚇,快去看看她們去吧。”
說完,張嶷身子一軟,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原來,他孤身一人,與那群山賊纏鬥多時,縱使武藝高強,膽氣過人,連續擊殺了多名山賊,但畢竟以寡敵眾,難免招呼不周,身上早就負傷多處,流血不止,隻憑著一口氣在咬牙堅持。
如今終於確認賊人退散,危險解除,這口氣一泄,隻覺得精疲力竭,天旋地轉,便昏了過去。
周默心道:“我道是誰如此勇猛,原來他就是張嶷啊。”
張嶷,字伯岐,巴西南充國人。有勇有謀,俠義無雙,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堪稱蜀漢後期罕有的一代名將。
可惜出身微末,又生不逢時,雖有大才,卻得不到施展的舞台,只能在南中平叛中小試牛刀,故而鮮為後世所知。
對於張嶷之才,史載曰:後主深崇之。意思是劉禪十分尊敬乃至崇敬張嶷,可以說是張嶷的小迷弟了。
可惜劉禪能知人,卻不能用人。
“劉禪不能用人,沒有關系,還有我周默啊。”
周默立馬上前,不顧滿身的血汙,將張嶷抱在懷中,試了試鼻息,微弱但十分平穩,心中稍稍安定。
接著大聲喚左右道:“快!快尋個良醫來!”
吳太后派給朗星的一位中年宮女,亦精通醫道,即刻上前,為張嶷號脈診治,然後移入屋內,熬湯敷藥,不再話下。
……
縣衙府內。
周默陪一中年婦人坐於席上,那縣令譙尚則被剝去了官服,綁了雙手,垂頭喪氣跪在地上,聽候發落。
那中年婦人雙目紅腫,顯然剛剛大哭過一場。她年紀已經不小,但皮膚仍光潔白皙,保養得相當不錯,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
她便是周默的姑母,譙尚之妻,小字七娘。
周默道:“姑母,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你有什麽委屈,就盡管說出來罷,有侄兒為你做主,不必害怕。”
那婦人聽到周默的話,想起今日種種之事,眼眶一紅,又落下幾滴淚來。
過了良久,她才道:“全仗張功曹舍命相救,我母女才得以保全,不至被那賊人玷汙。張功曹俠義心腸,世所罕見,賢侄一定要好好獎賞張功曹才是。”
“這是自然。即便沒有姑母囑咐,我也會重賞那張嶷。”周默道。
“至於他……”婦人抬頭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心中固然十分憤恨,但她思考的東西,卻遠比憤恨要多得多,故而始終下不了決心。
周默道:“正所謂危難之際,方現人心,這譙尚只顧自己逃跑,絲毫沒有把你們母女放在心上。該怎麽處置此人,全憑姑母一句話。”
“亦或是,姑母心軟了,想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無不可。畢竟這是你們的家事,小侄也不便過問太多。”
過了良久,
婦人終於開口說道:“我看他手腕綁的太緊了,都勒出了血痕,先給他松一松吧。” 周默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命手下為譙尚松綁。
譙尚伏在地上,亦哽咽道:“多謝夫人。”
那婦人又道:“賢侄,姑母實在是不便開口。只是,我夫妻二人相處這麽多年,除了今日一事,他對我還算不錯。念及往日舊情,實在難下狠心,我覺得,還是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周默道:“我剛才說過了,給不給他機會,是姑母的家事,不必問我,還請自便。”
婦人道:“賢侄誤會了。我所說的機會,並不是家事,是一定是需要賢侄你來開口的。”
周默愣了一下,皺眉道:“姑母是說,讓我不再追究譙尚棄縣逃亡一事?”
聽到周默的話,婦人眉頭一松,便道:“正是,如果不再追究,自是最好。即便問罪,還望賢侄能夠多多說說情,哪怕罪減一等,也……”
未等那婦人說完,周默猛然站起身來,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姑母的要求,恐怕默辦不到。”
“縣中數萬百姓,正是因為他譙尚指揮不當,又貪生怕死,才遭此劫難。如果不是我帶人及時趕到,不知有多少人家房屋被燒,財物被搶?又有多少良家女子被賊人奸汙?”
“姑母多虧有張嶷保護, 才幸免於難。可你有沒有想過,汝以縣尊之妻,亦不免身陷險境,那縣中千千萬萬的普通農家女子,她們面對賊人時心中的恐懼,姑母難道就沒有絲毫的感同身受嗎?”
“人之自私,何至於此乎?”
周默失望地看了姑母一眼,搖了搖頭,大踏步離開。
那婦人也愣在原地,亦不明白為何周默會如此大發雷霆。
在她的觀念裡,夫為妻綱,天經地義,縱使內心有再大的委屈,他譙尚可以對她不仁,但她卻不能對夫君不義,這是識大體,顧大局的為妻之德。
而官場之中,大族子弟之間互相聯姻,互相提攜,互相包庇,簡直是再平常不過之事。後漢兩百年來,除了個別政治清明的時代,難道不是一貫如此嗎?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能顯出這世家大族的高貴來?
另一方面,在她看來,自己之周家,夫君之譙家,等等他們這些世家大族,本就是人上人,怎麽可以與一般黔首庶民相提並論?
你會因為踩死一隻螞蟻而落淚嗎?你會因為吃魚而感傷殺生嗎?
如果你不會,她一個從小養尊處優,仆役丫鬟伺候長大,從未受過一天勞作之苦的貴婦人,又為何會對農田裡勞作的那些髒兮兮又黑不溜秋的黔首女子感同身受呢?
……
《三國志·張嶷傳》:張嶷字伯岐,巴西郡南充國人也,出自孤微,而少有通壯之節。山寇攻縣,縣長捐家逃亡,嶷冒白刃,攜負夫人,夫人得免。由是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