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休怪孩兒不孝。漢狗人人可殺,今日撞著個將軍,一命換一命,我也值了。”
說完,那漢子便掙脫母親,持刀衝了上來,當頭一刀,朝周默劈了下去。
周默眉頭一皺,快速側身一避,閃到那漢子身後,接著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
那漢子本就過於激動,用力過猛,又是獨臂,平衡性很差,被周默一腳踢了個狗吃屎,向前撲倒。
正撲在那台織布機上,把織布機砸了個四分五裂,散了一地的長短木條,疼得一時站不起來。
馬謖急忙撿起一塊掉落的木棍來,朝著那漢子的頭上,狠狠打了兩下。
周默則迅速從靴中抽出匕首,抵在他的後腰上。
那漢子覺得腰間一涼,便不敢再大力掙扎。
“住手!將軍,求求你們快住手啊!”老嫗大聲哭喊道。
“娘。別哭了。怨我年紀大了,手腳不靈活,才栽在他們手裡。”
轉頭瞪了周默一眼:“漢狗,快殺了我吧!”
周默沒有說話,任由這漢子一直放聲大罵,馬謖順手從紡織機上解下一梭子麻線來,把他手腳都捆的死死的。又將那老嫗也捆住雙手。
“漢狗,有種就快殺了我!”漢子一邊掙扎,一邊瞠目大罵。
“放心吧,我一定成全你。”周默道,“只是,你若想死的痛快一點,就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什麽來頭?為何行刺於我?”
“呸!你想折磨我嗎?漢狗,你不得好死。”
老嫗開口道:“將軍,我告訴你……”
那漢子目眥欲裂,激動道:“娘,不能說。兒死不足惜,娘,你可千萬不能說啊。”
周默本就覺得這老嫗身份可疑,被這漢子這麽一說,好奇心來了。
他拾起一團麻線,捏住那漢子的鼻子,將他的嘴塞得嚴嚴實實。
“你說。”周默用匕首指了指老嫗。
老嫗道:“將軍,你可聽說過高定?”
周默道:“當年的越嶲夷王,反叛朝廷,已經授首。”
老嫗道:“高定是我次子,這獨臂男子名叫高安,是我長子。我本漢人女子,出身雍州安定胡氏。”
“吾兒高定被旄牛部背叛,身死異鄉,其黨羽四散,互相爭鬥。高氏失勢,我為避難,便和我兒一起,回到這山鷹壩老宅來居住。”
周默頓了頓,也是有點驚訝,隨即道:“你兒子剛才說得對。你的身份,一旦說出來,我是絕不可能饒過你們的。”
老嫗道:“將軍請聽我說完,再動刀不遲。我知你一路前來,路過村寨,不僅秋毫無犯,見村民窮困饑餓,還舍肉給村民們吃。我就知道你是有仁心,所以才說這些。”
“對一般的庶民,吾自有仁心。可對你們這些叛賊余孽,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老嫗道:“吾今年已經七十有余,死不足惜。只是,將軍若真有仁心,請聽老婦一言。”
周默舉著匕首的手緩緩放下,道:“請講。”
“自從漢室衰微以來,南中諸部族殺死漢官,驅逐漢人,紛紛自立。他們高喊口號,稱南人從此將再不受漢人盤剝,生活將越來越好。”
“可事實卻是,酋帥們盤剝起自己人來,比漢廷更狠。越嶲自立,吾兒為王,也隻肥了我高氏一家一姓,而百姓的生活,
還遠不如當年。吾兒亡後,黨羽並起,自相殘殺,局面更是不堪。” “我也是勢窮落魄之後,回到老宅之中,見到這昔日生機勃勃的山鷹壩竟殘破至此,百姓饑不擇食,衣不蔽體,才心生悔悟。”
“將軍一路而來,沿途所見所聞,自然明白,不必我再多說。我這十幾架殘破不堪的織布機,因吾兒將漢人全部驅逐,再無人會修,已經淪為朽木,也算是這些年南中的一個見證了。”
“還有我這愚蠢的大兒子,被漢人殺了兄弟,丟了富貴的生活,因此便對漢人恨之入骨,可生他養他的親娘,也是個漢人啊。”
“將軍,你能想象嗎?我這大兒子,對我可是十分的孝順。他的那條手臂,也是當年為了救我於狼口才丟掉的。他平生最恨漢人,最親最敬的人卻偏偏是個漢人,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如此愚蠢吧。”
“將軍。卑水的男兒們,如今固守城池,抵抗漢軍,但他們本性大都不是壞人,只不過大都是像我兒子這樣的蠢人。他們不該白白送死。”
“老婦我於這鄉間頗有賢名,我想為將軍前往卑水縣中,招撫他們投降,如果成功,自可免去一場大戰。如果失敗身死,也算稍稍償還了我那不肖子禍害百姓的罪孽。”
“唯一的條件,是求將軍能夠寬恕我兒的莽撞行為, 不要殺他。”
周默陷入了沉思。
如果於私,他會毫不猶豫殺了這個莽夫高安。
但於公,他認為老嫗之計,可以一試。
馬謖伏到他的耳側,低聲道:“將軍,攻心之策,切記切記。”
周默順坡下驢,將匕首收入靴中:“算了,姑且一試吧。叫人進來,帶他們二人回大營。”
周默一行三十幾人,押著老嫗母子二人離開,一出門沒走幾步,被本地人看見,卻被裡三層外三層圍做一團,把路都堵了。
他們看到老嫗被綁,一個個都非常憤怒,所以才不顧危險,挺身而出。
老嫗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顯然非同一般。
最終周默命人將他們母子二人松了綁,老嫗又用本地語百般解釋,民眾們的憤怒才漸漸平息,不再擋路,散開兩邊,允許周默將他們帶走。
……
數日之後,周默率大軍西進,逼近卑水縣城。
大軍在卑水以北列陣,周默和陳到為中軍,居中壓陣,張嶷、傅肜部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同時從兩處淺水區搭建浮橋,準備渡河。
卑水南岸,深溝高壘,數千蠻族士兵嚴陣以待。他們弓弩數量不足,無法有效騷擾周默軍架設浮橋,只能等待時機,當周默軍半渡之時,再行出擊。
就在雙方大戰一觸即發之時,一艘小船帶著數人渡江南下,停泊於南岸。
一名瘦弱的老嫗,拄著拐杖,從船上下來,顫巍巍地走向蠻族軍陣。
數十名弓弩手同時拉弦,對準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