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姿勢,連同馬兒菊部扎著匕首的畫面,永久地凝結在黃元的腦海之中,一輩子都無法磨滅了。
象王跌的很重,背上很痛,他撐著長戟,吃力地站了起來。
抬眼望去,漢軍的槍盾兵已經近在眼前,坐騎也廢了,如果還有些理智的話,是時候該撤退了。
可他目光四下搜尋,依舊在執著地尋找黃元的位置。
他已經紅眼了,上頭了。此時此刻,他眼裡沒有別人,只有黃元。
他就不信了,區區一個黃元,怎麽就能三番五次從他手裡逃脫?
只是,黃元在哪兒還沒找到,一個高瘦的男人,左手鉤鐮,右手環首刀,擋住了他的道路。
是張嶷。
象王大怒,要不是這個人,此刻他已經提著黃元的腦袋,丟到議事廳的圓桌上了。
大戟猛地揮出,直劈張嶷肩膀。
張嶷左手鉤鐮一架,順勢一勾,借力奮起一躍,右手持刀一抹,劃在了象王的脖子上。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充滿了武俠片的既視感。
象王隻覺得脖子一涼,一口氣卻再也吸不上來,雙目露出驚恐,嘴裡吐著血沫子,掙扎片刻後,如同一座小山,轟然倒地。
死了。
黃元張大嘴巴喘著粗氣,注視著這一切。
隻覺得不可思議。
太強了。
他平生見過最強的人,是他的叔父黃忠。而張嶷的颯爽英姿,在他心目中,已經不遜色於叔父了。
蠻族的騎兵見折了首領,對面槍盾兵已經頂了上來,陣型嚴整,毫無破綻。於是不敢再發起衝鋒,陸續撤退回城。
漢軍迅速打掃著戰場,將屍體和傷員抬回大營。
其中象王的屍體,竟需要三、四名士兵一起拖著才能搬動。
漢軍大營中,周默早已急的團團轉,見到敵人回城,大軍撤回,急忙迎了上去。
先是扶著張嶷的胳膊,仔細檢查了他的全身上下,確認沒有受傷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又見到數百名死傷士卒陸續從戰場上被抬了下來,心情一時間百感交集,難以平靜。
指揮打仗,真是考驗人的心理素質。
往往一個小小的疏忽,就會造成這麽多人喪命。
有時候,你不得不冷血一點,因為一個沉浸於沮喪之中的將軍,只會給全軍帶來更大的災難。
黃元和張嶷前來報告,向周默講述了剛才亂戰之中,如何救了黃元性命,又如何斬殺了象王的事跡。
張嶷將尋回的匕首洗乾淨還給周默,周默將之收回靴子。
聽完他們描述,周默看了看地上象王巨大的屍體,想起當年在行刑場上,這家夥也是一股子憨勁,猛追著自己不放。
心道:“追殘血,莫上頭,這家夥連這都不懂,一輩子也只能是個青銅了。”
一腳踢在象王的屍首上,道:“割了腦袋,懸在長杆之上,今後每次攻城,都把它給我高高舉著,杵到最前面去,讓城頭每個南蠻子都好好看看!”
馬謖上前道:“將軍。此人為邛都第一猛將,宜入土安葬,以安人心,不該侮辱屍首。攻心為上啊。”
周默道:“幼常,我這也是攻心,一切能夠瓦解敵人心理防線的手段,都是攻心。”
馬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周默回過頭來,看到黃元還站在那裡,
氣上心頭,一耳光將他打了個趔趄。 大罵道:
“匹夫,誰教你那麽退軍的?”
“平時不好好訓練士卒,關鍵時候就這麽給我掉鏈子?”
“你就活該死在象王手裡,我何必派伯岐冒著危險去救你。”
黃元從軍以來,隻被劉備和黃忠打過耳光,今天周默是第三個,但他卻心服口服,完全不敢反抗。
畢竟,如果不是周默派張嶷及時趕到,還有那關鍵的一枚匕首,他早就沒命了。
黃元道:“將軍,都怪我貪功心切,大意輕敵了。”
周默道:“下去吧,好好回去反省。”
黃元一臉鬱悶,拱手告退。
回去清點士卒,出戰三千,亡兩百,傷五百余,一戰傷亡四分之一,實在是有些慘烈,心疼地直歎氣。
雖然能夠成功拿下象王的人頭,和自己這張嘲諷臉的關系也很大,但功勞卻一定是張嶷的,不可能算到他頭上來。
血虧啊。
……
邛都城,議事廳。
象王之死的消息傳來,諸酋長一片騷動,一個個緊皺眉頭,愁雲滿面,殺死數百漢軍的戰果瞬間也不香了。
這個莽夫,仗著兵最多,又有一身熊虎般的蠻力,不把各位酋長放在眼裡,大家都挺討厭他的。
但這家夥畢竟是在座最能打仗的,也只有他才敢出奇兵衝出城去,殺漢軍個措手不及。
軍師冬逢問:“如今象王死了,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誰當總指揮?誰頂在最前面?”
眾酋長紛紛搖頭,有的表示,我沒這個本事。有的表示,我沒這個膽量。
更真實的想法其實是,我沒這個必要。
每個酋長都在算計:“哪個莽夫願意去送,就讓他去送好了。我憑什麽站在城牆上拚命?你們又憑什麽躲在城裡?”
莋秦部酋長狐蓬道:“難道象王一死,我們就只能龜縮在城裡等死了?”
“老狐,你上,我們每人支援你三百兵,你上。”
狐蓬道:“你讓我送死, 我就去啊?除了黃元旄牛兩部,我們對漢軍一無所知,他們一共多少人?像殺死象王的那種猛人,漢軍之中還有幾個?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啊,你叫我怎麽上?”
軍師冬逢忽然拍了一下大腿道:“老狐說得對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有一計,或許可行。”
眾酋長來了興趣,湊上腦袋來問:“軍師有什麽妙計?”
冬逢道:“苦肉計。”
“我記得,老狐手下有個小部落,當年和旄牛部關系不錯。去,把他們找來,假裝找個理由,狠狠揍他們的屁股,再讓他們去投降漢軍,其實是暗中窺探敵方軍情,然後報告回來。一旦有了內應,再制定戰術,就好辦得多了,至少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大眼瞪小眼,束手無策。”
眾酋長七嘴八舌問道:
“漢軍要是不肯接受他們投降怎麽辦?”
“漢軍要是對他們嚴加看管,傳不回消息來怎麽辦?”
“他們要是真的投敵,再傳回假消息來怎麽辦?”
冬逢無語,罵道:“怎麽辦?怎麽辦?我他媽怎麽知道怎麽辦?這個軍師我是當不了了,你們來當唄?”
一陣沉默過後。
有人說道:
“軍師這個計策,我覺得可行,但既然是軍師提出的,他得做擔保。”
“不就是一個小部落,百十人而已。軍師從你手下劃一百人給老狐,我就支持你。”
“對對對。”
“一幫蠢貨。”冬逢心想。搖了搖頭,離開了議事廳,並沒有理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