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叔,長得好像一匹馬誒!”
憋了半天,小葉子憋出這樣一句話來,劉益守差點沒笑出聲來。法慶也是啞然失笑,對著劉益守行了一禮。
“好了,去找別人玩吧,今天要寫的字,不許偷懶。有幾次都是鄭楚楚幫你寫的,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劉益守摸了摸小葉子的頭說道。
“知道啦知道啦,你的話比小娘子都多。”小葉子一邊碎碎念的走出去,隨手帶上了房門。
“確實跟主公不像,應該和你說的差不多,元明月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唉。”
法慶長歎一聲,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封隆之心心念念自己的女兒,沒想到元明月就根本沒生過孩子,更別說什麽女兒了。
“封回老爺子過世前,見過小葉子一面,我說了謊。”
劉益守也歎了口氣,這事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
“我法慶也算見多識廣的人,卻從未見過如都督這樣重情重義之輩。那這次我就去一趟鄴城見見主公,看能不能給你幫點忙。”
“請一路小心。”
劉益守拱手行禮道。
“放心,這點封鎖對我來說跟平地一樣。”
法慶自傲了一句,帶著劉益守的親筆信就動身了。他要去一趟鄴城,找封隆之求援,順便把枋頭這邊的情況告訴對方。
兩邊有了聯絡,才能互相策應,抵抗葛榮的攻勢。大難臨頭,才更應該報團取暖。
“阿郎,我可以進來麽?”
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是賈春花?”
劉益守聽出來門外那個聲音很溫和醇厚。
“對,阿郎,有人想見你,嗯……就是那個小胖。他的舌頭好了,現在可以說話了。”
“知道了,你讓他去書房,我在那裡等他。”
枋頭城跟一般的要塞據點不同,這裡城池雖然下,卻是有不少像樣的宅院,劉益守理所當然的佔了一座,裡面各種設施一應俱全。
在書房裡,劉益守等來了傳說中的“小胖”,也就是歷史上留下名聲,正兒八經出身(不像楊堅那樣可能是冒認)弘農楊氏的楊愔。
此時楊愔已經換上的青色絲綢的袍子,頭上戴著白紗帽,顯得有些儒雅。當然,那個標志性的大肚腩,卻怎麽也減不下來。
楊愔年紀和劉益守相仿,此刻看著一身英武之氣,又面如冠玉,英俊非凡的劉益守,也是心中嘖嘖稱奇。
“我是楊愔,字遵彥,今日特意來感謝恩公的。”
楊愔恭敬的給劉益守行了一禮,身上沒有那種世家大族常有的傲氣。劉益守想起此人在俘虜堆裡居然想著跳河逃生,此人心性只怕跟一般世家子弟頗有些不同。
楊愔大概也是想起了那天的狼狽,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當日還不知道劉都督乃是義薄雲天之人,逃跑乃是迫不得已。其實我就是從葛榮身邊偷偷溜出來的,原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混進韓賢所部裡。
沒想到,韓賢居然吃了敗仗,我也一同跟著當了俘虜,唉!”
楊愔大致上說了下自己的經歷,劉益守默默點頭,並沒有問為什麽對方不跟著葛榮混。如果問這樣的問題,只怕會被眼前這個小胖子鄙視。
“葛榮軍中,情況如何?”
劉益守沉聲問道。
楊愔想了想說道:“各部都是各自為戰,奉葛榮為主公。但他麾下諸部之間互不統屬,無法形成合力,靠的就是蟻多咬死象,實在是不值得推崇。
稍有戰力的除了宇文氏一部外,就是加入不久的渤海高氏。高氏四兄弟中老三高昂,驍勇善戰,萬夫不當。不過他本人桀驁不馴,對葛榮也是聽調不聽宣。”
聽到這話,劉益守微微點頭。這楊小胖十分的識時務,幾乎是對自己和盤托出。原本計劃的一些敲打,現在反而是用不上了。
“劉都督,我跟你說吧,葛榮其實是想招我為女婿,但是我怕啊,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怕什麽的。”
楊愔說得口乾舌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口水,繼續說道:“我敢打賭,葛榮一定會敗亡,甚至就在不遠的將來就會。他們那些人啊,也就是看起來很厲害。
你看,就像是我的肚皮一樣,鼓鼓的好像很多肉,實際上誰也打不過。來到鄴城,是葛榮的極限,鄴城內有封隆之和李神坐鎮,只要他們不投降,葛榮哪怕明年也就還在漳河邊晃悠。”
說起葛榮,楊愔一臉不屑。他好好的“葛榮女婿”不當,跟混得比較熟的韓賢一起溜號,並且藏匿於普通士兵之中。
這份心智,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有的。不說別的,劉益守感覺自己絕對是做不到這一點,他可能會想其他辦法,就像是忽悠爾朱榮一樣,但是絕不會像楊愔這樣,明明沒有什麽脫身的手段,反而是想辦法要跑路。
這說明此人對自己的判斷極為自信,根本不願意去做任何妥協,也完全不打算去賭葛榮能夠一統天下。
“城外的宇文洛生也是如此麽?”
劉益守好奇問道。
楊愔頓時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道:“呃,那倒不是。宇文洛生很得軍心,而且治軍有方。這次他領兵來枋頭,倒是有些蹊蹺。
按道理說,宇文洛生應該是不會離開葛榮身邊的,除非是……”
楊愔想到了一種可能,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除非是他想脫離葛榮自立。你都能看出葛榮成不了大事,天天都在葛榮身邊晃悠的宇文洛生,又如何會看不出來呢。”
劉益守感覺跟這個小胖聊得十分投機,對方才思敏捷,說話都是說到點子上,而且沒有尋常世家子弟身上的傲慢自大。
想來他經歷戰亂,對亂世的現實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
劉益守又給楊愔倒了一杯水道:“你覺得宇文洛生把我們堵門口,要怎麽除掉這個威脅呢?”
楊愔說了很多,讓他覺得此人很有見識,問一問策,不是壞事。
“鄙人不才,今日來正是毛遂自薦來了。我與宇文洛生熟識,讓我去他大營走一趟,探聽一下虛實吧。”
楊愔拱手說道。
讓他去,還是不讓他去,這不僅僅是楊愔的選擇題,更是劉益守的選擇題。萬一楊愔去了,又不回來了怎麽辦?
“需要我寫封信麽?”
劉益守沉聲問道。
“信當然還是要寫的,不過寫什麽也沒太大關系,客套一下。
宇文洛生意志堅定,認定的事情,不會那麽輕易妥協的。他不會見了你的信就驚為天人,納頭就拜的。所以哪怕你罵他一頓也沒關系。”
楊小胖嘿嘿一笑,還給劉益守開起了玩笑。
“那他……不會把你抓回去送給葛榮吧?”
劉益守忽然想起貌似葛榮還等著眼前這位“女婿”呢。
不知道他那位“未過門”的娘子是不是身高八尺,腰圍也有八尺,把楊愔嚇得給自己的舌頭扎洞以嚇退葛榮。
“如果宇文洛生真要這麽做了,那他就不是宇文洛生了。要那樣的話,我也就認了誒。”
楊愔嘴上這麽說,其實他內心非常驕傲,認為自己的判斷不會出錯。
宇文洛生如果想自己站穩腳跟的話,斷然沒有跟他楊愔為難的道理。假如把楊愔送回葛榮那邊,那就是徹底把楊愔往死裡得罪。
等楊愔一回葛榮那邊,反手就把宇文洛生賣掉,說對方有心自立,來一個“互相傷害”,那就很有意思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葛榮的問題就在於,他手下的人,立場大多都跟他不是太一致。
“那你小心點哦。”
“劉都督。”
楊愔正色對劉益守說道:“洛陽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是好樣的。”
他忍不住對劉益守豎起了大拇指。
“行了,快去快回。”
“那個……能不能準備點肉?好久沒吃過肉了。”
楊愔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
劉益守看了看他那鼓鼓的肚腩,這才輕歎一聲,默默點頭。
“你先去準備一下,我寫封信你帶過去。”
……
夕陽西下,枋頭城北面的河道上,飄著一艘不起眼的小舟,鬼鬼祟祟的沿著河道在走,遠處看就像是幽靈一樣,若隱若現。
小舟上有兩個人,站在船頭的是宇文洛生的弟弟宇文泰,而給他撐船的,則是侄兒宇文護。比起英氣勃發的宇文洛生,其實宇文護更喜歡跟平日裡甚有主意,又樸實低調的宇文泰在一起。
叔侄二人關系非常好。宇文護是父親是宇文顥,宇文氏這一輩的長子,北魏正光五年(公元524年),跟隨父親宇文肱大戰衛可孤,戰死沙場。隨後宇文護就被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帶在身邊。
而宇文護的弟弟宇文導,則是喜歡跟宇文洛生在一起。
“阿護啊,你看這枋頭城,真是建得十分巧妙。北面高壩築起,既能灌溉,又能防禦,一舉兩得。
當年曹操在此地深耕兩年,滅掉了袁氏。苻堅一家在此地積蓄力量,後來在關中成就霸業。
唉。”
宇文泰感慨了一聲,那些英雄人物的事跡是多麽的響亮,可眼前的現實卻又是多麽的無奈。佔據枋頭的另有其人,而他們現在還屈身於賊。
哪怕心中再看不起葛榮,他們現在名義上也是葛榮的部下,這一點無論他們自己是怎麽想的,都不會改變外人的看法。
要成就大業,就不能不顧忌外人的看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四叔(宇文泰家中排行老四),我們為什麽不去跟城中的人講和呢?收編他們也一樣啊。”
宇文護有些迷惑不解的問道。
“收編可以,但是誰主誰次?不把他們打怕了,打服氣了,他們會老老實實的甘居人下麽?阿護啊,這些事情,以後你就明白了。”
宇文泰感慨說道。
觀察了一下地形,確實如他跟宇文洛生說的那樣,枋頭城北,現在是奇襲的好地方。而等一個月後河道上冰面結實了,則可以大軍直撲城北!
那樣西面,南面的護城河就會直接成為擺設。
在戰場上一刀一槍的拚殺,宇文泰覺得自己肯定是比不上宇文洛生的。但……打仗難道就真的是在戰場上你一拳我一拳?
上兵伐謀,有時候,謀略的作用,會讓戰鬥變得簡單。
“回去吧,已經沒什麽可看的了。暫時養精蓄銳吧。”
宇文泰擺了擺手,示意宇文護將船掉頭。
回到大營,宇文泰就看到一個很熟悉的小胖,跟在宇文洛生旁邊,有說有笑的。那身影一見難忘,可是他就是一下子記不起來到底是在何處見過了。
“阿護,我們軍中有胖子麽?”
“胖子?”宇文護一愣,沒明白宇文泰想說什麽。
“罷了。”
……
帥帳內,宇文洛生看著穿著打扮已經恢復“世家氣質”的楊愔,有些迷惑不解的問道:“葛娘子就那麽面目可憎,值得你廢了老大勁跑枋頭來?”
葛榮女兒不是絕色,但也算不上醜。說真的,邊鎮裡像那樣的婆娘不少,年輕時也可以算是“秀色可餐”。男人嘛,娶妻娶絕色,那都是見鬼。
“葛娘子沒什麽,只是葛榮就不太好了。宇文將軍會出現在這裡,我想,不需要我多說什麽吧。”
楊愔呵呵笑道,從懷裡摸出劉益守的親筆信。
宇文洛生接過信,卻是看也不看,直接丟在手邊的桌案上。
“你我好歹也是在葛榮麾下共事過,你說說看,枋頭城裡到底是誰說了算,何以可以擊敗韓賢呢?”
“你猜?”
楊愔雙手攏袖,故作神秘的說道。
宇文洛生忍住想把對方吊打一頓的衝動, 皺了皺眉頭問道:“那我怎麽猜?”
“他來自洛陽,剛剛做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楊愔不動聲色的說道。
“你是說……劉益守?”
洛陽的事情,經常在葛榮身邊晃悠的宇文洛生如何會不知道呢。聽說爾朱榮得了一個極有謀略的幹練之人,幫他處理洛陽的事務。只是最終大概是合不來,對方出走。
當然,傳言有很多,比如說那個劉益守長得比女人還好看,比如說這個人有些“婦人之仁”,再比如說這個人其實只是個騙子,什麽都不懂。各種消息都有。
宇文洛生也不知道哪一條是真的。
“你們離開枋頭吧,要不然會頭破血流的。看在大家熟識的份上,我勸你一句。”
楊愔“好心”的說道。
宇文洛生皺起眉頭沉吟不語,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