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劉都督,聽說名聲還不錯。”
趙貴也是有打聽過劉益守的為人,聽說當初在洛陽的時候,爾朱榮軍中也就這一位還乾人事,其他的不說也罷,居然還有連胡太后都敢先X後殺的!
當然,高歡當時一把火燒掉永寧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實際上彭樂這個大嘴巴,已經把事情宣揚得在北方人盡皆知的地步。
趙貴等人是避難一路流亡而來的,自然是各種小道消息都知道一些。就憑劉益守這人能當初主持洛陽的局勢,後面又不跟著爾朱榮混,就知道是一條漢子!起碼趙貴承認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趙貴感覺,此人的問題,不在於心思狡詐詭譎,而在於……這個人可能非常的幼稚天真!有種理想主義的毛病,現在的世道豺狼當道,這種人活不長的!
“其實我也是有些擔憂。”
獨孤信輕歎一聲,他這次去枋頭就已經做好了被軟禁的準備,沒想到對方還真是夠實誠的。
“不如這樣,把球再拋回去,看看劉都督有什麽想法,讓他先說,咱們再看對方是什麽意圖。兩軍合並也不是不行,之前葛榮還不是兼並了那麽多部眾,結果如何?
咱們依附於別人,其實並不吃虧,起碼,我們不會被當做眾矢之的被清算,出事了有高個頂著。”
趙貴沉聲說道。他能帶著部眾從甘肅天水遊蕩到河北中山,顯然不是什麽心機都沒有的小白,這一路上不知道見過多少險惡。
像葛榮那樣,確實是呼風喚雨,但是說真的,風險太大了。一旦出事,根本沒有活路。試想一下,葛榮麾下的將領,難道沒做過壞事?
當然不是,但是趙貴可以肯定,為了穩定河北的局面,爾朱榮絕對會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但是葛榮和他的家人,那絕對是沒有活命的可能!
那麽再類比一下,如果跟著劉益守等人混,還能保持軍隊自主。那麽將來出事了,誰倒霉的幾率更大呢?
顯然是出頭的那個。
所以說這年頭沒人是傻子,看起來趙貴和獨孤信等人是被“兼並”,但只要部眾不被打散,可以理解為他們只是暫時尋找一個依托罷了。
“這樣的話,我修書一封,你我一同署名,送去枋頭。約好時間,在城外某個地方搭個帳篷見個面,聊一聊細節再說。你看這樣如何?”
獨孤信臉上看不出喜怒,實際上心裡是很著急的。因為大軍的糧草已經不多,根本就支撐不到他們能尋找到一塊地盤安心發展。
最尷尬的地方在於,他們這股勢力,說小也不算小,州郡之內攪風搞雨足夠了,讓其他人心生警惕。說大也不能算大,無論是爾朱榮也好,高氏兄弟也好,魏國朝廷也好,他們都惹不起!
而更尷尬的地方還有:他們並不像葛榮麾下的兵馬一樣,走到哪裡搶到哪裡。但又沒法像一般農夫那樣安心的耕田養雞。主要是也沒那個客觀條件。
之前中山一帶的本地人,基本上要麽死要麽跟了葛榮或者佔山為王成了土匪。趙貴帶著天水趙氏和旗下部眾來到中山,實際上並不是本地人。
現在那地方待不下去了,只能“另謀高就”。可現在河北的局面,卻似乎沒有他們的立錐之地。
獨孤信很快就寫好了一封信,邀約劉益守和於謹等人明天中午在城外見面,搭個帳篷聊一聊。為了避免誤會,他們會後撤三裡地以示誠意,到時候大家都不要帶隨從。
趙貴看了看信,感覺好像沒什麽地方不妥的,於是微微點頭,在信的最後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
從滎陽而來的鄭述祖,看了看自己身邊乖巧的女兒,察覺到對方好像比以前胖了許多,心中略有些奇怪。以前很擔心對方身子骨很弱,才幾歲就跟著劉益守,會夭折。現在看來,還要提醒一下,平日裡飲食要節製。
以後長大了變成個肥婆那可怎麽辦才好?
“你的課業怎麽樣了?”
鄭述祖輕聲問道。
“還好的。”五六歲的鄭楚楚瞥了劉益守一眼,小聲說道。
知道女兒害羞,鄭述祖不以為意擺擺手道:“你去外面玩吧,為父有事要跟劉都督說。”
等女兒走了,鄭述祖關上劉益守書房的門,面色變得沉重起來。
“出事了?”
劉益守一看對方的面色就知道大事不妙。
“確實是出事了,元子攸下詔書,封費穆為禁軍統領,前鋒大都督,楊昱為南道大都督,鎮守滎陽!現在滎陽城,鄭氏已經說不上話了。
不止如此,雖然滎陽城內外此刻不過萬余人,但虎牢關以西,有不少洛陽新建的禁軍陸續趕到,有可靠消息,最終,可能不下十萬人!
元子攸似乎鐵了心要放棄滎陽以南的土地,與梁軍決戰於滎陽城下。”
鄭述祖直呼其名,顯然是對元子攸這個人氣恨到了極點。
怎麽說呢,爾朱榮這個人,雖然河陰之變確實很過分,但人家在河北那也算是浴血奮戰。可是元子攸在幹嘛?
悄咪咪的跟費穆媾和,然後重新組建大軍,明明知道河北糜爛了,卻不派一兵一卒北上。嗯,這還不提給劉益守寫詔書,封官催促對方死磕葛榮呢。
這個人,心中只有自己的私利,根本沒把國家,沒把受苦難的底層民眾放在眼裡,他做事的邏輯,根本就不會去考慮這些因素。
“主公,我們下一站去滎陽,似乎……沒法進城了。”
鄭述祖今天帶來的,是一個最不好的消息,甚至比獨孤信和趙貴二人帶著部眾直接離開還要糟糕。
那麽為什麽之前元子攸不來這一出,現在才動手呢?劉益守想想也明白了,因為葛榮被爾朱榮滅了啊!之前元子攸也會很擔心葛榮大軍南下攻打滎陽,所以乾脆就不管這個地方。只要葛榮不進虎牢關,那就當對方不存在。
而現在這裡要是不佔的話,那就拱手讓人了。打得一手好算盤。
至於劉益守當初在城內留下接應的幾百人,自然是跟著鄭述祖一起來到了枋頭,劉益守暫時還沒得到消息而已。
“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劉益守輕歎一聲道。
“祖宅那邊,有不少鄭氏囤積的糧草,我已經跟家中族老說好了,這些主公都可以拿走,動作利索一點就行。目前滎陽城元子攸的兵馬還不多,費穆也還在虎牢關沒來,事不宜遲。”
鄭述祖低聲說道。
可以想象,滎陽鄭氏此番勢必與元子攸有一番利益輸出,又不想放棄之前投資了劉益守,於是想現在關鍵時刻賣個好,以便將來劉益守若是緩過勁來,還可以好好說話。
世家大族就是這樣,你永遠都不能將生死攸關的後背交給他們。這些人可以錦上添花,但指望他們雪中送炭,一百年未必能等到一次。
“現在滎陽城誰說話?”
“是楊昱,他其實也並不想為難主公,要不然這次主公留在城內的那些人就回不來了。只要主公不入滎陽,他斷然沒有翻臉的必要。”
楊昱是個文人,也是世家的人,是用來平衡費穆的,自然不會拿手裡有兵馬的劉益守難堪。當然,世家的文人,就是知道兵勢,那也有限,指望他逼退梁國的進攻,純屬想太多。
其實元子攸大概是希望費穆跟元顥兩人血拚,最後自己撿漏。他對這種套路已經很熟悉了,而且十分沉迷於玩弄權術。
劉益守心中感慨,元子攸和爾朱榮,這二人真是,一個都不消停的。
“這樣,事不宜遲你現在就直接回鄭氏祖宅,我明日與獨孤信等人商談好後,合兵一處,兵勢更壯。估計楊昱也不敢撩撥我們。然後我們會路經鄭氏祖宅,把糧草運走,到時候你跟我們一起上路吧。”
“也只能如此了。”
鄭述祖輕歎一聲,他也在滎陽布局良久,沒想到真就是抵不過元子攸一番折騰。
當鄭述祖離開以後不久,劉益守才跟於謹商議此事,二人皆是感慨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等來了獨孤信那邊的善意回應,沒想到就被元子攸給了當頭一棒。
“高氏兄弟行事乖張,看來他們也是有所憑借。聯系起元子攸現在的做法,似乎高氏襲擊爾朱榮,也可以理解了。”
現在謎底全部揭曉,此番河北大戰,得利最大的人,不是辛苦千裡奔襲的爾朱榮,更不是從大佬到死人的葛榮,自然也不是一路當鹹魚的劉益守。
而是那個在洛陽城當烏龜的元子攸。
紙面上看,元子攸似乎有了跟爾朱榮叫板的本錢,當然,只是紙面上看。劉益守覺得,如果爾朱榮再次南下,元子攸新招募的那些爛番薯臭鳥蛋,應該是擋不住晉陽那邊的虎狼之師。
大概,元子攸又有了一種“我一切盡在掌握”的幻覺吧。
其實這事早有先兆。洛陽周邊原本並不是沒有軍隊,甚至可以說兵力雄厚!只是因為胡太后胡搞亂搞,弄得人心喪亂。
用一句簡單的話概括,就是元子攸現在,不過是把因為爾朱榮到來而四散奔逃的洛陽本地丘八,重新集結在一起而已。這樣的軍隊能有多少戰鬥力,其實是很值得懷疑的。
“今晚,你可得好好懲罰一下元莒犁才是了。她這個弟弟太能搞事情了。”
於謹苦笑道。
“沒用的。”劉益守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麽。
“看明天獨孤信他們說什麽吧。”
……
第二天,劉益守和於謹在城外新設立的軍帳內見到了獨孤信和趙貴二人,雙方相談甚歡,對於劉益守拿出的那些章程,因為非常合理而且兼顧了雙方的自主性。
因此幾乎沒有什麽大改動,就以文書的形式固定下來。
比如說,兩軍之間,互相指派“監軍”,不干涉軍隊日常運作,隻向各自的主將匯報。
比如說,建立一個“軍事委員會”,兩軍不得單獨行動,任何行動都需要得到軍事委員會的批準。委員長由劉益守親自擔任,下設理事四名,分別為於謹,獨孤信,趙貴,宇文泰。
沒錯,自從葛榮敗亡,宇文洛生被俘不知生死以後,宇文泰就投靠了劉益守。當然,現在麾下是有些葛榮軍的俘虜,只可惜跟他毫無老鄉之情。人際關系網根本用不上。
劉益守也沒有讓他專門領兵作戰,而是負責訓練整編戰俘。既然是人才,那就要拿來用,在使用的過程中觀察。所以這次劉益守給了宇文泰一定的軍事決策權。
卻不給他獨領一軍作戰的權力,等同於加強版的參謀。
兩軍規定使用同一軍法,並由兩邊共組糾察,無論是誰被抓到,都是同一準繩問罪。糾察之人由崔暹領頭,除了個別地點外,糾察可以在兩軍大營內隨意巡視。 至於軍法要怎麽約定,劉益守隻給出了大體原則,細則可以兩軍合並後再慢慢商議討論。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軍事委員會同樣決定戰鬥部署和戰利品分配,也是采用同樣的標準,而且並不是以斬首作為記功準繩。
林林總總的條例,看得獨孤信和趙貴等人頭大。不過總體來說,這份協議他們還是很滿意的。
一日之後,劉益守和於謹等人,帶著大部隊浩浩蕩蕩的出城,與獨孤信等人的隊伍合兵一處,一同向黃河岸邊進發。
四人一同領兵而行,相談甚歡,就好像這一路不是去“逃難”,而是去旅遊一樣。
大隊人馬來到黃河岸邊的渡口,遙望對岸的官渡港,只見那邊旌旗獵獵,似乎有不少兵馬,列陣以待。
劉益守面色微變,翻身下馬,走到渡口跟前,對負責打前站的源士康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前幾天你跟我說黃河渡口準備就緒,怎麽今日這種狀況?”
“主公,對岸剛才派人過來傳話說……”
源士康欲言又止,發現劉益守在爆發邊緣,這才硬著頭皮道:“他們說,河北的人馬,很有可能裡面有葛榮的余黨,所以要等他們派人到我們軍中清查完畢後,才能放行。”
這種無理的態度,實際上等於明擺著說:你們這些河北的大軍,都滾遠點,過河想都別想。
“我明白了。”
劉益守微微點頭,轉身回到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