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台城的宮門,已經人到中年的賀琛,隻覺得渾身冰冷。他年輕的時候,是臨川王蕭宏的祭酒從事,這個官職,主要是掌州府所置兵、賊、倉、史戶、水、鎧諸曹事,說白了就是什麽都管,但是又沒有拍板權。
賀琛實在是太明白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蕭宏是個什麽破玩意了!
此人乃是酒囊飯袋,怯懦貪婪,而且,特別軟弱!當初梁軍北伐兗州,蕭衍讓自己的弟弟蕭宏領兵,結果這廝碰到一場暴雨,就嚇得獨自逃命,導致十多萬大軍潰敗。
當時魏國還送了他一個綽號“蕭娘”,一時間大名響徹南北。
蕭宏三年前病死了,王爵被次子蕭正義繼承。
因為蕭宏的子嗣要麽懦弱無能,要麽窮凶極惡,於是賀琛在老王爺病死後,就離開了王府,進入了中樞並得到蕭衍的信任。
然而,今晚賀琛在蕭衍身上,看到了蕭宏的影子!
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蕭衍明明看到泰山羊氏有投奔梁國的心思,卻不肯真心相救,甚至連“千金買骨”的姿態都不願意做一下。
“唉!禍事不遠矣!”
賀琛長歎一聲,現在的梁國,從上到下,已經爛透了,堪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典型。上面的貪婪成性,昏聵無能,下面的苟且度日,過一天算一天。
他獨自走過台城前面的一條街,剛剛轉過彎走了幾步,就看到前面有一群人,似乎是專程在等自己的。
一看到這個人,賀琛就深深歎了口氣,滿臉無奈。
“侯爺帶著這麽多人在這裡是等著,所為何事呢?”
眼前的年輕人叫蕭正德,正是“舊主”蕭宏的第三子。不過這個人跟蕭氏普通的宗室還稍稍有些不同。
期初蕭衍還沒起兵稱帝,還是南齊的臣子時,那時候他只有三個女兒沒有嫡子,於是便將蕭正德過繼到自己名下,當做養子來培養。
這個年代嘛,禮法上過繼過來的養子,那可是過繼給蕭衍的正室夫人的!可比庶子還牛逼多了!這或許是蕭正德最接近“皇位”的一次。
但後來,蕭衍奪權後的第一年,現在的太子蕭統就出生了!既然有了親兒子,那養子自然要滾蛋,於是蕭正德又回歸到蕭宏名下,作為當事人,到底是什麽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了。
蕭正德本來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他一直都認為,這個太子的位置應該是自己的,而蕭衍也覺得有些愧對蕭正德,於是對他百般縱容。
同樣是在三年前,也就是蕭宏去世,賀琛“拋棄”臨川王府的那一年,蕭正德幹了件大事,那便是叛逃到魏國!
一到魏國,他就以梁國被廢太子自居,希望北魏能南征,助他“復國”。當然,魏國因為六鎮之亂焦頭爛額,兩淮精兵都抽調到北地了,總不能拿天靈蓋去對陣韋睿等名將。
於是蕭正德左右橫跳,又逃回梁國!蕭衍不知道怎麽想的,就原諒了叛國的蕭正德,還對他委以重任。不過蕭正德回到建康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得知皇位無望,開始徹底放飛自我。
拳打敬老院,腳踢幼兒園,反正就沒有他不敢做的!
現在蕭正德以黃門侍郎的身份擔任輕車將軍,在建康城風光得很。對他做的事,蕭衍從來都是隻懲罰他的隨從,而不會對他怎麽樣。或許,蕭衍當初也真的是把他當兒子看待吧,剝奪了繼承權,所以就會在其他的地方補償。
賀琛嫉惡如仇,蕭正德看他不順眼,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賀琛,我們在這裡等你呢!聽說你最近在為泰山羊氏的人奔走,是老五讓你去做的吧!”
蕭正德獰笑著問道,手裡拿著一根棒子。
他口中的老五,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蕭正立。對方的母親,正是泰山羊氏出身,名叫羊江,當初在府內極為受寵,超過彭城劉氏出身的正妃。
順便一提,蕭正德的母親正是劉氏,蕭正德與蕭正立不和,這不是性格的原因,而是利益使然。
賀琛心中一驚,這件事跟蕭正立確實沒有直接關系,但他受人所托,卻是事實。那個人正是泰山羊氏一族出身的羊鴉仁,而羊鴉仁能入南梁,跟蕭正立母親背後的運作不無關系。
所以蕭正德現在雖然明顯的不懷好意,倒也不能說完全是無理取鬧。
“軍國大事,在下隻與陛下說,與閣下無關。”
賀琛面色肅然的對著蕭正德拱手,卻並無多少尊敬的意思。蕭正德什麽人,真要概括的話,大概就是雙腳行走的禽獸吧!
“不說是吧?無所謂,我其實也不是很想知道,我就是單純的看不慣你這個叛徒而已。想當初我父提拔你於微末,結果我父剛剛去世,你就去抱皇帝的大腿,是可忍孰不可忍!給我打!”
蕭正德雙目猙獰,猛的一揮手,他麾下一大幫拿著棍棒的家奴,大吼著衝向賀琛。
可惜賀琛早年間在軍中還當過步兵校尉,頗有武力!他不顧身上挨揍的疼痛,踹翻了幾個家奴,瞅著空檔就一路奔逃。
賀琛太了解蕭衍家的這些破事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要跟蕭正德這個禽獸去做意氣之爭,也不要到蕭衍那裡去訴苦,這件事過去了就過去了,蕭衍也不會支持蕭正德胡鬧,當然,他也不會懲罰對方。
果不其然,身手矯健的賀琛逃之夭夭後,蕭正德氣哼哼的回府,把他庶出的弟弟蕭正則,司馬董當門的兒子董暹,南梁名將夏侯夔的兒子夏侯洪等人招到府中議事。
“泰山羊氏內附我梁國,對我來說,害處太大了。”
蕭正德沉聲說道。比起這幾位土包子,他還算是“出國”了的人,也略微知道一些北魏的情況。
“這太子的位置,本來就應該是我的!蕭衍這個老不死的,怎麽還沒死?”
蕭正德無聊的抱怨了兩句,卻也很無奈。蕭衍現在天天吃素,禮佛,身體好著呢!看上去就不太像會病死的樣子。
羊氏內附後,蕭正立那邊,就多了一支可以依靠的兵馬。而自己這邊一旦搞事情,以羊氏的立場來說,怎麽反撲都不為過!甚至不需要蕭衍吩咐,羊氏的人就會“勤王”。
這種天然的敵人,蕭正德只是在想怎麽把他們搞死最好。
“我聽說,前不久,魏國有個叫劉益守的年輕人,領兵大敗邢杲,青州的羊侃,失去策應,日子難過了,所以羊氏就著急了,這才有賀琛到台城來找陛下。”
夏侯洪若有所思的說道。他爹與叔父夏侯亶都是手握重兵,現在鎮守梁國邊境重鎮壽陽!對於北面的事情,他們家的消息非常靈通,甚至劉益守大敗邢杲之戰的某些細節,都被夏侯家的人打聽清楚了。
夏侯洪之所以會知道得這麽清楚,就是因為他爹這次回京述職,就對他敲打了一番,提到了劉益守這個人如何如何年輕有為。反正,這個人就是那種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年齡比你還小,卻比你牛逼到天上去了,你還有臉鬥雞遛狗?
“姓劉?”
蕭正德若有所思的捏了捏手,他母親就是姓劉,而且出身彭城劉氏。
“這個人如何?”
他沉聲問道。
“不知道,好像是兩年前從彭城逃難到北邊的。至於怎麽做到掌控一軍,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爹認為他還挺厲害的。”
夏侯洪似乎並沒有猜出來蕭正德的心思。
“唉,你們不知道,這個人,是我母親那邊的遠房親戚,這是我表弟啊!”
蕭正德“痛心疾首”的說道,似乎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他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弟弟蕭正則。
後者因為庶出,跟蕭正德又年齡相仿,所以一直都是以“小弟”自居,兩人臭味相投,狼狽為奸,乾過不少壞事。
蕭正則正在想今晚去禍害哪一家的未出閣小娘子呢,看到蕭正德投來的目光,頓時有些錯愣。
“哈?”
“董暹,你帶幾個得力的人,陪我弟去一趟江北,幫我聯絡一下這個劉益守。我這個遠房表弟,總要歸宗才行啊。我修書一封,你將信交給劉益守,告訴他,只要他帶兵南下,我就可以保他安安穩穩的呆著。
當然,他是我表弟,我自然會跟他親近,明白麽?”
蕭正德臉上露出貪婪的笑容,好像已經看到蕭衍屁股下面的位置,慢慢向自己靠攏。
在場三人都被蕭正德的無恥給驚駭到了,蕭正則難以置信問道:“兄長,要不要回去查查族譜再說?”
“不必,我說他是我表弟,那他就是。只要他投靠我,什麽事情我都替他辦好!”
“義兄,會不會太草率了啊!”
夏侯洪有些疑惑的問道,蕭正德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像是……要謀反啊!他感覺到怕了!
“你們是不知道,我在魏國那一年,過得跟狗一樣,他們就是把我當狗看,為什麽呢?”
蕭正德緊緊握拳,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最後,這口氣散去,他才長歎一聲道:“因為我手裡沒有兵馬啊!手裡沒有兵馬,可不就是狗一樣麽。
夏侯洪,我問你,我要你勸說你父起兵助我登基,你可願意?”
這種話都敢說,蕭正德可謂是百無禁忌!
夏侯洪知道蕭衍對蕭正德百般縱容,可是蕭衍並不是對他夏某人百般縱容啊!他連忙擺手道:“大哥,使不得啊,這個實在是使不得。”
其他兩人也都嚇得面如土色。
蕭正德這才擺擺手道:“就按我說的辦,至於其他的你們不用操心。有我表弟在江右,我在建康城,睡覺都能睡得更安穩。”
他哈哈大笑,似乎劉益守現在已經投靠了他一樣。
看到眾人似乎還都不算很信服,蕭正德惡狠狠的環視一周說道:“這件事不許說出去,而且,要替我辦好!要不然,我就跟蕭衍那老不死的說,你們慫恿我造反!看他會不會整死你們!”
“兄長,那劉益守能在魏國立足,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能擊敗邢杲的十多萬人,就更不得了了。這樣的人,隻憑兄長一封書信,就帶著大軍來梁國投靠,未免有點兒戲了啊。”
蕭正則有些不解的說道。其實他是想說,被人一封信就忽悠來,簡直是傻X中的極品!泰山羊氏內附梁國,那是因為他們在梁國國內有大量的支持者!蕭正立老母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魏國的局面,已經不同幾年前,手裡有兵馬的,都是梟雄,潛在就要造反的!這種人,會因為你一個梁國侯爺(還不是王爺)的私人信件就把數萬大軍的寶押上?這是鬼扯好吧,豈能如此小覷天下英雄!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蕭正德雖然很壞,卻還沒有蠢到家,他也覺得蕭正則說的事情很有道理,空口無憑,別人憑什麽信你呢?
“陳慶之北伐節節勝利,明日我就入宮,說想慰問一下前線將士。蕭衍那個老不死的肯定不願意我離開建康城(因為叛逃過),然後我就推薦你們前去勞軍。
這樣你們就能名正言順的離開梁國。等到了那邊,再見機行事。”
蕭正德湊到蕭正則耳邊嘀嘀咕咕半天, 對他微微點頭道:“有這份大禮,我那表弟應該會很滿意吧?”
“兄長你也真是舍得啊。”
蕭正則一臉不可思議。
蕭正德哈哈大笑道:“等我富有天下,你的府邸會比臨川王府更大。還有你們兩個,一個當宰輔,一個當大將軍!哈哈哈哈哈哈,到時候我要什麽有什麽,還會舍不得?簡直笑話!”
聽到這話,蕭正則釋然,貌似蕭正德確實就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人,他有什麽乾不出來呢?這一趟,貌似不去還真不行。
“去吧,都走,我要喝酒了!”
蕭正德擺擺手,示意書房裡的幾位都快滾。說完從櫃子裡拿出一壺酒,自顧自的就開始喝了起來。
蕭正則與眾人分別後,對自己的貼身隨從說道:“悄悄的去太子府,今夜三更時分,我將會親往太子府去見他,有大事。切記,不要讓人發現你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