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衝到河陽關,二波衝到北中城,爾朱兆狼狽遁逃,三千精銳死傷大半……看著爾朱兆寫來的詳細戰報,爾朱榮有點懷疑人生。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爾朱榮思索片刻,走出書房,對守在門外的爾朱天光說道:“去派人去把賀拔嶽叫來……呃,把賀六渾也叫來吧。
罷了,你把竇泰、侯莫陳順,反正領軍以上的,全都叫到我府上。”
爾朱榮歎了口氣,每逢大事,還是與眾將商議一下,摸摸底也好。本來以為陳慶之這波隨便處理一下就行了的,沒想到居然如此棘手。
“好的族叔,侄兒這就去!”
爾朱天光不敢托大,匆匆忙忙的走了。等眾將們都到齊,已經是華燈初上,上次從洛陽返回後,軍紀就懶散了不少,爾朱榮雖然看在眼裡,卻是沒有過多的乾預。
“爾朱兆在河陽關慘敗,戰報在此,你們先傳閱一番。”
爾朱榮沉聲對眾將說道,大堂內的氣氛微微有些凝重,火把照耀下,眾人臉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人如臨大敵,有人如釋重負,不一而足。這份戰報帶著一定的私人性質,可信度應該比斥候偵查或者公務上的戰報要高上許多。
畢竟,有些實情,爾朱兆可能會跟爾朱榮私信裡說,卻絕不會寫到公開傳遞的戰報裡面。
信件在一個又一個人手中傳閱著,在場看過信的人,面色也是一變再變。雖然最終結果爾朱榮已經告訴他們了,然而整件事的過程,卻藏著更多的細節,也更加的耐人尋味。
簡單點說,就是爾朱兆還沒怎麽發力,就被打敗了,甚至他都還有點費解自己是怎麽敗的。
信件轉了一圈又回到爾朱榮手裡,他目光從麾下眾將臉上掃過,除了去北秀容搬救兵的慕容紹宗不在以外,麾下大員現在基本上一個不缺。
“信也看了,有什麽想法都說說吧。”
爾朱榮這話雖然是對眾人說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賀拔嶽。在他眼中,賀拔嶽還是要比高歡能打一些,高歡的厲害之處主要是在某些政治操作,比如勸降敵軍。
真正的硬仗,爾朱榮暗自觀察,高歡似乎表現都不怎麽樣。
大堂內一片寂靜,無人開口說話,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很顯然,梁國的這支北伐軍很強,而且打得爾朱兆都沒脾氣了。要知道,爾朱兆麾下的兵馬,那都算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去都被打懵了,在場眾人心中暗自揣摩,估計自己帶著部曲上去硬碰硬也要跪。
“賀拔嶽,你說說看,你對這支梁軍有什麽看法?”
沒人吱聲在意料之中,爾朱榮指著賀拔嶽問道。
“末將以為,這支梁軍侵略入火,迅猛如風,十分難纏。攻破河陽關還可以理解,但是他們尾隨爾朱將軍的隊伍強襲北中城……這樣的兵馬,這樣的打法,在下聞所未聞。”
賀拔嶽沉聲說道,他的話讓在場許多人都頻頻點頭。
其實爾朱兆丟了河陽關,也不算什麽稀奇事,但是馬上就接著丟了北中城,不由得讓人想起元天穆當初是怎麽被陳慶之打敗的,好像這個風格讓人感覺很眼熟啊!
當然,除了陳慶之和他麾下的白袍軍外,似乎這個年代還沒有類似的對手。
善於剛正面,善於短距離爆發,善於窮追猛打,對戰鬥節奏非常在行……這樣的敵人,不太好對付。
沒聽到什麽有價值的建議,爾朱榮無奈擺擺手,示意賀拔嶽退到一旁。
“該贏的戰鬥,讓白袍軍贏了,不該贏的,也讓他們贏了。月滿則虧,梁軍這口氣,已經到了頂,不可能更高了。現在出兵,正好!”
爾朱榮重重的拍了一下眼前的桌案說道。
眾將面面相覷,都感覺爾朱榮是不是太草率了。
“各部都回去準備一下,三日後大軍開拔,嗯,賀六渾留一下。”
爾朱榮指著高歡說道。
叫我?
一直在開小差的高歡,有些錯愣的看了爾朱榮一眼,隨即拱手道:“喏。”
等眾將都離開以後,爾朱榮將高歡招呼到身邊來,小聲說道:“上次破葛榮,你居功至偉。這一次,我也有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你。”
爾朱榮重重的拍了拍高歡的小胳膊。
“呃,請問大都督,是什麽任務呢?”
高歡有些猶疑的問道。
“放心,反正都是你擅長的,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來書房一敘。”
……
睢陽城城頭的簽押房內,邱大千無語的看著穿著跟自己這邊一樣軍服的敵軍,一點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什麽都不知道,就做了階下囚,睢陽就被人攻佔了呢?
這裡頭到底哪裡不對勁?
他連對方到底是那邊的人都不知道。
“你手下說,你就是睢陽主將邱大千?”
對面長胡須的中年將領饒有興致的看著自己,邱大千微微點頭道:“鄙人正是邱大千,敢問將軍是……”
“如今天下大亂,弱就是有罪,千萬不要以為自己弱,別人就不打你啊。”
眼前這位敵軍主將意味深長的說道。
瞧瞧這說得也叫人話?邱大千被人嘲諷一肚子火不知道跟誰去說,他委屈的辯解道:“貴軍神兵天降,在下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睢陽城就被你們攻佔了,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罷了,在下於謹,劉都督帳下領軍。這睢陽城的防禦如此松懈,你這個主將難辭其咎。”
於謹得便宜賣乖的教訓起邱大千來。
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邱大千心裡委屈,但不好辯駁,隻好閉口不言。
好在於謹也對羞辱他沒什麽興趣,他屏退親兵,沉聲詢問道:“我問你,睢陽和周邊的防禦為何如此松懈,這裡頭有什麽講究?”
看樣子不像是說笑,邱大千歎了口氣道:“元顥一紙調令,將睢陽和周邊地區的郡兵都調走了,聽候費穆調配。
如今睢陽這邊的兵馬都在北面的考城屯扎,而睢陽以南的梁國,又不可能攻打這裡,誰會沒事在睢陽也睜著眼睛睡覺呢?”
果然,劉益守這招聲東擊西,把元顥手下馬仔都吸引到宇文泰的北路軍那邊了,打了一個時間差。在大軍回防睢陽之前的這段空檔時間內,劉益守他們這支兵馬,幾乎就是無敵的存在。
於謹當然沒興趣打擊邱大千的信心,他想知道的是,睢陽周邊,是不是除了這座城以外,其他的城池也是一個樣。
“睢陽周邊呢?”
於謹很關心周邊地區的情況。
睢陽以北的考城,不用說,肯定屯扎了很多軍隊,想渾水摸魚,幾乎沒有可能。
睢陽以南,離梁國地界非常近,東南就是大名鼎鼎的渦陽,魏國與梁國曾經在此地爭奪多次,互有勝負,魏國敗多勝少。
睢陽以東沿著睢水就到了宿州,那邊現在是被梁軍所佔領,距離睢陽還很有些距離。
只有睢陽以西,沿著睢水有寧陵、襄邑、雍丘等城,這一帶是西漢“梁國”的核心地帶,不僅富庶,而且人口眾多。
於謹廢話了這麽多,想知道的就是,這一帶魏軍的兵力部署如何,特別是雍丘城,戰略地位非常重要,從滎陽那邊進攻睢陽,必走雍丘。
可以說要是劉益守他們真的實現了自己的戰略意圖,那麽極有可能會在雍丘這一帶,跟陳慶之所率之敗軍,硬碰硬的來一場。
“雍丘也與滎陽交接糧草的地方。北面的考城,是因為你們來了,才作為臨時的屯兵屯糧之地。之前我們都是把糧草沿著睢水轉運到雍丘城,然後滎陽那邊會派人過來運糧,後面的事情,就跟我們沒關系了。”
對於於謹,邱大千自然是沒什麽要隱瞞的。都是給姓元的人打工,只不過一個是元子攸,一個是元顥,這裡頭有多大的區別呢?
打了敗仗確實很羞恥,不過元顥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事情要死要活的。
“嗯,那就委屈丘將軍了。”
於謹對親兵說道:“帶丘將軍在城內安頓好,莫要怠慢了。”
將所有人都打發走以後,於謹翻看著簽押房的書案,存放地圖文案的櫃子,若有所思。
睢陽地區的地圖,非常詳細,全部都歸類放好了,雖然似乎很久都沒有人看過的樣子。這幾個月睢陽接手的糧草輜重,轉運的帳冊,也都是一個不缺,完完整整。
“這個邱大千,也是個人才。雖然打仗不行,不過搞搞後勤還可以。”
正當他在簽押房裡四處翻看的時候,親兵在門外大聲說道:“於將軍,都督已經進城了。韓將軍讓在下來通報一聲。”
來得倒是挺快的啊。
於謹打開門,對親兵說道:“帶我去見劉都督吧。”
這一戰是他自作主張的,並未提前請示。當時攻下蒙縣後,他和韓賢等人驚訝的發現,蒙縣上下無一人知曉他們的來歷,更不知道會有軍隊突然襲擊。
於謹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蒙縣沒有察覺到他們來,睢陽就更不可能察覺了。如果時間慢一點,那麽睢陽會從糧草的轉運來判斷蒙縣出事,這座城比較堅固,如果不用點手段,一時間還有點難啃。
所以後面於謹就讓韓賢帶著人換上魏國郡兵的衣服,裝作運糧的車隊前往睢陽。睢陽是糧草轉運的樞紐,關城門嚴防死守什麽的,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你把城門都關閉了,那糧草還怎麽轉運?
於謹料定只要能出其不意奪取城門,那麽疏於防范的睢陽,定然可以一戰而下。後面的結果,也驗證了他的想法是有前瞻性的。
不過他沒有料到的是,睢陽的防禦比他原本預想的更爛更廢柴。那些守軍就像是在夢遊一樣,被襲擊以後亂成一鍋粥,甚至到投降為止,都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打他們!
至於邱大千,被抓的時候正在簽押房裡看書,啥也不說了,都不知道這家夥是怎麽當上睢陽主將的。
洞中窺豹可見一斑,於謹原本以為元顥鹹魚翻身,會有一些厲害的作為。如今觀察睢陽城內外的腐朽糜爛,他改變了看法,有些欽佩劉益守看問題的預見性。
他滿懷心事來到睢陽城門外,就看到劉益守盯著高聳的睢陽城城牆發呆,似乎是在思考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
“都督,這次我自作主張……還好沒有出亂子。”
一見面,於謹就低著頭對劉益守拱手行禮。隨著上次順利解決掉羊侃,於謹也不再以大哥自居,公共場合基本上都是奉劉益守為主。
“這城池的城牆好高,沒有攻城器械,你們是開高達打下來的?”
劉益守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當斥候回報說於謹攻下睢陽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高達?”
於謹完全不明白劉益守在說什麽,好在這一位平日裡說話也經常莫名其妙的,但是不影響他處事果斷穩健。於謹耐心解釋道:“我們攻下蒙縣後發現那邊的守軍居然連我們是哪裡來的都不知道,所以判斷睢陽定然是毫無防備。
所以我們就假扮成蒙縣那邊運糧的車隊,奪了城門以後,就沒什麽要緊了。”
“這一招真是屢試不爽,專門欺負弱雞啊。”
劉益守輕歎一聲,這次不知道哪個弱雞倒了大霉。
當初就用這一招騙開了滎陽的大門,現在於謹有樣學樣的……這種辦法對付毫無防備的弱雞真是一流。不過要真是高手對戰,你就沒機會了。
“都督要不去見一下這個弱雞……我是說睢陽城主將邱大千。”
於謹低聲問道。
“噢?原來他就是邱大千啊!”
劉益守“恍然大悟”。
“他很出名麽?”
於謹好奇問道。
劉益守擺擺手道:“呃,他的出名,是因為他一直被陳慶之胖揍。陳慶之以前是跟蕭衍下棋的,後來也不知道蕭衍怎麽想的,就讓陳慶之去帶兵,一去就碰到了邱大千。
結果把他揍了一頓,退回了梁國。這次北伐,又碰到邱大千,結果不用說,又被陳慶之揍了一頓。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陳慶之還是挺厲害的。”
這家夥真慘,估計都被打出心理陰影來了,難怪之前見面的時候一副“你愛怎麽擺弄我都無所謂”的樣子。
於謹心中了然,他對劉益守說道:“要不要去見一下這個邱大千,我感覺是個人才,雖然不怎麽會打仗吧,不過他的簽押房倒是弄得像模像樣的,搞後勤應該不錯,大概只是生不逢時吧。”
“嗯,也行,那就看看被陳慶之開車從臉上軋過兩次的人有什麽神奇之處吧。”
劉益守無所謂的說道。
於謹撇撇嘴,這話一聽就不是什麽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