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和王偉等人深夜“不辭而別”,第二天被人發現之後,這些世家豪強們非但沒有感覺害怕,反而欣喜若狂!
礙事的人,終於走了!
踏馬的,差不多十萬兵馬,每天消耗這麽多糧草,居然打防禦戰!得虧是定陶城大,周邊又修了副城,兵員得以安置。要不然,一般的城池還容不下這麽多人!
只要能擊敗朝廷的兵馬,到時候,就可以借著劉益守的名頭,一路殺奔洛陽!至於劉益守本人如何,聽調不聽宣,有話好好說就行了,難道那個時候,劉益守還會說跟自己沒有關系?
這些世家豪強們推出來的人都在想,他們現在可以算是“響應”劉益守發的檄文,才站出來“撥亂反正”的,屬於正義之師。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難成。他們有了這一陣“東風”,便可以從一個地方性的“土豪”,變成在魏國政壇上呼風喚雨的大人物。
這種機會,不是什麽時候都有的。
至於宇文泰和王偉,這些世家豪強的人都是不屑一顧。說得好聽點是個統帥,說不好聽的,不過是劉益守麾下走狗罷了!
到時候,他們跟劉益守都是平起平坐的,都算是“義軍”!有點類似於西漢末年綠林赤眉之後的各路豪強。
這兩個廢物終於走了,那麽,十萬大軍反攻左城的費穆,應該要提上日程了吧?
指揮的人不在了,戰事還要繼續,那麽,推舉新的指揮,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宇文泰和王偉可能想不到的是,這幫世家豪強們,居然也能正兒八經坐下來開個會,還真就選出來一個看上去還挺靠譜的“主將”。
當然,這支軍隊看起來更像是個松散的聯盟,各人管好自家的部曲,後勤也重新開始分配,誰家出的輜重誰家用,不許強奪別家的。
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而左城的費穆,也停止了攻打定陶,在左城按兵不動。
……
考城的城頭,劉益守眺望城外的護城河,宇文泰跟王偉二人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一樣,站在他身後不敢說話。
於謹面無表情的帶著親兵在四周巡視,過一會就會到這裡來看一看,然後又若無其事的離開。
“如果說,你們現在在考城的話,那……此刻在定陶指揮軍隊的,是什麽玩意?”
劉益守轉過身來,滿臉疑惑的看著宇文泰問道。
宇文泰跟王偉二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低著頭拱手謝罪,一言不發。真要按軍令,可以把這兩人拖出去砍了。
當然,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而且這兩人基本上也算是完成了誘敵的任務。考城以北,是大片大片的池塘跟洪水泛濫後留下的沼澤地。
其間還有許多東西走向的小河。
所以哪怕看起來定陶離得很近,實際上要從那裡行軍到考城,其實並不順路。
“主公,那些都是我們一路上收容的世家豪強的部曲。”
王偉小心翼翼的說道。
他們兩人一路走水,繞了很大的彎,才來到考城。結果見面卻發現,劉益守的態度好像跟自己預想的有些不一樣。
既不是大度的表示寬慰,也不是大發雷霆暴怒要執行軍法。甚至也沒有陰陽怪氣的嘲諷施壓,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的敲打。
劉益守的表情是吃驚,而且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宇文泰等人這才感覺自己很可能闖了大禍。
“今天你們進城以前,嗯,就是昨晚吧。我聽說定陶的大軍,擊敗費穆,費穆一路敗退到南濟水北岸的冤句城。
當時我還在想,你們手裡就那麽一點兵馬,又不是精銳,居然擊退費穆一兩百裡,當真是我小瞧了你們。
結果,今天你們居然進考城了。”
“我現在就想知道,那支軍隊裡面,是出了哪位大才,可以領導一幫烏合之眾擊退費穆所率的魏國禁軍。
雖然他麾下那幫人也是挺廢物的吧,但是也不是說那麽好對付啊。”
看著劉益守臉上困惑的表情,宇文泰和王偉二人額頭上不自覺的留下冷汗,他們都想到了一件極為可怕,卻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都督……這大概是,那幫人中了費穆的誘敵之計。”
宇文泰面色僵硬的說道。
“這就對了!”
劉益守長歎一聲道:“看到你們我松口氣,卻又把心提了起來。昨天我一聽到斥候的戰報,就懷疑你們中了費穆的誘敵之計。
他是想把你們的戰線拉長,然後再想辦法斷你們後路,我估計現在定陶城應該已經失守了。”
劉益守今天想的是怎麽應付宇文泰等人帶兵潰逃的殘局,沒想到自己的猜測,隻猜中了一半。
“末將那段時間在定陶,世家豪強的人就帶著部曲自行其是,守城多次出現險情,完全不是費穆麾下兵馬的對手。
這次他們主動出擊,又被費穆示敵以弱,估計……凶多吉少。”宇文泰滿嘴苦澀的說道。
有的人,明明自己沒什麽本事,偏偏又相當的自我感覺良好。當初他在定陶守城的時候,那幫人就覺得能守住定陶都是他們的功勞,是自己的軍令“礙事”。
這麽多兵馬,衝上去把費穆的人圍毆也揍趴下了。他們才應該是進攻的一方,怎麽能憋屈的守在定陶不出去!
“此番費穆若是獲勝,定然士氣暴漲。下一步,他們會去哪裡呢?”
劉益守看著宇文泰和王偉,微微一笑道:“這次雖然情有可原,但是軍法就是軍法,王偉我問你,主將拋棄軍隊逃脫,該當何罪?”
好吧,終於還是繞到這地方了!
王偉苦笑道:“主公這不是明知故問,按軍法,在下與宇文將軍都要斬首,在軍中傳首三日以儆效尤。”
“現在用人之際,罪先記下,待破費穆後,將功折罪,你們二人可服氣?”
“謝都督不殺之恩!”
宇文泰連忙拱手行禮,而王偉則是一言不發,雙手攏袖對著劉益守深深一拜。
“好了,不必客套,說說看,下一步我們要如何?”
“冤句與考城,甚至是與睢陽之間距離並不遠,但是道路泥濘河道交錯,沼澤遍地。
如今春夏之交,各條河都是河水暴漲,糧草輜重總不能走一段水路又在泥地裡運幾天。所以末將料定,費穆不會南下直取考城。”
宇文泰腦子轉的很快,在得知劉益守不會把他砍了祭旗後,馬上就恢復了正常的思考。
“確實如此,要是這條路好走,當初我就不會讓你們大張旗鼓的宣傳要在定陶以北跟魏軍決戰了。
如果你們是費穆,會怎麽辦?”
這句話問出來,宇文泰跟王偉二人都沉默了。
劉益守笑著說道:“我要是費穆啊,在擊敗定陶的軍隊以後,不會立刻前進,反而會朝西面退卻。”
後退?
宇文泰跟王偉都愣住了,好像腦子裡有一道靈光閃過,但是又瞬間的暗下來,隱約覺得眼前有濃厚的迷霧,看不清全貌,只能發現某個地方有光亮傳過來。
“你們想啊,先往西面退,這樣其實也是消失在了我們的視野當中,讓我們不知道他那邊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或許是被元顥叫回去,或者是洛陽那邊出了事。
其實啊,他只是把拳頭收回去了,再打出來以後,就會更有力,而且是我們想象不到的方向。”
“請都督明示!”
宇文泰和王偉二人拱手說道。
“打了勝仗後,不動聲色的撤退,讓運糧的隊伍,先行進到小黃城。那裡是睢水和南濟水交界的地方,乃是屯糧的絕佳場合。
緊接著,費穆就會帶人從小黃城出發,沿著睢水東進到我們的側翼,也就是雍丘!
然後沿著睢水,一路殺過來,殺到睢陽來決戰!這條路不僅好走,而且後勤保障極為得力,又能出其不意襲擊我們側翼。
我昨天想了一夜,也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了。”
劉益守打了個哈欠說道。
按道理說,好久沒有跟自己後院那些妾室們親熱了,他應該是很饑渴的。但是人在高壓之下,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那些下三路的事情。
劉益守滿腦子的都是怎麽解決掉費穆和他麾下那幫實力其實並不是特別強勁的魏軍主力!
他琢磨費穆所花的心思,比他在妹子身上花的心思不知道多哪裡去了。
“主公,我們在定陶也曾經研究過費穆可能會出什麽招數。宇文將軍當時就覺得,費穆極有可能將我們引到小黃城決戰,然後偏師後路抄定陶!火燒定陶的糧草輜重。
等我們得知糧草被燒,老巢丟失以後,定然軍心大亂,慌不擇路的要撤退。他們就可以不費什麽力氣在後面一路追殺。
果然,是要奔襲小黃城麽?”
王偉激動的說道,難道劉益守現在跟他們說這些,就是要讓他們去小黃城?
“不,我會派你們二人去睢陽那邊最西面的城池雍丘,你們就在那邊死死頂住費穆!我料定費穆必走雍丘。
若是雍丘不保,則睢陽定有一番苦戰。”
關於雍丘,還有個很出名的成語,叫“杞人憂天”,雍丘是古代杞國的國都,當然,這個成語的出爐,也是他們被人內涵了。
此刻王偉就想問一句,劉益守是不是也在“杞人憂天”呢?
“都督,北面來的最新軍情!”
一個渾身是泥,都來不及洗一洗的斥候,急匆匆的走上城牆,將封得很好,但四周也全是乾涸泥巴的竹筒遞給劉益守。
“辛苦了,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劉益守一點也不嫌棄,拍了拍那斥候的肩膀說道,想來這一路抄近道,估計走得很狼狽。
拆開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劉益守將竹筒裡的布交給宇文泰說道:“你們自己看吧。”
只見上面寫著“宇文泰中費穆誘敵之計,圍攻冤句城。費穆出奇兵克定陶,宇文泰回師定陶,被費穆追擊,大敗於左城城下,士卒死者無算,血流成河。”
斥候並不知道宇文泰已經不在定陶軍中,也不知道這一切都跟宇文泰無關,又是他一手造成。
此時宇文泰和王偉二人這次明悟過來,雖然他們也是挺厲害了,但論大局觀和推算敵軍動向的水平,那真是差了劉益守一大截。
後面費穆可能會做的事情,極有可能是沿著睢水一路東進,打到睢陽城下。如果是那樣,似乎……跟陳慶之幾個月前的動靜沒什麽區別?
“去準備下吧,韓賢帶著本部人馬在那邊。你們也知道,敢死營的人,雖然悍不畏死,但是他們並不是最會打仗的精銳。
到時候我會坐鎮睢陽支援你們的。”
“謹遵都督號令!”
二人領命而去,他們今日稍做休息就會南下睢陽再往西去雍丘。
這地方城池不算大,戰略地位卻異常重要,乃是睢陽的西大門。別看劉益守現在說得言之鑿鑿的,其實也不過是在賭費穆到底會怎麽行軍,就跟猜謎一樣。
費穆如果是蠢材,那麽就會直接南下,不顧輜重轉運的難處,直接攻擊考城。那樣劉益守的預先布置,反而是分散了兵力,將軟肋暴露了出來。
可是劉益守覺得費穆還是挺厲害的,至少眼光不差。他看得起費穆,所以料定費穆必然會照顧到後勤的壓力,將轉運的中樞設在小黃城。
然後利用睢水的漕運,來為大軍的攻擊沿路提供糧草輜重。他們甚至可以一路走水,在雍丘城下再下船圍城!
這樣等劉益守發現他們的時候,大軍已經包圍雍丘了!
一記凶狠的勾拳,充滿了兵力運用的美感,還有戰鬥發起的突然性,讓人拍案叫絕。呃,話說回來,這一招貌似劉益守前世歷史上有個叫安祿山的人也在睢陽用過。
只是戰略完美戰術稀爛又遭遇對手頑強抵抗,等拿下睢陽的時候,花兒都謝了。
“費穆得手了?”
於謹突然出現在劉益守身後, 輕聲問道。
“那是必然的,無論宇文泰在不在那支軍隊裡面。只要出定陶,他們就輸了,無非是早輸晚輸的區別。”
劉益守感慨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到頭來,我們還是要跟費穆在沙場上一決高下。”
“考城以北,道路泥濘,河道眾多,不利行軍。我如果是費穆,也會往西退卻後,繞個小圈子走睢水東進攻睢陽。
只是,萬一費穆不按常理出兵怎麽辦?”
這個說法就像是王偉想的派奇兵突襲小黃城一樣,如果成功的話會賺到麻,輸了就是損兵折將白忙活一場。
“我就是在賭他是個聰明人。如果他硬是要自己當蠢人,我也就是真服氣了,命該如此吧。”
劉益守長歎一聲,其實他心裡早有準備,這一戰是跑不掉的,無論在哪裡打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