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縫裡隱約能看到裡頭水霧繚繞,三面封閉的大廳內,開放的一面放著一排屏風,上面全是魏軍所穿的黑色軍服。
在大廳中央有一個佔地頗大的圓形池子,裡頭的水一直在冒著熱氣,半人深的池水,往裡看隱約能看到進水的洞和出水的洞,顯然這裡頭大有文章,不是在地上挖個坑就完事了的。
劉益守光著身子倚靠在池子邊緣的木板上,他不遠處還有同樣在泡澡的於謹、宇文泰、陳元康、楊愔、彭樂等人。
整個池子共有十幾個人略微顯得有些擁擠,但似乎所有人都很享受這種“高級待遇”,一個個臉上都露出滿足的表情。
“主公,梁國那老和尚送來的財帛,昨天在下已經收入府庫了!嘿嘿,他對您這個女婿可真好呢,出手太闊綽了!”
楊愔忍不住嘿嘿大笑,言語裡已經把蕭衍當成了肥羊,毫無尊敬之意。
“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明日給士卒們每個人按戰功多少,分發些米面布匹什麽的,有陣亡的,給他們在軍中的親人發雙份!”
劉益守懶洋洋的擺擺手,示意楊愔不要在這種場合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到底,他們幾乎把半個淮南洗劫了一遍,虜獲財貨無數,跟著他們一起來壽陽地區的佃戶都以萬為單位來計數。
如今財力人力都雄厚的情況下,劉益守可不會把自己當成是一州之地的苦哈哈!
“梁國啊,還有我那個便宜嶽父啊,都是在把我們當夜壺!當看門狗!”
劉益守的樣子非常慵懶,但聽到這句話,浴池裡的眾人都不由得站直了身體。
“高興的時候呢,就丟幾根骨頭。我們發展的不好,他們就會看著我們自生自滅。倘若我們真乾出點事情來了,蕭衍和梁國中樞那幫人啊,絕對會想辦法跟我們置換地盤,分化拉攏。
然後將來要是出了什麽事,他們正好把咱們當替罪羊丟出來。就好像當初的夏侯夔一樣。”
劉益守說完,眾人都面面相覷,剛才還非常享受的表情,現在就變得異常凝重起來。站在劉益守身邊的於謹冷笑道:“蕭衍想耍花招,那也要問我們手裡的刀劍答不答應啊!”
“嘿!那老和尚,主公不用怕,到時候看我一馬槊過去殺他個對穿!”
彭樂抖著身上健碩的肌肉,猛的拍胸脯說道!
真的猛男,都在玩星之卡比,個個都是騷操作飛起,誰像你一樣就知道蠻力啊。劉益守撇撇嘴,懶得搭理彭樂。
他輕咳一聲說道:“這壽陽啊,是咱們的地盤。壽陽周邊的那些州郡呢,也是咱們的地盤。
在這個地盤上,是龍要給我盤著,是虎要給我趴著!這裡沒有什麽梁國皇帝,沒什麽和尚菩薩的!
我說你們是官,你們就是官!我說這裡行什麽法,那就是什麽法!不管梁國來什麽人都一樣。
他們好好說話,那我們就跟他們好好說。要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的話,那就別怪我劉某不給老丈人面子了。
我昨日剛剛到壽陽,很多事情來不及說。明天開始,派大軍將梁國委任的所有地方官員,全部給我撤換了!”
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崔暹大吃一驚,疑惑問道:“主公,是全部撤換麽?不分良莠?”
“對,全部撤換,不講道理。我們的地盤,官員要我們來任命。如果留任,那些人會認為他們的官位是蕭衍給的。”
劉益守不客氣的駁斥了崔暹,異常霸氣,跟平日裡好說話的印象判若兩人。
蕭衍任命劉益守的官職,是軍職,是建立了一個類似“行台”的幕府。所管轄的各地方,都要無條件支援這個行台的軍務,比如說糧草籌措,兵員招募一類的。
但是,本質上說,行台的幕府是沒有權力直接干涉地方政務的,更沒有權力任免地方官員。劉益守此舉,無疑是“撈過界”了。
當然,這只是理論狀況。難道你不撈過界,梁國就會把你當“自己人”?不存在的。
“你們知道羊侃為了在建康立足,給朱異送了多少錢麽?”
劉益守對著崔暹冷笑問道。
看到氣氛有點冷場,陳元康調笑一樣拍了拍崔暹肩膀說道:“這就是你不懂了。羊侃有羊氏一族的人作保,為了融入建康那個圈子,硬是給朱異送了兩百萬錢,才勉強能說上話。
至於其他世家,跟他們吃飯都不知道吃過多少次,還像個猴子一樣給那些人表演操練馬槊。
像我們這樣的人,你覺得梁國中樞能有多歡迎?”
陳元康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連羊侃這種手裡有兵馬,家族還是世家圈子裡的資深背景,到建康以後都要這般憋屈,更何況劉益守他們這幫人呢。
“主公說得對,如今天下大亂,梁國也並非是長久的安身之所。咱們姑且在此修生養息,一旦時機成熟,還是要向北掠地,還複舊都的。”
平日裡不聲不響的宇文泰,難得的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一開口就讓眾人側目。
這番話劉益守說出來一點都不稀奇,可是宇文泰竟然也能猜到劉益守的想法,還說得這麽明確,那就很不簡單了。
在場眾人隱隱感覺自己平日裡是不是低估了宇文泰。
“黑獺說得好,這些話在這裡可以暢所欲言,出去了還是不要那麽高調。”
劉益守雙手在水池裡拍起水花,有些輕描淡寫的說道:“咱們現在幾萬兄弟,齊心協力的話,橫行淮南也足夠了!
但是你們看,淮南是什麽樣子?世家腐朽,巧取豪奪,民不聊生。那些蛆蟲竟然身居高位,醉生夢死,下流殘暴,都沒有人管管。
這回咱們振臂一呼,有多少佃戶背井離鄉願意跟著我們走的,你們心裡有沒有數?”
劉益守環顧眾人,雙目如電。和他對視的人,全都挺起胸膛一臉自豪。這波橫掃半個淮南,梁國的防禦真就跟紙糊的一樣,到後期直接就有臨近州縣的人殺官帶著人投靠。
眾多世家豪門望風而逃,去建康哭爺爺告奶奶,真是讓人三觀稀碎!
“這淮南,甚至這梁國,大批大批的人,都是我們潛在的兄弟!咱們在壽陽深挖洞、廣積糧,打出救民於水火的旗號!吸納各方英豪來投!
只要是真心投靠我們的,願意按我們的規矩辦事的,那就是我們的兄弟!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數萬兄弟,數十萬兄弟齊心,有什麽事情是辦不成的?”
劉益守猛的一拍水面,水花頓時濺到在場眾人一身。
“主公說得好!我王偉願意給主公牽馬,踏平建康,送那蕭菩薩同泰寺出家!”
王偉激動吼道。
看看氣氛似乎可以了,劉益守笑道:“不要這麽激動嘛。建康辦的那個婚宴,真是膩歪透頂,我是一刻都不想在那邊呆著。
現在回來了,三日後再辦一次婚禮,你們都來喝喝喜酒啊!”
再辦一次?
王偉疑惑問道:“那誰為新娘子?蕭娘子還是羊薑?”
他們這幫人普遍都對羊薑有好感,至於蕭家的女人,不過是個生孩子和聯姻的工具罷了。將來遲早得換人的。
“我後院裡那些娘子啊,這幾年也都不容易。一碗水端平了,所有人都一起當新娘子,不厚此薄彼,她們每一個人對我來說都是不能缺少的嘛!”
劉益守爽朗笑道,在場眾人全都面面相覷,見過會玩的,沒見過這麽會玩的。不知道蕭和尚得知此事後會作何感想。
除了彭樂以外,這裡沒有人會認為劉益守是在感情用事,他這麽做的唯一原因,就是衝淡蕭娘子的地位,以免蕭衍和梁國利用自己“駙馬”的身份來掣肘壽陽的政務與軍務。
如果壽陽城這邊能夠“一碗水端平”,那劉益守麾下的部將謀士,就不會對蕭娘子特殊看待,這樣梁國中樞想在壽陽城內插針的難度,就比預想中的大了無數倍。
王偉暗想,自家主公真是渣男中的極品啊,所有人都給那就是所有人都不給,這一體兩面的手法,劉益守雖然年輕得不像話,卻是十分熟絡順暢,絲毫看不出冷漠絕情。
“主公婚宴,那咱們肯定得好好去慶祝一番啊!”
彭樂哈哈大笑,感覺就像是他結婚一樣。在場不少人都不動聲色瞥了他一眼,彭樂似乎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蠢。在別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第一個“站隊”了。
當然,這也可能是湊巧。
有彭樂開口,其他人都是一個個的跟劉益守道喜,其實開口道喜,就意味著默許了蕭娘子地位不能凌駕於其他女人之上,更是意味著,劉益守隨時都打算跟蕭衍決裂!
劉益守要站這邊,他們下面這些人,現在只要開了口的,也必須跟著一起站,勿謂言之不預!到時候若是猶豫不決的,就會被所有人唾棄。
場面一時間又熱絡起來。
等眾人都道喜完以後,劉益守才擺了擺手,看著於謹問道:“夏侯夔是怎麽回事?他手下精銳兵馬怎麽這樣的不經打?”
劉益守十分疑惑,在建康城那邊得到的消息,就是夏侯夔敗得太難看了,誰都不敢幫他求情。現在這家夥已經被打發去鎮壓福建那邊的民亂了。
沒個三五年根本不可能回建康述職。
“夏侯夔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們先交還了夏侯洪,他以為我們怕他了。等主公去建康以後,我借口主帥吩咐的,派人跟夏侯夔說,我們願意讓出睢陽,請他們指定一個城池讓我們駐扎。
夏侯夔讓我們沿著睢水朝東南走,在南濟陰郡的竹邑城(今安徽省宿州市北二十裡)外駐扎。我知道這是對方想玩韓信破趙的老辦法。於是將計就計,表面上答應了夏侯夔。
讓爾朱榮軍的俘虜假扮我軍,一路緩慢沿著睢水行軍,故意拖延時間。然後命人在睢陽周邊九個廢棄的城池埋伏重兵!
夏侯夔得知我軍已經離開睢陽,等了三天知道我們派出去的誘餌已經走遠,於是全軍壓上趁著夜色渡過滎城以北的小河猛攻睢陽!
我軍在睢陽城下與夏侯夔軍激戰,然後楊忠將軍帶著一千士卒繞後燒毀了夏侯夔大軍鋪設的浮橋。並將周邊的茅草集中起來點燃!
夏侯夔大軍但見後方火起,無不驚懼。趁著夜色退兵與我們脫離接觸後,又在河邊遭遇楊忠將軍的伏擊,混亂中互相踩踏失去建制,不知道多少人被趕進河裡喂魚。夏侯夔帶著幾個親信跑路了。
我們又沿著睢水探索,發現了夏侯夔的伏兵,他們是打算等我們派出去的誘餌得知睢陽失守後返回,然後在路上打伏擊的。沒想到他們的主力中了我們的計策,伏兵一旦被發現,就會陷入被動,剩下的沒什麽好說了。”
於謹一口氣說完,眾人才算是知道了此番大戰的全貌。夏侯夔輸得不冤枉,因為他在大方向上就誤判了,劉益守這邊多次示弱,主將又孤身入建康,讓夏侯夔產生了對方服軟,可以隨意揉捏的錯覺。
如果他們按規矩辦事,倒也真的無礙。問題是夏侯夔本身就是存著偷襲的心思,一錘子下去,正中對手下懷。
夏侯夔這次是典型的悶聲做大死,賠了夫人又折兵。
“真的猛男,果然都在玩星之卡比啊!這操作棒極了。”
劉益守對著於謹豎起大拇指說道。
一看他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眾人也都習慣了,反正劉益守是對此戰很滿意,到時候論功行賞,大家誰都不會漏掉就對了!
“此戰楊忠為首功,這個大家也都認可。”
於謹指了指離劉益守最遠的位置,默默泡澡不吭聲的楊忠說道。
“那就給你補足三千, 獨自成軍,你為都督!兵員你可以自行招募!”
劉益守高興的指著楊忠大喊道。
“謝主公!末將不敢居功!人多了也管不過來,末將要現在手裡一千人足以!”
楊忠也很激動,不過沒有得意忘形。他來得最晚,現在手下又有一千從爾朱榮軍俘虜中挑選出來的最精銳兵馬,要是真招募到三千人,只怕同僚當中會有人不滿,暗中擠兌。
“嗯,那也行吧。將來馬匹到了,優先給你配足!”
劉益守豪爽說道。
“謝主公,末將必定肝腦塗地,鞠躬盡瘁!”
人不要多,馬匹跟上了,戰鬥力直接爆表,楊忠這回是真滿意了,連忙激動的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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