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沒想到的是,劉益守居然沒怎麽還價就直接答應了!
這導致該事件出現不同尋常的尷尬。
那便是:劉益守剛剛準備動身,蕭衍的壽辰卻還要很久。壽陽直接到建康的水路異常便捷,幾天就到了。那麽去了建康以後,劉益守還要等一個多月才能祝壽,鬼知道這一個月會發生什麽事?
可是不去也不行,不去的話,顯得蕭衍提前通知的時間太早,這本質上來說,是一件非常沒有禮貌的事情。
而且隔了太久,萬一劉益守後面改變主意了怎麽辦?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劉益守對蕭衍的使者回復說:去,是肯定要去的。
但是不會直接去建康,而是沿著淮河一路遊山玩水到盱眙,再從盱眙到揚州,最後從揚州再到建康。
去祝壽前,我先去旅遊一番,這樣做很合理吧?
蕭衍派出的使者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帶著書信快馬加鞭的回建康復命。
事關自己面子的大事,蕭衍的回復異常迅速!如果他對每件事都像這樣迅速,那歷史上也真沒侯景什麽事了。
蕭衍的回復只有一個字:善!
並將通關文書命人一同送來,其實沒這玩意對於劉益守來說也絲毫不礙事。然而這樣就顯得他在梁國如同脫了韁的野馬一般肆無忌憚。所以蕭衍乾脆掩耳盜鈴一樣的頒發了通關文書。
這意思也很明白:劉益守是我讓他帶著兵馬到處跑的,並不是他不受控!
畢竟只有八百人,不可能鬧出什麽動靜,但在法理上打臉,會很痛!
拿到了“許可證”以後,劉益守不疑有他,命楊忠點齊八百最精銳騎兵,由他負責一路上行軍扎營,讓源士康留守壽陽,掌管親兵隊聽從王偉調用。
“射雕少年”斛律羨為貼身親衛,陽休之為溝通使者,帶著羊薑妹子沿著淮河一路向東行軍。明火執仗的進行武裝巡遊。
劉都督凶名在外,經過淮河南岸各城,都有當地太守親自出城,送來土特產,如瓜果野味等等。劉益守命陽休之照單全收,每一樣都記錄在冊。
一連經過十幾天行軍,隊伍行進到盱眙附近淮河南岸扎營。
盱眙位於淮河下遊,更是在淮河南岸,幾條河流交匯,對岸是一望無際的沼澤,夏日裡看起來鬱鬱蔥蔥,荷塘遍地。
臨近黃昏,劉益守站在淮河岸邊觀看美景。落日沉江,紅似火焰。羊薑站在他身邊,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之前於將軍等人在淮南一路攻城略地,得罪了不少人,為何這次我們沿著淮河行軍,沒人出來阻截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
別說是斛律羨,就是楊忠和陽休之也豎起耳朵聽劉益守解釋。
“斛律羨,給我把那隻鳥給射下來!”
劉益守忽然指著天上飛的野鴨說道。野鴨飛得不高,但速度不慢,這樣反而不好射。斛律羨二話不說,搭弓射箭一氣呵成,那野鴨剛剛飛上岸就慘遭毒手!
“有鐵血丹心內味了啊!”
劉益守看著夕陽照在斛律羨身上,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今晚吃烤鴨,你拿最大那份!”
“阿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羊薑不滿的跺跺腳說道。
劉益守擺了擺手笑道:“這南面啊,跟北邊的規矩還不太一樣。北面世家是結鄔堡自保,麾下不少私軍。這南面呢,鄔堡是沒有的,只有山墅一類的東西。
嗯,你就當是那種巨大的田莊吧。
山墅裡面吃的用的什麽都不缺,東西也不對外賣。因為承平日久,山墅裡的仆從,已經疏於操練。某些人知道自己實力不濟,當不起我們雷霆一擊,自然不會瞎胡鬧。”
劉益守面帶不屑的說道。路上的情況他早就搞清楚了,淮河兩岸並非是世家豪強的核心區域,南朝的核心,在於“三吳”地區。
而兩淮,只是緩衝區,打發那些家族中失勢倒霉蛋的地方。
於謹他們上次橫掃淮南,到盱眙這裡就停下來,沒有繼續往東了。如果再往東,很可能會引起梁國的“應激反應”,到時候情況要遭。
羊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倒是楊忠若有所思道:“之前我們經過的地方,除了鎮守鍾離的蘭欽外,其余都是庸碌之輩。有蕭衍的通關文書,蘭欽自然是不會為難我們。
但這個盱眙太守……似乎,聲名在外。”
楊忠沒有說得太明白,只是大概怎麽樣還是表達清楚了。當然,他不相信劉益守會完全不知道,誰都知道這位一向都是謀定而後動的。要是不打聽路上有什麽妖魔鬼怪,那也太草率了。
“是啊,按照一般情況,總要有些不開眼人,來到我們面前,漫天要價,不給錢就不讓我們過去之類……吧。”
劉益守語氣頗有些失望,似乎是因為沒人跳出來被打臉而感覺遺憾。
似乎是要驗證他的想法一樣,親兵引來一個穿綠袍的小官,從盱眙城出來交涉的。這人一見劉益守,就神情倨傲說道:“交百萬錢,就讓你們過去。”
他看到羊薑,似乎被對方的美貌驚豔。然後指著羊薑說道:“把她交出去也行,抵十萬錢,只需要交九十萬錢。”
劉益守等人面面相覷,見過挑釁的,沒見過這麽直接,像是公式化一樣挑釁的,挑釁得都很沒有技術含量!
“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錢麽?”
劉益守指著羊薑,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那位盱眙城來的綠袍小官問道。
多少錢?
這人本來就是例行公事而來的,要對方交女人出來只是他臨時起意,反正劉益守等人也不可能答應的。這妹子到底值多少錢,他還真沒有細想過。
“不算別的,我光給她父親,就給了好幾百萬錢!現在才抵償十萬錢,你當我傻麽?你們不把錢給齊,人不要想著帶走。”
劉益守故作不滿的說道。羊薑瞪著眼戳了下他的胳膊,劉益守對她微微搖頭。
那個綠袍小官被劉益守給氣笑了。他一副鼻孔朝天神情冷笑道:
“我家魚太守,逢人便說他有四盡:
水中魚鱉盡,山中麞鹿盡,田中米谷盡,村裡民庶盡。
只有他把你吃乾抹淨的,從來沒有人能從他那裡把錢拿走的。在下言盡於此,不給錢的話,盱眙過不去。”
冷冷的撂下一句話,綠袍小官揚長而去。在場眾人除了劉益守外,其他人無不義憤填膺。
“魚弘,襄陽人。身長八尺,白皙美姿容。善戰陣,作戰勇猛。累從征討,常為軍鋒,乃蕭衍心腹。
只是此人為人豪奢,恣意酣賞,侍妾百余人,不勝金翠,服玩車馬,皆窮一時之絕,蕭衍不喜。
總之,這個人覺得人生苦短,錢留著也沒什麽用,花掉以後再去搜刮就行了。”劉益守像是認識魚弘一樣,如數家珍的解釋了一番。
楊忠忽然感覺自己像個小醜一樣,剛才想說的話還沒劉益守說得詳細呢。
“魚弘此人,與那些世家豪強不同。他根本沒想過以後要怎麽樣,反正只要現在快活就行。主公還是謹慎些,這樣的人我們沒有勝算,繞過盱眙就好了。”
楊忠不動聲色的建議道。
劉益守托起下巴,裝模作樣的思慮片刻,看著楊忠問道:“楊將軍以為,魚弘為何故意要與我難堪?他似乎並沒有攻打我們的計劃,不是麽?”
會咬人的狗不叫,魚弘這樣齜牙咧嘴,甚至連討要侍妾這種戲碼都上了,當然不是想明火執仗的打劫他們。
魚弘不過是想告訴所有人:看到沒,在淮南橫著走的劉益守,見到我也得躲著。可是如果真打起來,劉益守這裡有蕭衍的通關文書,魚弘怎麽去蕭衍那邊告狀?
“我們越是往東面走,自耕農的村落就越少,世家豪強的山墅就越大。盱眙這裡是一個分界線,再往東走,景致會完全不同於淮南。
魚弘現在出手,未必是魚弘一人在出手,很可能是他拿了某些人的好處,故意與我們難堪。”
劉益守面色凝重說道。
現在的情況很明顯,盱眙是梁國重鎮,邊鎮節點。魚弘手裡不少兵馬,他要是真想做什麽,邀請劉益守等人入城,然後再動手,事半功倍。完全沒必要像是個紈絝一樣跳出來裝x。
“主公,盱眙乃是大城,我們兵馬雖然精銳,但人數太少,攻城太過不智了。”
楊忠勸說道。
上兵伐謀,其下攻城。被別人刺激一下就去攻城,這明顯是落於下乘了。
楊忠不相信劉益守看不出來。
其實從盱眙這邊水路繞路並不是不行,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可是作為男人,有時候臉面甚至比生命還重要。這次要是丟人了,那去了建康給蕭衍拜壽,天知道還有多少羞辱等著你?
甚至這次的妥協,會造成連鎖反應,讓那些以前在劉益守這邊吃過虧的世家豪強聯合起來搞事情。這幫人色厲而膽薄,見小利而忘命,指不定你退一步,對方真就會想往前進十步呢!
“魚弘魚肉鄉裡,刮地三尺,他庫房裡有多少民脂民膏,就有多少被剝削壓迫的人泣血啼哭。
我想,盱眙周邊,恨他的人,應該是數都數不過來吧?”
劉益守抱起雙臂,環顧眾人問道:“你們覺得呢?”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魚弘這種窮奢極欲,甚至都不為身後事打算的人,隻覺得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按最高標準來的。
蕭氏皇族有的享受他也要有,連蕭氏都享受不到的,他更是孜孜以求!“魚弘四盡”,遠近聞名,連楊忠這種在陳慶之身邊混過的人都聽說過。
“你們瞧瞧,魚弘說的那四盡,是人話麽?”
劉益守嘖嘖感慨問道。
“古之先賢就有苛政猛於虎之言,屬下在北方也算是見過不少貪贓如狼,棺材裡伸手死要錢之輩。可是如魚弘這樣走到哪裡就把哪裡搜刮一空的人,還真是沒見過。”
陽休之附和劉益守說了一句。
“盱眙城有城牆,可是四周的田莊、山墅,並沒有。對付魚弘,不需要攻打盱眙城,那樣的話,蕭衍面子上難受,咱們也說不過去。”
梁國境內逃離田莊的流民不計其數,歷史上陳霸先、王琳、王僧辯之輩之所以那麽容易就能發家,跟梁國募兵容易,流民眾多關系甚大。
既然逃民多,佔山為王的匪盜當然是不少。私軍部曲與這些流民隊伍發生衝突,簡直司空見慣,這樣的消息,每年都有一大堆在朱異的案頭。
只要不攻打盱眙城,劉益守在城外隨便怎麽鬧騰都沒人管。真要深究,一切都是“盜匪作亂”,跟蕭衍的女婿,鎮守壽陽的劉都督有什麽關系呢?
然而要是攻打盱眙城,整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這盱眙周邊啊,想魚弘死的人,我估計咱們數都數不過來。魚弘的田莊,山墅,也一定是盱眙周邊規模最大,最宏偉的,裡面金銀財帛也是最多的。
既然盱眙人苦魚弘久已,那咱們不妨將魚弘田莊和山墅裡的仆從、佃戶們都解放出來,打開府庫,給他們分發武器糧食。
讓這把火燒起來,不就好看了麽?”
劉益守臉上帶著冷酷的笑容,有一種別樣的魅力。叛逆而不羈,又是那樣瀟灑!
“可是主公,魚弘麾下精兵不少,這些仆從佃戶,又怎麽是那些精兵的對手?”
楊忠苦笑說道,感覺劉益守實在是太過於異想天開了。
“不不不, 你完全搞錯了,搞錯了。”
劉益守搖了搖頭,用手指點了點楊忠寬厚的肩膀說道:“不知道哪裡來的匪盜,襲擊了魚弘的田莊,然後魚弘平日裡搜刮鄉裡,弄得天怒人怨。他田莊裡的所有佃戶都盼著他快點死,於是從賊四處劫掠。
這一切的一切,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
魚弘死於民亂,是他罪有應得,魚弘鎮壓民亂,也不過是他平日惡貫滿盈才有此一劫,實乃咎由自取。弄得如此灰頭土臉的,這太守也當不下去了吧?
魚弘是輸是贏,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啊。我們只是經過盱眙的無辜路人,前去建康給蕭衍拜壽的,目睹了整件事的經過而已。
乃是跟著鄉民一起看熱鬧,稍微往前走了一步而已。
不管是魚弘也好,亂民也罷,我們都不認識啊!”
劉益守面露無辜,攤開雙手總結道:“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魚太守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