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內的段榮段韶父子也是一臉驚愕,沒想到張保洛居然吃了敗仗。
張保洛長得敏捷健壯,且弓馬嫻熟,早年參加葛榮亂軍,頗有戰功,乃是葛榮麾下猛將,雖然並非嫡系。
後來葛榮慘敗,張保洛歸順爾朱榮後被安置在河北,爾朱榮退到晉陽後,張保洛順勢就投靠了高歡。如今,高歡讓段榮段韶父子負責這一路,張保洛則是段榮麾下將軍,聽從其號令。
段榮為人謙和,很好說話,有事都是商量著決定。而張保洛豪爽講義氣,二人相處得很好。
張保洛之前聽從段榮號令,帶兵緊趕慢趕來到薛縣以南的永興城前出偵查,想著的就是提前卡位,把關鍵節點佔住。出發前他們就分析過,梁軍的動作不會這麽快,更不會貪功冒進!
沒想到張保洛前腳到,後腳梁軍就已經來到城下,這種速度簡直令人不可想象!一下子真把信心滿滿的張保洛給搞懵了!
張保洛和麾下部曲來永興城一天都不到而且尚未修整,又沒有完全接防城池,就連城內府庫裡有什麽東西,他都還沒弄清楚。
守城是守不住了,跑更是不行,那隻好出城野戰唄。張保洛從事前得到的情報得知,這次梁軍都是王爺掛帥,令高歡手下畏懼的那個劉益守,窩在彭城沒動彈呢,甚至主力還在壽陽!
區區王爺軍,張保洛覺得拿下此戰是十拿九穩的。
然而他遇到了因為佔據空城而立功心切的胡貴孫,還有梁國為數不多的精銳禁軍。結果一接敵張保洛就知道大事不妙,一番惡戰下來,果然戰敗。
他連臨近的薛縣都不敢進入,帶著殘部逃到高平才停下來,驚魂未定的發現梁軍竟然沒有追擊!
如此古怪的戰局,不僅讓張保洛驚疑不定,就連之前信心滿滿的段榮父子,也感覺甚為疑惑,
現在有個問題擺在他們面前,大軍是繼續龜縮在高平,還是前進到事前約定的薛縣,完成對蘭陵梁軍的戰略包圍?
如果不去薛縣,等於說包圍圈漏出來一個大缺口,最後什麽也抓不到了。
可是如果去了,現在只怕薛縣已經在梁軍的控制之下,張保洛遭遇的那一支部隊如此善戰,此戰能贏麽?
蕭正德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他無意中的魯莽舉動,已經成為了人生之中的最高光時刻,險些打得段榮打道回府!
“孝先,你怎麽看?”
段榮皺著眉頭問兒子說道。
張保洛亦是看向段韶,他知道段榮的兒子年少有為,頗為精通戰略,有大局觀。這大概是將來高歡留給兒子的軍方一把手。
所以他也不敢把段韶當年輕小將看。
“父親,張將軍,我覺得吧,這會不會只是個偶然呢?從之前我們得到的消息看,梁軍的部署很混亂,沒什麽章法,更不是要攻略青徐。”
段韶也有些迷糊,主要是蕭正德的命令太過於混帳,不僅迷惑了自己人,就連敵人也被迷惑了。換句話說,陳慶之北伐余威還在,而且一直以來,在局部戰場上,魏軍對陣梁軍常常會莫名其妙失利。
這種情況其實貫穿了整個南北朝後期。
“張將軍,你那邊斥候有沒有打聽到劉益守在彭城的軍隊如何行動?”
段韶沉聲問道。
張保洛想了想,貌似彭城那邊安靜極了。
如果要攻略青徐,彭城的軍隊怎麽可能沒有動作呢?“你想怎麽樣?”
段榮不滿的問段韶。
“我要親自帶兵佔領薛縣,按照既定計劃,合圍梁軍。請父親和張將軍坐鎮高平。”
嗯?
段榮和張保洛對視一眼,感覺段韶的膽子太大了。目前戰局晦暗不明,梁軍的戰略意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前出到薛縣真的沒問題麽?
“父親,現在是嚴冬,泥沼結冰,宛如平地來去自如。我們當然不覺得薛縣有什麽了不得的。可是到了春天后,這裡冰雪消融,遍地魚塘河網。要是沒有薛縣作為支撐點,這仗要怎麽打?”
聽到這話張保洛悚然心驚,段韶的言論太有前瞻性了。這一戰不是三兩天就能分出勝負來的,冬天覺得無所謂的事情,未必到了春天也無所謂。
這種“小小的麻煩”,到時候搞不好決定生死。
他拱手對段榮說道:“小段將軍目光深遠,不適合作為前鋒。還是在下跑一趟薛縣,如果有事,請段都督及時支援。”
“唉,又麻煩你跑一趟啊!”
段榮歎息說道,卻沒有說不讓張保洛去。兵貴神速,段榮點齊五千兵馬就讓張保洛出兵了。等他走後,段榮將段韶招到臨時別院的書房裡密議。
“此戰什麽時候是動手的時機?”
段榮好奇問道,他知道兒子心裡已經有腹稿了。
“兩人搏鬥時,一人力氣已經用老,再無回旋余地之時,就是另一人反擊的時候。
據探子回報,羊鴉仁屯兵東海郡崆峒戍,往西可以支援下邳郡,往西北可以支援蘭陵,往北可以支援北海郡,乃是極為要害之地。
無論我們怎麽打,只要前線梁軍能撐個兩三天,羊鴉仁的援兵馬上就能到。
所以此戰要贏,一定要等羊鴉仁被調動到北海郡之後,那樣梁軍再無後手,我們便可以大舉南下,將蘭陵地區的梁軍分割包圍。
羊鴉仁帶兵去北海的時候,就是我們動手的時候。讓張保洛去薛縣,只是不想讓梁軍從這個口子跑路。”
段榮滿意的點點頭,段韶說得很有道理,只是他還忽略了一個重要因素。
“劉益守在彭城屯扎重兵,他出手乾預怎麽辦?”
“父親可以下令,催促青徐本地兵馬,如羊敦羊深之流,帶兵攻打彭城,以攻為守。只要我們殲滅了蘭陵地區的梁軍,騰出手來就可以把劉益守在彭城的大軍吊起來打!”
段韶狠狠的捏著拳頭說道。老爹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說劉益守多麽牛逼厲害,早就讓他不爽了。這回他就是要正面擊敗劉益守,證明自己的才能!
“父親,下令士卒們好好休整,其他地方或許嚴冬要惡戰,可是絕不會輪到我們先打。這場戰爭就像是做菜一樣,先放什麽材料先加什麽佐料,順序不能亂的。
高敖曹不把下邳郡拿下,不截斷梁軍退路,我們再怎麽打,也奈何不了梁國那些王爺。父親不必心急,冬天就好好休養吧。”
段韶安慰段榮說道。
話雖然很有道理,段榮心中仍然不安。畢竟,劉益守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段韶能看出來的問題,段榮不相信劉益守看不出來。
“希望如你所說吧。”段榮一聲歎息,沒有再說什麽。
……
蕭衍安排蕭續鎮守北海郡,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寵愛宗室。真正要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北海郡北面都是山,東面靠海,西面是蕭紀的大軍,根本不可能被襲擊。
讓蕭續去那邊鍍個金,並無不可。
所以這個戰略安排,亂是亂了點,基本邏輯還是在的。
已經是深夜,壽陽城劉益守府邸的書房裡依然點滿了火把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他和陳元康等謀士在牆上的大地圖上模擬魏軍的攻勢,怎麽看怎麽覺得魏軍不可能全殲梁軍,其中少了一個最重要的關鍵環節。
“羊鴉仁的部隊,就是戰局裡的定海神針。他要是不離開東海郡,不離開崆峒戍,梁軍退路不會斷掉。奪取蘭陵或許很難,但是自保是沒有問題的。”
陳元康看著地圖上的幾個城池位置發呆,怎麽也想不明白高歡那邊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羊敦等人寫信來,可不是這麽說的啊!”
劉益守將手中的信紙揚了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高歡把青徐本地勢力當牛羊一樣趨使,讓他們打頭陣。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以羊敦為首的本地勢力很快就想起了劉益守這個人。
然後把他們知道的魏軍部署都漏了出來。
雖然羊敦等人知道的不多,但是有幾點是可以肯定的。
第一個此番高歡胃口極大,動用的兵馬也遠超之前劉益守估計的兩萬人。高歡大概有一戰立威,打出十年和平的打算。
第二個則是彭城乃是佯攻,牽製劉益守的兵力為主,主攻另有其人,主戰場在蘭陵一線,而非彭城以北。
這等於是考試的時候提前圈定考試范圍,讓劉益守等人心中踏實了很多。可是這樣一來就有些讓人不能理解了。
原先劉益守沒預料過高歡是想把梁軍一鍋燴了,所以魏軍的種種部署,是可以理解的。現在看來,有羊鴉仁的部隊在,高歡想把梁軍一網打盡,實際上辦法是不多的,至少現在沒看出有什麽好辦法。
戰略上不能出奇製勝,剩下的就看臨陣如何,那樣的話,又是另外一個故事。比如說當年蕭衍六弟蕭宏帶著五萬梁軍精銳北伐,一場暴雨就嚇得逃跑,導致大軍慘敗,這樣的事情,劉益守無法考慮在謀算之內。
有人過個馬路都能出車禍呢,很多事情是你沒法去精準預料的。
“這樣吧,如果北海郡丟失,蕭紀側翼完全暴露,而且北海郡是梁國邊境重鎮,絕對不能丟,所以羊鴉仁無論如何,也會北上救援。除此以外,我實在是想不出魏軍要怎麽調虎離山了。”
劉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道。聽到這話,陳元康眼睛一亮道:“主公所言極是,也只有如此,會導致蘭陵的梁軍缺乏援兵,並且後路空虛。這樣圍殲他們就不再是說說而已了。”
劉益守的分析極有可能是正確的,屋子裡不管是陳元康也好,王偉也罷,都很認同這個觀點。只有北海郡出事,羊鴉仁才會走。
那麽問題來了,魏軍要怎麽攻打北海郡呢?
北海郡其實算是兩個郡,一個是以朐山為跟腳建立的城池,另一個,則是鬱州,也就是跟海岸咫尺之遙的一個小島(後世因為泥沙沉積,已經成為連雲港市的一部分)。
再往北都是山,只有年久失修的官道連通,基本上不可能保證大部隊行軍。
蕭續就算是蠢貨,難道他麾下的人也都是蠢貨麽?就這麽一條路,他會守不住?他難道不會派人去北面百裡范圍內的地方四處轉轉?
“主公,在下聽說北海郡海產發達,經常有海產送到建康城的,我跟建康城裡的世家子弟喝酒套近乎的時候,都吃過北海郡的海產。
這裡海運應該很繁忙吧?”
陳元康忽然想起這一茬來。
既然海運能運貨,那自然是可以運兵的!這一條航線應該非常成熟,開發得很完善了。
“我懂了!海路!魏軍會從海路來!我怎麽忘了啊,河北也是靠海的!”
似乎想到了關鍵,劉益守激動的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他拉著陳元康的衣服說道:“走海路,蕭續這個廢物,絕不會想到不善舟楫的北人也敢坐海船!
現在是嚴冬,岸邊都結冰了, 魏軍不必在港口下船,他們只要在附近海岸邊隨便哪個方便的地方下來,稍微修整一下,甚至可以從南面往北打上去!蕭續哪裡能顧得到這麽多!
北海郡丟了,蕭續定然要退守海上的小島鬱州,然後拚命求援。那是蕭衍的兒子,羊鴉仁能不救麽?
羊鴉仁一走,定然有魏軍長驅直入下邳郡!整個梁軍後路斷絕,直接等死!”
完犢子了!
陳元康和王偉二人對視一眼,都被局面的崩壞給震驚了。如果真要到那一步,不僅蕭氏幾個王爺要完蛋,連羊鴉仁也要等著求救了。
正在這時,書房外一陣雞飛狗跳。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衝進來,領著一個信使,之前見過,是羊鴉仁的親兵。
“劉都督!北海郡被魏軍偷襲,五皇子帶兵退守鬱州,我家將軍已經帶兵去救援了,請都督即刻支援下邳,遲則生變!”
信使沒講什麽客套,或許是因為羊鴉仁也意識到大事不妙。
“下邳城,已經救不下來了。”
劉益守緩緩搖頭說道。還好趙貴在呂縣,宇文泰在下相,把下邳西面和東面的口子都堵上了,戰局惡化,只在泗水以北。
“你快去追你家將軍,或許能追上,讓他趕緊退到北海郡以南的僮縣(江蘇沐陽),北海郡也沒救了。他要是不退,那邊又會多一個更大的口子,到時候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劉益守無奈說道。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又不能撒豆成兵。戰局整體惡化,現在只能收縮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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