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命李廣鎮守西南面的安昌,並且每日詢問西南面的軍情。結果,李廣那邊的回報同樣都是“梁軍並無異動”。
西北面的遂寧等地,乃是處於魏國的控制當中,包括更西面的南陽郡在內,辛纂並未關注那個方向。
想來劉益守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悄無聲息的連破懸瓠西北數城,兵臨城下。
他覺得這一波穩了之後,便讓李廣回懸瓠,並將前線的兵力收縮回來,因為天寒地凍,糧草都是囤積在懸瓠城內,既然劉益守已經不會再來攻打懸瓠,那麽辛纂也樂得讓士兵們都回來過個年。
這樣也是保證士氣的一種方法。
畢竟,現在一天比一天寒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辛纂就是這麽認為的。
……
這天氣溫明顯驟降,辛纂邀請李廣到書房裡,一邊煮酒,一邊閑聊。快到過年了,他們似乎也沒什麽心思去處理政務軍務了。
“都督,屬下覺得那劉益守的舉動,很是古怪,無法理解。”李廣給辛纂倒了一杯酒,面帶愁容的說道。
“噢?何以見得啊?”
辛纂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視,摸著長須略有幾分得意。
“這位劉都督,當年還在魏國的時候,可以說裡裡外外都是個不肯服軟的人。爾朱榮那麽強勢的人,他說不服就不服,不肯為其彎腰牽馬,以至於後面大打出手。
此番按理說他並無過錯,真要算起來,理虧在我們。何以劉益守會無故罷兵?他還虧了一大堆軍糧呢。”
李廣認為劉益守就是那種理虧都要反咬一口的人。如今他佔著理,一仗都不打就退縮,顯然不太可能。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他此刻在梁國給別人當看門狗,本身掣肘之下,妥協也是常事。如今天寒地凍的,出兵很難一擊而中。曠日持久之下,那些士卒如何能忍耐?”
不是辛纂瞧不起劉益守,而是目前確實不是出兵的好時候,神仙來了都沒辦法。
正在這時,書房門外傳來親兵敲門的聲音,甚是急促!
“有什麽事情慌慌張張的?”
親兵進來後,辛纂忍不住責備道。
“都督,曹氏率兵攻打懸瓠西南的安昌,似乎是從泌陽那邊出兵的。看領兵的旗幟,似乎是曹皎。”
梁國要進攻懸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從荊襄那邊出兵,走西面的泌陽,攻打安昌後沿著河道一路東進到懸瓠。
或者從淮州出兵,走汝水北上,攻打安城、平輿,最後攻打懸瓠。
很顯然,劉益守是無法悄無聲息繞一大段路,從泌陽那邊攻打懸瓠的。所以斥候回報的沒錯,確實是曹義宗那邊的單獨行動。
“平輿那邊有沒有動靜?”
辛纂沉聲問道。
“並沒有,曹皎攻打安昌不順,當天就退去了。而安城方向一直很安靜。”
“行了,我知道了。”辛纂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
呵,區區曹皎!也敢來裝X!
辛纂撇撇嘴,一臉不屑。
若是劉益守來了,他還有那麽些許畏懼,曹皎是什麽草包,啥也別說,總之一個字“慫”。
要是曹皎真有本事,之前曹氏就不會讓曹義宗這個糟老頭子領兵了。
沒什麽值得去懷疑,實在是因為曹氏也就曹義宗能拿得出手。如今劉益守不給曹皎幫忙,曹氏在重壓之下,不得不自己出兵以保顏面。
一切都是順理成章,邏輯自洽。
“以防萬一,你就替我去一趟安昌城吧。”辛纂歎息一聲,對李廣說道。曹氏也是不消停,快過年了還折騰。
雖然不太看得起曹皎,但安昌小城,也確實經不起折騰。
“都督請保重,切莫放松懸瓠守衛啊。”李廣忍不住提醒道。
話是說到了,然而話說三遍澹如水,這段時間以來,一會說要打,一會說要罷兵,各種折騰,老實說,自辛纂以下,懸瓠城上下都有些麻了。
都在叫狼來了,結果狼好像睡著了,總是不來,換誰也會麻的。
李廣走後辛纂繼續在懸瓠城修養,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每日讀書飲酒,不亦樂乎。
曹氏出兵越發證明,劉益守這次絕不會出兵懸瓠,他對這兩個梁國方鎮的實力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
辛纂很明白,劉益守是從魏國一路殺穿到梁國的“千裡狼”,充滿了血性與狡詐,不知道咬過多少比他強的對手,至今依然活蹦亂跳,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這是個很難纏的對手,更何況其麾下還有陳元康這種狠角色。若是跟他對上,辛纂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而曹氏已經在梁國承平三十年,不過是一條養得肥肥胖胖,樣子頗有些唬人的“看門犬”,不足為慮。就連牌面人物曹義宗都折了,還當是三十年前從龍之功的將門之後呢?
時代早就變了!
過了兩日,李廣寫信給辛纂,曹氏增兵安昌城,營寨延綿數裡地,目測不下數萬人!李廣勸辛纂切莫大意,請立即增兵安昌城。
雖然前兩日曹皎派兵攻城顯得很拉胯,但蟻多咬死象。這數萬人攻一小城,亂拳打死老師傅也不甚稀奇,類似例子歷史上出現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辛纂隨即命副將領兵五千增援安昌,便不再去管這件事。
幾日後,曹皎率軍退去。李廣松了口氣,向辛纂報喜。他擔憂懸瓠安危,便將五千兵馬調回安昌。畢竟,安昌糧草不多,養不起這麽多兵馬。
沒想到屁股還沒坐熱,曹皎又來了,這次的兵馬更多,延綿十多裡地。安昌城頭站立的李廣放眼望去,看得頭皮發麻。
他連忙給辛纂寫信,說曹氏可能傾巢出動,請速速增兵安昌!
無奈之下,辛纂只能再將城內兵馬調往安昌,這次他調了一萬人!這已經懸瓠城能調動兵馬的極限。
為了填補兵力空缺,辛纂命東南面的安城、平輿等地駐軍撤回懸瓠。
……
安昌城外梁軍大營帥帳內,胡須已然花白的曹皎,面色恭敬的看著劉益守派來的“兵法指導”於謹,想問問題又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那樣子,好像他是對方的下屬一般。而實際上,於謹不過是劉益守麾下大將,明面上的地位比曹皎低多了。
“於將軍,我們這樣按兵不動,是不是有些不妥……”
曹皎一直搞不懂於謹到底想做什麽,隻覺得對方完全是在窮折騰。
“你在教我打仗麽?”於謹意味深長的反問道。
“不敢不敢,於將軍請自行決斷。”
曹皎弱弱說道,一點氣勢也沒有。
“今日辛纂已經增兵安昌,你不知道麽?”
於謹似笑非笑的問道。
“啊?這……這要如何是好啊?”
曹皎有些畏懼的問道,別看這大營連綿十多裡,其實除了於謹所率兩千精銳外,其余的全是曹氏派出的佃戶、家奴!套了件軍服而已。
而且他們還是廣樹營寨,大營裡頭帳篷很多都是空的。
辛纂要是膽子大選擇出兵,於謹吹起來的大氣球,一戳就破了。
“無妨的,只要我們不退兵就沒事。”
於謹沉聲說道。
他沒有說的是,如果現在退兵,敵人定然會懷疑為什麽延綿十多裡大營的軍隊居然會無故撤走!那時候才是真完蛋了!
“於將軍,我們什麽時候能攻下安昌城呢?”
曹皎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好了,你可以去歇著了,懸瓠城我家都督答應你們會拿下,那就一定要拿下。事先說好了這裡一切聽我指揮,那就安心等著便是。”
於謹不耐煩的擺擺手,懶得跟曹皎再多說什麽。後者悻悻退下之後,於謹這才歎息一聲。有句話叫“朽木不可凋也”,看曹皎的樣子,真是神隊友都帶不動,讓這廝乖乖的什麽都不做,才是最好的應對。
要是劉益守是曹皎的話,哪裡還需要自己這麽去解釋啊,煩都煩死了。
正在這時,背著一把弓的斛律羨走進來拱手問道:“於將軍找在下有何軍務?”
“不必緊張,你現在回壽陽,告訴主公,可以動手了,兵貴神速。”
終於可以動手了麽!
斛律羨這段時間在營寨裡看著於謹各種裝慫,急得跳腳。攻城攻一半,明明都可以拿下了,還要故意退卻,顯得“力有不逮”。
有時候,裝弱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要裝得像,不僅需要演技,而且還要揣摩弱者的心思。
“對了,有件事你附耳過來。”
於謹對著斛律羨招招手,在對方耳邊滴滴咕咕說了半天。
“明白了,於將軍做事好細致啊。”斛律羨由衷讚歎道。
“拍馬的話,你要好好學學陽休之。要學怎麽辦事,你只要看主公平日是怎麽辦事的就好了。”
於謹哈哈大笑,拍了拍斛律羨的肩膀,送他到馬廄,親自挑了一匹好馬。
“此番你為都督前驅,必將名揚天下,好好把握啊。”
“謝於將軍。”
說完斛律羨拍馬而去,天空忽然下起小雪,一片陰沉。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嘖嘖。”
於謹看著斛律羨遠去的背影,一番唏噓感慨。
……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壽陽府邸書房裡,劉益守給王偉、陳元康、毛喜等人倒酒,一邊煮酒一邊閑聊。
“爾朱榮終究還是讓高歡佔據了大半個晉州,壺關城被攻克,元天穆兵敗自刎,唉。”
王偉歎息了一聲,爾朱榮雖然在曲陽大敗高歡,但老巢秀容城丟失,無法追擊高歡殘部,只能退回秀容城,最後坐視高歡重整兵馬後圍毆壺關城。
雙方現在以襄城為界,暫時罷兵。不過可以想象,一旦準備充分,雙方再次開戰只是遲早。
“高歡此番應該已經意識到,光靠自己恐怕無法擊敗爾朱榮。晉州雖然丟失大半,可是晉陽和北秀容川仍然在爾朱榮手裡,此番這位看似割肉,實則減肥。”
陳元康搖搖頭,這次應該說高歡在戰略上是成功了,卻又不是完全的成功,而且戰術上打得很難看,恐怕會動搖他麾下部曲的信心。
如今爾朱榮收縮在太原盆地和北秀容川,補給線變得極短。這就好像一根彈黃被壓縮到極致,它反彈的力度也是極大的。
“這次大戰後,高歡應該會跟賀拔嶽結盟,讓賀拔嶽出兵河東,威脅爾朱榮側翼,他再北上攻晉陽。如此一來,才不會重蹈前次覆轍。”
陳元康若有所思的說道。
劉益守微微點頭,這些話全都是說到了點子上。
“主公,此番曹皎那邊的事情完了以後,我們應該可以控制河南好幾個州,似乎可以跟荊州的蕭詧那幫人聯絡一下了。”
王偉不動聲色的說道。
在座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全都是默然點頭。
只要拿到懸瓠,就可以讓已經失去庇護的曹氏俯首聽命。有了地頭蛇的幫襯,控制那邊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說到這裡,很多事情又說不下去了,畢竟,他們現在在這裡飲酒聊天,其實也不過是在等消息罷了。
這幾位表面上看起來穩如泰山,實則內心慌得一批。 於謹雖然善戰,但有曹皎這個豬隊友,勝負還在兩可之間。
正在這時,書房門被推開,一個白色的“雪人”站在門外,從身後背著的弓箭猜測這就是斛律羨。
“主公,於將軍說,可以動手了!”
斛律羨激動的說道。
“好!你去把獨孤將軍和楊將軍叫來,準備點兵!”
劉益守拍落斛律羨身上的積雪,微笑說道:“此戰你掌管斥候,名揚天下的機會到了,加油!”
兩人一同出了書房後,毛喜疑惑問陳元康和王偉道:“二位都不隨同出發麽?”
哪裡有出兵不帶行軍司馬的啊。
“這次是主公的風頭,就不要去搶了。陽休之肯定不會問這樣的問題。”
陳元康笑著說道。
毛喜其實是自己想去,聽到陳元康這麽說,就知道此事跟自己大概是沒什麽關系了。
“伯武(毛喜表字)呢?伯武跟我一路,去長長見識。”
遠處傳來劉益守的叫嚷聲。
“來了來了!”
毛喜激動的跑出書房,一副屁顛屁顛的模樣。
“前面花了那麽多功夫,收拾辛纂還不是手到擒來,毛喜倒是好運氣。”
王偉歎息說道。
此番出征,看似極為危險,實則功勞就跟從地上撿起來一般,毫無難度。辛纂以為戰爭還未開始,其實戰爭從幾個月前就已經部署,只是獵物已然墜入陷阱而不自知罷了。
“來來來,我們繼續喝。”
陳元康招呼王偉喝酒,爐子上的酒已經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