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虎父犬子,三十多歲的蕭范雖然不至於像蕭正德一般胡作非為,但也是個沒什麽才能的人,生平愛好就是古玩字畫,府內文人不少,整個的一收藏家。可是手下頂用的人一個也沒有。
新年將近,本來打算在歷陽安安穩穩過個年的蕭范,就遭遇了迎頭一擊!
蕭衍被人行刺於顯陽宮,嫌疑人是都督兩淮諸軍事的劉益守,目前在逃,處於被追捕當中。建康已經發喪,讓宗室各支派人去建康參與葬禮。不去的人,按謀反論處。
各地有遭遇劉益守而知情不報的人,按同黨論處。太子蕭綱的登基大典,各宗室子弟也都必須要來參加,不得請假,不得推諉。
這一道道政令,看得蕭范遍體生寒。其中槽點之多,已經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比較好。總之,蕭衍被刺一桉疑點重重,太子的嫌疑極大!
但是,這對蕭范來說,實際上沒什麽太大關系,反正他也沒想做皇帝,也輪不到他做皇帝。
蕭范擔憂的是,一旦自己去建康參加蕭衍的葬禮,那麽,會不會有不可明言的事情發生呢?想想劉宋、蕭齊的那些事情,蕭范有點擔心自己此番有去無回了。
正在蕭范猶豫不決,在府邸大堂內走來走去的時候,負責歷陽軍務的南譙州刺史裴之高前來稟告,說朝廷派了一隊禁軍前來,由陳慶之的兒子陳昕率領,到這裡是為了追捕逃亡歷陽方向的劉益守一行人。
“陳昕如此囂張跋扈,不似其父之風啊。”
裴之高面色古怪的說道,他總覺得此事不同尋常。
“他們有多少人?”
“五百人左右吧,看編制的話,確實是陳昕官職所能率領的。”
裴之高跟隨其父裴邃南征北戰,頗有戰功,一眼就看出陳昕那一隊兵馬都是帶著殺氣,絕非是花架子的世家子弟。
“若是不放他們入城,會不會引起中樞那邊的誤會?”
蕭范不確定的問道。
其實按官職,裴之高跟蕭范平級,明面上的權力還在對方之上。可是普通人再怎麽豪橫,實質性的權力又怎麽能在宗室出身的人之上呢?
所以歷陽重鎮,平時管事的是裴之高,真正拍板的反而是蕭范。現在蕭范問起應該怎麽處置,裴之高心中大罵對方狡詐,卻又不好翻臉。
“在下以為,劉益守雄兵坐鎮壽陽,又是駙馬的身份,單槍匹馬入建康宮,在接受召見的時候行刺……這是不是太兒戲了點?”
裴之高一臉古怪的說道,如果可以,他絕對不想跟劉益守在戰場上面對面!
南譙州可是在壽陽南面挨著在,劉益守若是起兵造反,首當其衝的便是南譙州。
“天子遇刺一事,撲朔迷離。如今誰是凶手猶未可知,我亦是心中難安啊。然而,好多話,不是我們可以討論的,好多事情,也不是我們可以做的,靜觀其變為好吧?”
蕭范是“古玩達人”,尤其喜好那些東晉名家的字畫。然而,他的情商在宗室子弟裡面還算是在線的,從不會去想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裴之高心中一緊,明白自己已經觸及“雷區”,真不能再繼續問下去了。誰知道刺殺蕭衍的是不是太子蕭綱呢?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場政變呢?
“在下也不知道要如何處置,還是請蕭太守決定吧。蕭太守畢竟是宗室之人,總要好說話些。此事涉及謀反,在下亦是不敢妄加判斷。”
兩人互相踢皮球,
都不敢讓陳昕進歷陽城。倒不是說怕對方攻城,而是萬一對方在歷陽城裡“搜出來”劉益守,玩一出栽贓嫁禍那就不美了。然而,不讓對方進城,那豈不是在臉上寫著“包庇劉益守”?
這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罷了,他們要搜,就讓他們搜,我看這些人能玩出什麽花樣來。”蕭范歎息說道。這麽做恥辱那是很恥辱的,可卻比蕭綱猜忌謀反要好得多。
蕭綱新登基三把火,燒到自己頭上可不妙。蕭范對此異常畏懼。
陳昕頂著禁軍將領的身份,蕭范等人不敢托大。平時他未必會把這種人物看在眼裡,然而現在是非常時期,一切由不得人了。
很快,陳昕帶著幾個親兵進了府衙大堂。裴之高一看,陳昕身後的馬佛念、宋景休、魚天湣等人,全都是陳慶之當年北伐時身邊的驍將,十分善戰。
他明白此番對方絕對是動真格的了,於是對陳昕拱手問道:“令尊的病好些了麽?”
“家父前幾日已經過世。”
陳昕面色平靜的說道,就像是這件事跟自己無關一樣。
裴之高一臉驚愕。
按道理,陳昕不在家中守靈,帶著禁軍來歷陽搜捕劉益守,這得是頂著多大的壓力啊!
“陳將軍,劉益守並未到達歷陽,在下句句屬實。如果你們真要搜的話,我們一定派人配合你們在歷陽城內家家戶戶都搜個遍。
可是如果沒有搜到的話,還請你給我們一個解釋。
在下非常敬仰令尊當年北伐魏國的風采,但這不是你在歷陽飛揚跋扈的資本。”
蕭范壯著膽子說道。他之所以敢這麽說,就是因為只要放陳昕他們進城了,那麽自己這邊就沒有窩藏劉益守的嫌疑了。到那個地步,蕭綱顯然是會拉攏自己這樣的宗室。
而不是去猜忌和責難。
此一時彼一時,別看陳昕現在神氣活現的,那是蕭范自己還不知道蕭綱的態度如何。等弄明白蕭綱的態度以後,他有的是辦法收拾這個禁軍小頭目。
“你們狡辯說劉益守不在歷陽,呵呵,我看他就在歷陽呢!”
陳昕冷著臉說道。
得到暗示,馬佛念等三人迅速將蕭范身邊的親兵砍翻。裴之高萬萬沒想到這幾人在太守府大堂竟然敢動手。
他的手剛剛準備拔刀,就被馬佛念的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陳昕!你莫要自誤,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劉益守不在歷陽,你這是栽贓嫁禍!你殺了我們,將來只能逃亡魏國,你讓你父泉下如何作想?”
蕭范對著陳昕叫囂道,宋景休看他聒噪,把橫刀往前面推了一下,脖子上冒出血珠的蕭范亡魂大冒!連忙閉口不言。
“誰說劉益守不在的?”
陳昕一行人中一直沒有動手的那個“親兵”,摘下頭盔,慢慢走到蕭范面前,傲然一笑道:“沒錯,正是在下,堂堂兩淮大都督,劉益守是也。我就這樣活生生站在這裡,你們居然還說沒有窩藏劉益守?真是其心可誅!
在下都督兩淮諸軍事,就包括南譙州。你們見了大都督,為何還不行禮?”
劉益守得了便宜還賣乖,夾槍帶棒的嘲諷了裴之高與蕭范一頓。馬佛念等人毫無形象的哈哈大笑,**派頭盡顯。
你踏馬真是夠奸詐的!蕭范和裴之高二人傻眼了。
劉益守率領的隊伍在“追捕”劉益守,好一招投石問路啊!這位劉駙馬不愧是蕭衍所倚重的看門惡犬,哪怕不是在打仗,也是將兵不厭詐發揮到了極致。
真要深究,劉益守確實是“在”歷陽,因為他就在陳昕的隊伍裡頭。
裴之高苦笑道:“劉都督,我們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能不能讓他們把刀拿開一下,有話好好說呢?”
“傳令繳械,我們要接管城防,一切等接管了城防以後再談!”
劉益守似笑非笑的看著裴之高,似乎在嘲諷對方想以老欺少。別看劉益守年輕,這些年也是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見識了不少大場面。
裴之高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套路,不提也罷。
馬佛念等人一通操作猛如虎,那是真的猛如虎。很快,麾下五百白袍就把歷陽城控制住了,一個郡兵都沒有走脫。由此就可以看出百戰老兵的戰鬥力,絕非是新兵蛋子可以比擬的。
“在下得天子口諭,要率兵去荊襄,接回蕭歡與蕭詧二王,立其一為太子,並廢太子蕭綱。沒想到我前腳離開顯陽宮,後腳天子就遭遇不測。
此事陳昕之父陳慶之將軍亦是得天子口諭和信物,可以證明此事。如今有兩條路擺在你們眼前。第一條路,被我們斬首,然後我們會在歷陽發檄文,奉旨討逆,帶兵入建康勤王,接蕭歡與蕭詧入建康登基!
第二條路,你們自己在歷陽發檄文,不接受蕭綱的一切政令,奉前太子蕭統一脈為正統,奉旨討逆!然後我們離開。
這兩條路,你們自己選擇吧。”
劉益守擺出兩條死路在蕭范等人面前。
蕭范和裴之高對視一眼,這還有得選麽?無非是現在死和過段時間死的區別而已啊!
“劉都督,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讓我們奉旨討逆也沒問題,可是這時機是不是不對勁呢?如果我們現在發檄文,先出頭的橛子先爛的道理,都督應該是明白的,我們大概很快就會被蕭綱派出的人馬剿滅。”
裴之高一臉苦笑說道。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你們要相信自己的實力。只要心中有大義,那就是無法被戰勝的。我相信蕭綱無論派誰來,都無法攻破歷陽。”
劉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馬佛念等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拚命捂著嘴,腹部一陣陣的抽搐。
“劉駙馬,咱們算起來還是親戚,能不能再給一條明路呢?”
蕭范小心翼翼的問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低調可不行了。
“你在教我做事麽?”
劉益守反問道。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蕭范訕訕道。
“嗯,既然是隨便說說,那我就當沒聽見好了。”
劉益守也很是“隨意”的說道。
蕭范和裴之高二人苦笑,這位劉都督,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回想要全身而退,只怕真要拿出些“乾貨”來才行。
“劉都督,我們若是在歷陽起兵,壽陽的兵馬,能不能關照我們一下。那個……建康的精兵多,蕭綱說不定還能招募不少人馬,圍毆歷陽的話,我們頂不住啊。”
裴之高提出了一條頗有“建設性”的意見。
劉益守忽然拍拍巴掌,給裴之高鼓掌。
“不愧是當年跟著裴邃將軍南征北戰的大將,這主意出得很不錯。放心,只要你們打出尊王討逆的旗號,奉前太子蕭統一脈的子弟為正統,那麽壽陽的兵馬,一定會支援歷陽的,畢竟,壽陽離得不遠,不是麽?”
蕭范和裴之高聽到劉益守這麽說,終於松了口氣。
“二位,現在就寫檄文,然後我派人送一份去建康給蕭綱看。”趁熱打鐵,劉益守可不想被人從後背來一刀。
蕭范長歎一聲,他叫來麾下某位文采很好的幕僚,此人筆走龍蛇,一下子便寫出一份檄文。
反正就是痛罵蕭綱禽獸不如,弑父篡位,狼子野心,人神共憤。
他們絕不會聽命於蕭綱的偽朝廷,而是奉蕭衍的遺詔,尊蕭統一脈的後人為太子,將來必定帶著他們攻破建康,撥亂反正。
大概意思就是這樣,其他的就是堆砌辭藻了。
劉益守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道:“很好,我們這就派人去建康送去討逆檄文。我想二位應該不會事後再去建康,跟蕭綱解釋這一切都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吧?”
聽到這話蕭范與裴之高二人皆默然。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發了檄文,那麽就形同造反,接下來不過是成王敗寇,沒什麽好說的了。
造反之路,可沒有投降輸一半的規矩!
……
搞定了裴之高與蕭范二人,劉益守帶著白袍舊部從歷陽弄到一些馬匹,騎著馬一路奔波到了壽陽。
事發突然,壽陽那邊還不知道劉益守出了什麽事,還以為他在建康有公務要辦。
風塵仆仆的來到壽陽的府衙大堂,劉益守將陳元康、王偉,甚至連陽休之等人都叫到了這裡,商議大事!
“諸位,名不正則言不順,我們手裡沒有天子的遺詔,辦事師出無名,容易落人口實。
所以我覺得,現在當務之急,是寫一份遺詔出來。”
劉益守沉聲說道。
在場所有人,包括陳昕在內,全都傻眼了!
這踏馬遺詔是蕭衍事先寫好的, 怎麽能你來“代寫”呢?這樣搞跟篡位完全沒區別啊!
看到眾人一副疑慮的表情,劉益守先走到陳昕身邊,笑著問陳昕道:“天子交代你父,要廢掉蕭綱,立蕭歡或蕭詧為太子,是不是真的?”
陳昕拚命點頭道:“確實如此,如有謊言,在下願意粉身碎骨而死!”
眾人微微點頭,這點毫無疑問。本身劉益守就是一諾千金之人,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面對心腹手下說謊。
劉益守又拿出蕭衍的私人印信,對眾人說道:“這枚印信,同樣是天子所有,這一點,陳將軍可以作證吧?”
劉益守對陳昕問道,對方連忙點頭。
劉益守接著問道:“所以現在我命人寫一份遺詔,將天子的命令準確無誤的寫在遺詔裡,然後蓋上真實的天子印信,那麽這份遺詔就是一份真實的遺詔,對吧?”
尤裡奧洛夫的武裝直升機,你們不會懂的,劉益守心中暗暗得意。
眾人一聽,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又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場所有人都面面相覷,被劉益守的奇怪邏輯給弄暈了。
正當王偉準備自告奮勇站出來寫“遺詔”的時候,陽休之突然衝出來跪在劉益守面前,抓著他的袖口大聲喊道:“主公,在下十分善於模彷字跡,這份遺詔,請務必讓在下來寫!務必給在下這樣一個機會!”
草!被他搶先了!
王偉心中大罵陽休之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