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時代,則是純粹羞辱人的刑罰。
被五花大綁的李神軌,由幾個健碩士卒抬著,隨後便從河陽關上丟到黃河裡。
片刻之後,他被人拉上城牆,身上都是布滿泥沙的黃漿,居然還沒有窒息!
爾朱榮大怒,踏馬的這小強的命真硬,要好好的教訓教訓!
“都沒吃飯麽?用力,拋遠一點!”
爾朱榮陰沉著臉,對著負責“丟人”入河的那幾個士卒說道。
站在一旁的劉益守,神飛天外,想著前世蹦極時的那種心臟跳出來的崩潰感,在心中默默為李神軌點了一炷香。
爾朱榮是個很小氣,很不講道理,很野蠻下作的家夥麽?
以劉益守的感知,似乎對方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他這麽折騰李神軌,很難說是因為對元詡有什麽惋惜之情。
說不定在心中引吭高歌也未必,畢竟如果元詡不被胡太后毒死的話,他今日能進河陽關那才是見鬼!
劉益守覺得,爾朱榮如此高調的在城牆上丟人入黃河,實際上則是殺雞給猴看。因為如果不做到這點的話,那麽等入洛陽的時候,他自己就會被洛陽的公卿當猴看了。
爾朱榮從晉陽殺到洛陽,顯然不是為了扶持元子攸上位以後,再兩手空空的回去。
更別說入洛陽以後被人嘲諷了!
不會麽?才怪!
劉益守覺得,以他上次和馮令華的交涉看,那幫沉浸在陰謀詭計中不可自拔的洛陽公卿們,絕對有可能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拋下去,拉上來,再拋下去,再拉上來。等搞完爾朱榮口中的“小懲大誡”,躺在地上吐水,渾身黃泥的李神軌,已經不成人樣了。
人是還有一口氣,不過等他醒來以後,回想起今日的遭遇,還能不能保持精神正常,那就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劉益守在心中再次默默的給這位前任洛陽禁軍都督上了一炷香。
在這個過程中,面色蒼白的元子攸,始終都是一言不發。哪怕昨天晚上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喝多了的元子攸向李神軌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對方跟了自己,一定可以保住禁軍都督的職務。
沒想到今天就被爾朱榮瘋狂打臉,而且是一點緩衝的余地都沒給他。
“劉軍師啊。”
爾朱榮站在河陽關的城牆上看著關外滾滾而過的黃河水,面色有些不好看。
“卑職在。”
“你說,這洛陽城裡的酒囊飯袋,是不是多了點呢?”
爾朱榮語氣不善的問道。
這問題可不好回答。
酒囊飯袋,很顯然不是說的那些流民青皮,而是指的洛陽公卿勳貴們。
“大都督是說……”
劉益守佯作不知問道。
“你也是夠滑頭的。”
爾朱榮嗤笑了一聲,他才不相信劉益守不知道自己說什麽呢。但怎麽說呢,不進讒言的家夥,有時候的確不那麽討喜,可也不會淪為自己需要提防的那一類人。
以劉益守的立場來說,此時確實是不好接話。
難道讓他說“洛陽公卿皆可殺”?
“大都督,本王已經備下薄酒,還請賞光,請!”
元子攸謙卑的說道。
爾朱榮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元子攸,並未說什麽,而是將頭轉過去對身旁的劉益守問道:“這不會是什麽鴻門宴吧?劉軍師,
你說本帥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回大都督,您可以在城牆上先看看風景,我去叫爾朱兆來將河陽關的城防控制起來。然後大都督再下令讓賀拔嶽守北中城,命高歡帶本部人馬在黃河南岸扎營,與城關互為犄角。
這樣就不必擔心有什麽意外發生了。”
劉益守如同千年烏龜一般,回答得四平八穩。
沒想到爾朱榮臉上居然露出好奇的神色,有些探究的問道:“此番布置深得我意,莫非你學過兵法?”
派人守住北中城,是為了防止後路被斷,前出河橋扎營,是為了與河陽關互為犄角。那麽爾朱榮今天就可以在城關內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
“呃,都是卑職琢磨出來的,以前沒看過什麽兵法。”劉益守“如實”回答道。
踏馬的,《三國演義》看一遍也知道是啥套路了啊,這有什麽難的!
爾朱榮滿意的點點頭道:“事情要做,不過你現在好歹也是軍師將軍,凡事都不用自己跑腿。你不是組建了那個什麽勤務糾察隊麽,讓李虎帶著我的信物去大營下令吧。
你去河橋那邊跟爾朱兆說一聲,大軍入關!所有閑雜人等,全部繳械!”
爾朱榮森然下令道!
“呃,大都督,裡面有些兄弟,是於將軍的親信,還有些武僧是在下的親信,那……”
“那就不是閑雜人等了嘛,誰是閑雜人等,還不是你說了算?不是要建班底嘛,你現在就可以挑人了呀。”
爾朱榮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拍劉益守的肩膀,十分親熱的樣子,頗為出乎某人意料。
劉益守心中湧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來。
這爾朱榮,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客氣呢?沒理由啊。
他看不到的是,元子攸那張俊朗的臉,幾乎要扭曲了,強壓著內心的衝動,時不時就用憤恨的眼神盯著劉益守。
爾朱榮不講道理,可以理解,誰讓這廝手裡有一支雄兵呢?
可是劉益守這個家夥,一點背景都沒有,為什麽好像很得爾朱榮看重一樣?
他憑什麽?
嫉妒和怨恨,還有難以啟齒的恐懼,像毒蛇一樣在撕咬著元子攸的內心。
……
河陽關的都督府大堂裡,已經擺滿了各色酒菜。
新鮮的河鯉,當季的瓜果,草原而來的乳酪,各式各樣的果脯,肉脯,魚鮓。每樣都是一小碟,由貌美的侍女小心翼翼端上來放到各個賓客的桌案上。
而先送上來的碟子,無論裡面的菜肴有沒有動過,都會被撤掉,換上新的。當然,從入席到現在,根本無人動筷子,因為爾朱榮沒動,其他人就不敢動!
此時爾朱榮端坐於正位上,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告罪告罪,在下姍姍來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劉益守急匆匆的來到都督府大堂內,不好意思環顧四周。
坐在左邊的,是元子攸,他姐夫李彧還有已婚的嫡親二姐元季瑤,以及劉益守的“姘頭”元莒犁。
坐在右邊的,是爾朱兆,高歡,賀拔嶽以及一個空座位。
想來那個座位就是留給自己的。
高歡跟賀拔嶽只是孤身到此,吃完酒,還要繼續去駐地執行軍務。今天這頓酒,與其說是吃飯,倒不如說是爾朱榮把麾下幾個山頭介紹給元子攸。
而此時爾朱榮居然坐在主座上,而不是在兩邊列席!這就頗有些意味深長了。
看來,剛才李神軌被丟到黃河裡“蹦極”的事情,給了元子攸極大刺激。
劉益守之前見到他的時候,這廝還一個勁的強調君威不可褻瀆雲雲,等會一定要讓爾朱榮俯首稱臣。結果一個照面就徹底慫了,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
某人在心中暗暗鄙視。
“好了,人都到齊了,可以開席了。”
爾朱榮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些。
中國人就是這樣,一般在飯桌上談事情,就很容易把事情談成。而在談判桌上談事情,那只能是公事公辦,沒有任何回旋余地。
“近年來妖後作亂,國勢傾頹,河北一地烽煙四起,生靈塗炭。多虧有爾朱大都督挺身而出,這才能控制住事態。
如今爾朱大都督雄兵在手,入洛陽清君側,掃除汙穢,真是令人欽佩啊。來,在下敬大都督一杯。”
李彧舉起酒杯,倒滿之後,一飲而盡。
“好說好說,大家都是為天子做事嘛。對了,你是哪位?”
爾朱榮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好像很好說話了,絲毫不見在城外的跋扈囂張。
“在下李彧,王爺的姐夫,東平郡公李彧。”
李彧有些謙卑的說道。
爾朱榮不置可否的微微點頭,似乎心情不錯。
很快,元子攸拚命的給坐在他身邊的元莒犁使眼色,被逼沒法子的元莒犁,隻好倒了一杯酒,站起身款款而行,來到爾朱榮身邊說道:“小女子什麽也不懂,只知道爾朱大都督是大英雄,我敬您一杯。”
元莒犁說話的樣子軟綿綿的,一點也不像是跟劉益守說話時那種刨根究底的強勢。
“她是誰?”
爾朱榮似乎並未被美色所迷惑,有些不悅的問元子攸道。
“這位是在下異母姐元莒犁,字待閨中。”
元子攸不動聲色的說道,那意思就是:此女還是黃花大閨女,你要是喜歡就上吧,我完全不介意!
酒為色之媒,今天只要爾朱榮被元莒犁的美色所迷惑,他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元子攸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看著眼前的好戲。
最好是爾朱榮急不可耐的將元莒犁扛起,然後到後院的臥房裡面辦“好事”辦了,那就成了!
“你算是什麽東西,也配給我敬酒?”
爾朱榮直接將酒杯中的酒潑到元莒犁臉上,包括劉益守在內,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劉益守不是沒考慮過爾朱榮色令智昏,拉著元莒犁就去後面的房間裡面“辦事”,他已經想好說辭,去勸說爾朱榮不要這麽著急的就那啥。
可不要小看彭城王府第一美人的名頭。
結果居然是……爾朱榮大怒!
這踏馬的也太難伺候了吧。
回想了下,元莒犁的表演雖然比較僵硬,可也沒有硬傷啊,更沒有出言嘲諷爾朱榮。這位大都督是為何發怒?
“大都督息怒,大都督息怒啊。小妹不懂事,妾身敬大都督一杯,千萬別為了這點事傷身。”
看到情況不對,元子攸又被嚇傻了,元季瑤隻好站出來,走到爾朱榮面前敬酒打圓場。此時元莒犁也愣住了。連臉上的酒水都顧不得擦,退後躲到一邊,那模樣相當狼狽。
“你又是何人?”
爾朱榮質問道。
“妾身元季瑤,王爺親姐,李彧之妻。”
元季瑤小心翼翼的說道。
爾朱榮板著的臉化開了,一把抓起元季瑤的手腕,就往後堂裡走!
這一幕再度刷新眾人認識,李彧眼中都要急出火來,卻不敢貿然上去阻攔爾朱榮。
“劉軍師,你還愣著幹什麽,帶著那個娘們一起來,快點!”
已經要走出大堂的爾朱榮不耐煩的催促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益守身上,帶著難以盡述的複雜意味。
這關我啥事?我都沒說話啊!
嘴裡已經被鯉魚肉塞滿了劉益守,有些懵逼的看著四周。只見自己這邊,賀拔嶽臉上帶著壞笑,爾朱兆似乎想表達自己的善意,但那笑容看著又有些猙獰。只有唇紅齒白的高歡,臉上的笑容僵硬,帶著嫉妒跟羨慕。
“大都督好意,軍師不可拒絕哦。”
賀拔嶽給劉益守使了個眼色。
“呃,那我去了啊,馬上回馬上回。”
劉益守訕笑了一下,拉著元莒犁的手就離開了大堂,跟著爾朱榮的腳步去了。
李彧著急的想起身,爾朱兆卻拔出放在身邊的佩刀喝道:“大都督說讓你們動了麽!”
他聲如雷吼, 嚇得已經起身的李彧又縮回去了。
“爾朱兆啊,有理不在聲高,有話好說啊。”
遠處傳來劉益守的叫喊聲。
賀拔嶽差點沒憋住笑,被一口酒嗆得直咳嗽。
“啊,咱們吃菜,吃菜啊。”
緩過來以後,他指著還基本上沒動過的菜肴對面黑如鍋底的李彧和元子攸說道。
……
被爾朱榮帶到都督府的臥房裡,劉益守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這個地方名為“都督府”,然而因為河陽關的規模很小,這裡就是守將住的地方,所以它真就是“都督府”而非“大都督府”。
臥房內間大概是守將居住的,而外間較小,只有一張床,估計是貼身的親兵睡覺的地方。外人要進來,會先跟親兵碰面,無論親兵是不是睡著了。
“呃,益守啊,你這次功勞甚大,我一直都不知道要怎麽賞賜你。
你看這元氏姐妹,頗有姿色。元子攸的庶姐應該還是處子,對吧,所以等會你在外面跟她好好玩,我在裡面跟元季瑤好好玩。等玩完了一輪以後呢,咱們換著來。
反正這元子攸的庶姐以後要給我當妾的,今天就當我請你玩了,怎麽樣?”
爾朱榮臉上露出男人都懂的那種好色之相,輕輕的拍了拍劉益守的肩膀。
萬般感受在心頭,槽點太多不知道應該先說哪一個,這一刹那,劉益守竟然發現自己語言很貧乏。
難道真是因為我不夠變態,所以常常與你們格格不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