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高歡的合理要求,柔然主阿那瓌斷然拒絕,並將高歡派去的使者太常卿邢邵趕出王庭,向高歡傳達自己的不滿之意,然後讓高歡再派人來商議迎親的事宜。
拒絕了,但是沒把話說絕。這位柔然主的手腕還是很靈活的。
阿那瓌並不覺得高歡讓柔然軍隊護送公主到邊境有什麽奇怪的,這只是人之常情。
但長久以來的政治嗅覺,還是讓他產生了莫名的焦慮,隱約覺得高歡此舉絕對是有所圖謀。多半是對自己很不利。
反正如今柔然已經重創了北方的高車部落,起碼五年以內,對方是翻不出什麽浪來了。
阿那瓌並不著急,他覺得比起沒有後顧之憂的自己,擔憂南面與西面同時搞事的高歡應該更著急才對。女兒捂在手裡又不會爛掉,吊一下高歡的胃口,並無不可。
於是倒霉蛋邢邵就這樣帶著隨從騎著馬,從屯扎在克魯倫河岸邊放牧的柔然王庭出發,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雪返回了安州。
比起高歡在阿那瓌那裡吃了個軟釘子,梁國中樞對於南下平叛的準備,倒是異常充分,推進過程也很順利。
不僅兵戈、盔甲、盾牌堆滿了府庫,光是單兵弩都準備了幾十萬張!而且運輸所需的漕船,騾子,驢,駑馬都從全國各地調集了過來,準備已經不僅僅是用充足來形容了。
既然此番南下廣州是要從南康郡走韶關,那麽有一段路靠陸路運輸是免不了的,用驢車騾車運糧也是剛需,跑不掉的。
除此以外,大軍內線作戰,雖然糧秣問題相對而言要容易處理一些,但考慮到贛南地區土地開發程度低,民生艱難,本地籌集糧草很是不易。
所以軍糧的來源,只能是以建康這邊的為主。
於是劉益守下令動用丹陽倉內的糧草作為軍糧使用,並“開創性”采用臨時的非常手段去征集糧草入常平倉,以保證社會層面的糧價穩定。
為了彌補巨額軍費給財政造成的負擔,劉益守以天子的名義下了一道詔書,宣布將收繳建康與周邊地區所有佛寺裡的銅像,並稱“佛熔金身,普度眾生”,乃是大善之舉。
將銅佛鑄錢,
用於百姓,有大佛理大智慧,種善因得善果!
朝廷請來德高望重的道希大師在台城太極殿內講經,曰:佛之尊貴,不在門楣不在金身,而在人心。
百姓若是心中無佛,則莊嚴寶刹,大乘佛國俱為泡影。百姓若是心中有佛,則人間屋舍皆為佛寺,萬物皆為佛光普照。
道希大師號召建康和周邊地區的千佛萬寺,改銅佛為泥佛,將銅佛交給朝廷熔煉後鑄錢,造福百姓,宣揚我佛慈悲,恩澤四方。
雖然道希大師說得頭頭是道,感人肺腑,但參與講經的各大寺廟代表響應者寥寥無幾,更多的則是對此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甚至都懶得去辯駁。
開在台城的這次講經大會成了道希大師的獨角戲。
然而,劉益守叫這些和尚們來參加講經會,不是跟他們打商量,而是在毫不掩飾的下達詔令罷了。
這些和尚自然可以不表態,甚至可以明確反對,但朝廷的態度卻是很堅決的。
寺廟可以不關門,佛田可以不清理,佃戶可以不清查,但你必須得給我把銅佛給上繳了!
這不行那不要,你當還是蕭衍在位呐!劉都督是洛陽的高僧,可不是建康的高僧!佛教協會會長出來講經,這不是在跟你們嘮嗑,而是在下最後通牒!
面對眾多一毛不拔的寺廟,建康中樞朝廷各機構都聞風而動!
以大理寺為核心的部門,傾巢出動查案。以有人舉報建康城內眾多寺廟藏汙納垢為由,將每個大小寺廟挨家挨戶的搜查!
不僅查出了很多寺廟“開門接客”,銀亂放蕩,而且還查出其中不少寺廟都在窩藏贓物,其中就包括那些銅佛。
很自然的,這些贓物都被收繳,開放給苦主們“認領”,其中也包括那些銅佛。
朝廷既然做了,那肯定會把事情做完。
劉益守沒跟這些寺廟講客氣,直接將那些收繳的銅佛熔煉後鑄造成了新銅錢。
此錢外圓內方孔,因為現在年號是“洪武”,所以正面刻著“洪武通寶”,背面寫著“元亨利貞”。
雖然官府稱這些新錢為“洪武五銖”,但數年之後,世人卻稱這些銅錢為“萬佛五銖”,有傳言說此錢有佛光,可以保佑持有者,帶來好運,擋災避災。
以至於此錢數量逐年稀有,收藏價值日漸增加,已經基本上不在市面上流通,已經不再擔任貨幣的職能,而是變成了一種奢侈品和祭祀器物。
再加上銅佛材質特別,與普通銅錢成分並不完全一樣,導致該錢色澤質地亦是與眾不同難以仿鑄,以至於日漸珍貴。
某個權貴家裡要是沒個幾壇子“洪武通寶”,出門都不敢跟別人說自己是當官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此錢一出,就被建康各大寺廟用布匹與糧食瘋狂收購,妄圖將其重新熔鑄成銅佛!
不過建康中樞發現這種與朝廷對著乾的事情不僅不聞不問,甚至還隱隱樂見其成。
在有心人的操控下,此錢的價值一路飆升,遠遠高於蕭衍在位時期的“梁鐵五銖”(這種錢已經是被市場極度厭棄的貨幣,基本不再流通,朝廷也下令取締了),也遠遠高於蕭歡在位時的“建文五銖”。
萬佛五銖將來甚至還十分荒謬的,被那些以算命為生的“半仙”們大肆搜尋,作為卜卦算命的道具。
而朝廷則是拿著這一大批銅錢,從寺廟與富戶那裡換來了數不清的布匹、糧食、藥材等物,不僅給了《農田水利法》的推廣以巨大支持,而且還在朝廷南下平叛時抑平了梁國的糧價。
可謂是地地道道造福於萬民的“佛錢”。
……
劉益守原計劃就打算采取兩路夾擊,一路策應的辦法圍攻廣州,跟陳霸先決戰。
一路主力是楊忠的中路軍,走韶關,從北面陸路直接南下廣州。
另一路則用海船沿著海岸行進,迂回到瓊州海峽登陸並建立營寨,配合冼夫人在當地的勢力,組成聯軍從西面攻陳霸先側後。
而宇文泰部依舊是從晉安郡沿著海岸南下,打“鍾擺攻勢”,牽製陳霸先大軍一部,使其無法全力用兵韶關。
如果陳霸先真的孤注一擲,那麽宇文泰部則可以直接攻克番禺城,掏他老巢。
這個部署,劉益守是反覆權衡了後勤與政治上的優勢劣勢而作出的。只要不是故意去送,打贏肯定不難。
然而劉益守親自掛帥出征的終極目的,是要用這一戰去凝聚梁國國內的各方勢力,而不僅僅是平滅比歷史上弱得多的陳霸先。
所以僅僅是“打贏”這種及格分數,還不足以讓他震懾宵小,將中立派徹底拉上自己的戰車。
以全國之力,在兵力佔據絕對優勢,後勤更是完爆對手的情況下,去對付名不正言不順,在本地就有很多人反對的陳霸先,最後還打得很吃力,那能叫厲害麽?
弄不好,反而把已經靠攏過來的中立派給嚇跑了!
正是這種壓力,讓劉益守神經繃得很緊,對於南下平叛的各大事項都親自過問,務求做到心中有數。
但現在的他,就好像是平日裡經常拿全年級第一的學霸馬上面臨高考時那樣,總是越想越擔心,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麽小細節沒有準備好。
哪怕府裡的美妾們輪流上陣,甚至聚在一起和他無底線的開各種銀趴,也無法讓他完全釋放內心的壓抑。
這天,劉益守在吳王府接到楊忠派人送來的親筆信,說他已經帶著先鋒軍在南康郡(贛州市)屯扎,目前韶關那邊沒有什麽動靜,陳霸先似乎在跟李遷仕交戰,暫時沒有閑心來找梁國朝廷的麻煩。
楊忠詢問要不要先行攻打韶關,如果不打韶關的話,那麽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麽?
對於楊忠的疑問,劉益守隻回了一句話:不得出戰,違者軍法從事。
給楊忠回信完了以後,劉益守立刻來到改建在東府城的太醫院找崔冏。大軍南下平叛只有一個巨大短板,解決方案就在崔冏這裡。
台城太小了,以前沒有政改的時候,衙門擁擠在一起就很不方便了,各部人員都是能砍就砍,多了也裝不下。
從前的太醫院不過是幾個醫官編書的地方,編制很小不說,能力也很局限,幾乎辦不成什麽事情。
改建整體搬遷到東府城後,地方擴大了無數倍,而且人員也得到了極大充實,功能也得到了極大擴展。
現在的太醫院不僅是編寫醫書的地方,甚至還問診、抓藥、製藥甚至開學堂講學。
除了沒有“住院”這個功能外,劉益守前世醫學院各項功能,在這裡都能看到雛形。
南北朝時期,找醫官看病,很是要賭人品。這時候的人都說“無醫為中醫”,也就是說,醫生的水平參差不齊,得病了不請醫生不看病硬扛著,就跟請了水平一般的醫生看病差不多。
足以見得此時的普通醫生,看病的水平,在民間的聲望是非常差勁的。
讓太醫院擴大規模,擴展功能,有助於醫學的發展。當劉益守提出這個設想的時候,崔冏想都沒想,就同意出來牽頭辦這事。經過一年多的建設與運轉,如今已經初具規模。
如今的太醫院在建康城的權貴及富人口中聲名鵲起!也為劉益守賺取了不少感激分。
畢竟,誰敢說自己可以一輩子不生病不吃藥呢?劉益守雖然缺德,但這件事辦得很地道。不少建康權貴都是這麽想的。
劉益守找到崔冏的時候,崔冏正在看當初陶弘景介紹的那位和尚,送來的醫書。
他看得搖頭晃腦的,都沒注意到劉益守進來。
“出去吧,出去吧,今日不問診了。”
崔冏眼角余光看到有人進來,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呵斥了一句。
“可是,在下有心病啊,還請崔醫官給在下看看病。”
劉益守跪坐到崔冏的桌案跟前,面帶笑意說道。
“這……”
崔冏聞言一驚,醫書的卷軸就這麽掉到了桌案上。
“嚇死我了……殿下啊,您這是做什麽?”
崔冏沒好氣的抱怨了一句,看到劉益守不像是來找茬的,於是正色道:“殿下有什麽吩咐呢?”
“請崔兄治一治心病。”
劉益守沉聲說道。
“殿下嬌妻美妾成群,身體康健,子嗣繁茂,手握重兵呼風喚雨,殿下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不是麽,怎麽還會有心病呢?”
崔冏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劉益守說道,在他看來,什麽叫無病呻吟,眼前這位就是的。
“大軍南下,萬事俱備,只是畏懼嶺南山林茂密瘴氣多,對行軍恐有不利。崔兄有何對策可以教我?”
劉益守拱手行禮問道。
“害,我當是什麽事情呢。隨我來,你交代的事情,我可是一刻也不敢忘,誰讓我們微末時就是過命的交情呢!走,隨我一觀究竟!”
崔冏哈哈大笑,叫劉益守叫殿下,他實在是感覺不習慣,還是像從前那樣比較自在。二人起身朝著太醫院某個很偏僻的院落而去,一進去劉益守就聞到了很是刺鼻的氣味。
這個院落就是太醫院裡一個儲存藥方的庫房,裡頭有裝藥材的木盒子,還有磨藥材的石磨等物,一應俱全。
崔冏屏退正在磨藥材的學徒,從還未包裝好的木盒子裡面拿出一個很小的紙包對劉益守說道:“這便是解毒消瘴散,治疔瘡,瘴氣發熱者,生地黃煎服,一劑見效。下發到軍醫官手裡,南下廣州無憂。你上次給我的那些醫書裡面的方子,我試過了很有效。”
崔冏一臉得意的對劉益守說道。
“第一次見崔兄的時候,我正在落難,如今又是崔兄給我解憂,實在是感激不盡。”
劉益守恭敬的對崔冏行了一禮。
“上次你說要找個治療瘴氣中毒的方子,我就一直在留意,現在都給你準備好了。不過太醫院的量可能不太夠,你可以讓人照著方子在建康周邊采買藥材。
先帶這一批藥南下救急,後面的解毒消瘴散,我這裡弄好了就跟著輜重一起送到前線去,保證不耽誤你平叛大事。”
崔冏抓著劉益守的雙手,激動說道。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劉益守感慨的歎息道,什麽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就是這個情況了,還是老兄弟時時刻刻把他劉某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處理了南面的事情, 就要打高歡了吧,如此,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崔冏一聲長歎道:“建康雖好,終究不是家。我父隕於洛陽,我多年未去祭拜,甚至不知道他的墳在哪裡,是為不孝。
將來若是能打進洛陽城,我也算是對家裡有個交代了,不算是虛度光陰。”
崔冏平日裡嘻嘻哈哈的,好像什麽事情都不在意一般,劉益守實在是沒想到他內心如此渴望回歸北方家鄉。
只怕自己麾下的老兄弟們,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只是很多人平日裡沒有多說什麽罷了。
“這一天已經不遠了,我答應你,很快,平滅陳霸先後,就會醞釀北伐了。這一次,要滅魏國,平高歡,不會半途而廢了。”
劉益守很是鄭重的對崔冏承諾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