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滾滾,電閃雷鳴。奇雒城如同一座小島,被數條河流環繞著,只是不知為何,春汛應該漲起來的河水,卻比往年的水位低了很多。
不久之後,天色就變得暗下來,黑壓壓的烏雲侵襲而來,豆大的雨滴落下,暴雨頃刻間便如同天上潑水,又大又急!
忽然,遠方像是有萬馬奔騰一般的聲音傳來,奇雒城西面的昆水、濁水等河流,遠遠就看到帶著泥沙的大浪,朝著城池而來,只是一個瞬間,便將奇雒城的西北角撞塌陷了一個豁口!
幾個呼吸的時間,瘋狂湧動的河水水位,便已經比護城河高了一人都不止,大水迅速漫灌城池,後續奔流而來的河水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西面的水來了,東面穎水的浪潮緊接著也跟著一起來了。不過此時奇雒城內已經進水,不久便沒過頭頂。城內房屋紛紛倒塌,幾乎是立竿見影。
整座城池像是被浸泡在河水裡一樣,圍城的東魏軍一個鬼影子都看不到,都躲得遠遠的。顯而易見,暴雨河水漫灌城池,並不是大自然的傑作,而是完全由人力因勢利導所致。
奇雒城以南的汝水河面上,吳明徹的水軍船隊正在“觀摩”這場波瀾壯闊的“攻城行動”,洪水的泛濫,讓船只在風雨中四處搖擺,似乎一個大浪打來就能吞沒這支船隊。
作為旗艦的一艘樓船的頂樓,吳明徹跟於謹等人,正眺望著遠處城牆都被河水衝毀的奇雒城,心中百感交集,三言兩語難以盡述。
“高歡真是夠狠的啊,把奇雒城周邊的河道都築壩了,這一波洪水下來,若不是我們提前準備,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難。”
吳明徹感慨歎息道。
要不怎麽說劉益守厲害呢,已經把水軍的玩法摸透了。讓吳明徹的這支水軍主力,作為支援陸路作戰的頂梁柱。
運糧,運兵,破襲,封鎖,任務多樣。實際上懸瓠的前期防禦,都是守城的軍隊圍繞這支水軍在做文章。
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跑。高歡這次的絕戶計,都因此被破解了。得知近期可能有大雨,於謹等人都防著這一手。
畢竟,高歡軍那麽大的動靜,在奇雒城周邊四條河的上遊築壩,那真是連瞎子都騙不過去了!有吳明徹的水軍在,於謹不怕高歡作妖。
敵人要用水攻,於謹便帶兵跑路,隨你怎麽折騰都好。
“高歡這一招確實不賴,看來他對取懸瓠是志在必得了。”
於謹微微點頭說道。從高歡水攻奇雒城就知道,對方這波攻勢是要把河南之地打穿,根本不指望以奇雒城為線進行對峙。
奇雒城被水淹了,這座城就廢了,城牆的地基都毀了,肯定在戰後要重新選址重新修建。所以高歡的著眼點,便是攻下懸瓠後,再接再厲的打到大別山脈!
“雖然跟主公說的過程略有不同,但確實守了超過半個月,回懸瓠,也可以交差了。”
吳明徹安慰於謹說道。
他知道這次作戰很多人都不爽,因為要故意被捆住手腳,不能出奇謀,不能以擊敗高歡這五萬大軍為目的而制定作戰計劃,這就必然會導致前期的被動。
如果只是要擊敗高歡,現在讓梁軍水軍去斷糧道便可以了。這樣的話,雖然可以贏,卻不能保證全殲高歡軍的人馬。
要將這支東魏軍留在這裡,就跟用陷阱困住野獸一般。必須先把野獸折騰得精疲力盡沒辦法反抗的時候,再來出殺招!
看如今的情況,東魏軍居然還能用水攻城池這樣的“奇謀”,顯然還有不少余力,而且部曲也沒有很大損失。
縱觀高歡麾下各部,反倒是經歷了一場大戰,已經退到長社的斛律部損失最大!
“呵呵,不必擔心,主公已經請了個狠人,在懸瓠等著高歡呢。”
於謹嘿嘿冷笑道,似乎對目前的戰局並不感覺意外,劉益守還有很多牌沒有打。斛律光之前厲害吧,把彭樂都收拾了一頓。
結果怎麽樣呢?劉益守一封信就把他“勸走了”。
於謹認識劉益守超過十年了,對方還在落魄之中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位將來定然會出人頭地!當年劉益守身上一把刀都沒有,就敢孤身闖河陽關。
如今掌控梁國大局,他手中的資源多到無法想象,於謹覺得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位劉都督的套路夠不夠!
比如說這一次,劉益守就把坐鎮下邳,善於守城的王思政秘密調到了懸瓠,讓王思政死守懸瓠,讓高歡去跟王思政過招。他才不會跟高歡玩什麽“劉邦滎陽對陣項羽”的遊戲呢。
至於劉益守本人會跑什麽地方去,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於謹也不知道劉益守後續的計劃。
“奇雒城廢了,我們回轉懸瓠吧。等到了懸瓠,再看看主公會怎麽吩咐吧。”
吳明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現在氣勢如虹的東魏軍,最後會兵敗如山倒。
“你真的不了解主公,他只要想做什麽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看他做事,你就明白什麽叫能人所不能。”
於謹一隻手按在吳明徹的肩膀上,很是鄭重的說道:“沒有主公高抬貴手,十個高歡也走不出河南。高歡要是能逃回鄴城,以後我每天倒著走路,三餐吃草,逢人便學狗叫。
主公,高歡,還有我,甚至是賀拔嶽,爾朱榮他們。當初在洛陽的時候,我們這些人彼此間都是認識的,甚至可以說三歲看大五歲看老,當時就知道誰是什麽成色。
高歡是什麽樣的人,有多少斤兩,主公那個時候就很明白。要是換別人來河南,或許還有機會逃回河北,但是這次是高歡領兵,我只能說,他死定了,只看主公想怎麽玩死他而已。”
吳明徹萬萬沒想到軍中老資格的於謹對劉益守這麽自信!一臉震撼看著對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走吧,先去懸瓠以北不遠的瞿陽,把部曲安頓好,然後我們再回懸瓠。這次高歡肯定神氣得不得了,先讓他得意幾天,後面有他哭的。”
於謹淡然說道,也不再提劉益守的往事。他的自信,都是許多年鐵一般事實所累積起來的。劉益守若是個庸才,便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
利用春汛和暴雨,利用攔河築壩的手段,高歡麾下的東魏軍,輕而易舉解決了苦攻不下的奇雒城,沒有再多耗費一兵一卒。
不過缺陷也不是沒有,那便是司馬子如的計策實在是太過於毒辣,以至於大水直接把奇雒城衝毀了,整座城池都變成了一座廢墟,高歡事後甚至都沒有進城!
因為城裡的所有建築都已經被大水消滅,一片瓦都沒給留下!至於府庫裡的那些東西,不提也罷,絕大部分都被吳明徹提前運走了。
高歡命張保洛在奇雒城以南,汝水與浥水夾著的關鍵地段建立糧倉與大營,跨河搭建浮橋。一方面,他派遣莫多婁敬顯北上襄城,“解救”了這支困守河南幾年飛地邊軍。
另外一方面,高歡又命薛孤延猛攻小城瞿陽。於謹帶兵節節抵抗,守城三日後,帶兵退守懸瓠。而此時負責城防的人,已經不再是劉益守,而是從青徐趕來的王思政!
為了應對東魏軍的攻城,王思政在懸瓠以南,布置了兩支軍隊。
一支是從武陵郡那邊調過來的水軍,號稱“常德軍”。
雖然其中很多都是武陵災民組成的部曲,新兵不少,但裡頭絕大部分都是劉益守的死忠!這些人都是上次劉益守力排眾議救災的幸存者。
他們還能活著喘氣,全都要靠劉益守當初的仁義。換做別的當權者遇到類似的事情,現在這些人墳頭草都不知道幾丈高了。這些人根本不懂什麽梁國朝廷之類的玩意,他們都是衝著劉益守本人來的。
王思政將常德軍安置在平輿城外渡口,只要高歡派人攻懸瓠,對方會立刻水路支援。
而彭樂軍的殘部數千,則是安置在懸瓠以南的馬香城(河南省駐馬店梁祝鎮),騎兵陸路支援懸瓠。
王思政很明白,懸瓠不比青徐的下邳這樣規模的大城。它本是汝水環繞天然形成的一處“天險”,面積十分有限。無論防守一方有多少兵力,城內也只能容納數千守軍!
當然,防守懸瓠也不是沒有優勢。所謂優勢,便是只要防守一方有水軍輸送補給,那麽守個十年八年問題也不大,哪怕再爛,守到河水結冰之前還是很容易的。
所以懸瓠城本身的攻城戰是一回事,戰爭勝負的關鍵,還在懸瓠周邊大小城池的爭奪。當然了,有汝水幫忙,拿不下懸瓠,那麽對付汝水南岸的城池,也變得很困難。
這天,遠離懸瓠城的壽陽城內,某個改造過的寺廟裡,劉益守正靠在浴池裡面閉目養神,一副享受的模樣。
他將懸瓠交給王思政防守,然後讓於謹負責統帥可以野戰的精兵作為預備隊,統籌周邊所有邊軍,屯扎於新蔡。又有常德軍和彭樂的殘部在附近策應。
便帶著吳明徹和他麾下那支精銳水軍,離開了懸瓠城,來到了壽陽。
留在懸瓠城的這個軍隊配置,用來拖住高歡已經是綽綽有余了,並不需要自己在懸瓠城頭裝X,跟城下的高歡玩什麽對罵。
劉益守覺得,等高歡變成階下囚後,再去跟對方見個面比較好。當然了,劉都督是講究人,肯定是不會跟高歡說什麽“你老婆很潤”“你女兒在床上也很舒服”這樣的混帳話。
既然是“老朋友”嘛,那肯定是要敘個舊的,什麽都可以聊。
“主公,為什麽不讓末將在懸瓠周邊支援呢?常德軍是支新軍,真的靠得住麽?”
泡在浴池裡,臉都熏紅了的吳明徹不解問道。
他這支水軍精銳,在前面的多次戰鬥中都有亮眼表現,完美解釋了什麽叫“中流砥柱”。東魏軍圍攻懸瓠,顯然是關鍵戰鬥之一。沒有理由將他和這支水軍調走。
“對於那些一心求戰想報恩的人,要多給他們一點信心和寬容嘛。久負大恩必成仇,讓別人報恩還願,也是一種美德。
要不然受到了救命這樣的大恩惠,時間長了心中難免不安,不讓他們報恩,也是對他們的一種懲罰!這又是何苦呢?”
劉益守感慨的歎息道。
只聽這話,吳明徹就明白自己跟對方的道行差得太遠了!於謹說得果然不錯。
“謝主公,受教了!”
吳明徹恭敬的對劉益守行了一禮。
“我需要你帶著水軍活動到滎陽,甚至進入黃河,震懾魏國。只要魏軍精銳要救援高歡,那麽滎陽附近的水路,就全靠你這一支水軍扛著了。
羊侃他們也是宿將,但我對於建康禁軍和其他方鎮的軍隊都不怎麽放心,不能把指望放在那些人身上。讓他們錦上添花就可以了,不能把雪中送炭的活也給那些人。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劉益守正色說道。
“那主公……是要跟末將一起麽?”
吳明徹猛然意識到,劉益守似乎並不願意指揮軍隊跟高歡當面對壘。
“高歡困獸猶鬥,已經沒什麽懸念。懸瓠那邊有我沒我,其實是一樣的。倒是滎陽一線,變數頗多。此次魏軍沒有出征的數萬精銳,之前橫掃草原威風無匹。
他們若是一心南下救援高歡,撕破我們的大網,還是有相當把握的。
而打援的梁軍兵馬,又是最弱的一支,況且還不受我們直接指揮。我若是不跟著你一起去那邊坐鎮,到時候若是你與羊侃等人產生矛盾,誰聽誰的命令比較好呢?
羊侃之女是我妾室,他一向都是以吳王嶽父自居的,到時候他可未必看得起你哦。”
劉益守忍不住揶揄道。
“主公深謀遠慮,屬下實在是汗顏。此次有主公隨行,軍務當真是無礙了。”
吳明徹感激說道。
很顯然,劉益守是個很會來事的主公,在下令之前,就把可能出現的情況都想過一遍了,不會隨便把包袱丟給手下。
“唉,很多事情啊,不能說太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丈夫做事要對得起天下,對得起世人,還要對得起自己啊。”
劉益守輕歎道。
高伶在床上那麽賣力的伺候他,那妖嬈的身姿可謂是美到了極致。如此瘋狂玩弄高歡的女兒,把一個對男女之事啥也不懂的小白,“開發”成了貪歡的少婦,還生了兩個孩子。
劉益守在高伶身上可算是過著癮了。
如果最後他親手把高歡一刀砍死,似乎總有些說不過去,做人還是要積點德嘛!
手刃“嶽父”這樣的事情太敗人品,而且劉益守也不知道要怎麽去跟高伶解釋。
不下狠手,感覺對不起奮勇殺敵的三軍將士,下了狠手又似乎對不起殷勤伺候自己的女人,可謂是進亦憂退亦憂,怎麽玩都不爽利。
再說了,高歡哪怕該死,也不能由他劉益守來砍啊!
打仗最是忌諱猶豫不決,劉益守索性把懸瓠的事情都安排好,自己跑得遠遠的,反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高歡的死活便跟他劉某無關了。戰陣之上各憑本事吧。
想來高伶也能理解他的苦心。
不過這種廢話就不必跟吳明徹去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