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也不想這麽埋伏,可是漳河北段沿岸沒什麽高山險阻,想埋伏也沒法埋伏。高歡又下了死命令,必須在沿北漳河一線的某處,攔截水路而來的高敖曹部。
所以他也只能將部曲埋伏在這片樹林裡面了。
更好的埋伏地點,其實是更北面的廣阿,那裡數條河流交匯,還有一個名為「大陸陂」的湖泊,地形複雜。乃是設下伏兵的好地方。
只可惜厙狄乾胸中並無多少奇謀,不敢用險。
時間從早上到了晚上,又從晚上到了清晨。厙狄乾領著部曲就這麽一連埋伏了三天,吃喝拉撒都在樹林中,結果別說是高敖曹部的主力了,就連敵軍負責前出偵查的斥候都沒有見到一個!
高歡預判到高敖曹帶兵必走漳河沿岸奇襲鄴城,結果高敖曹居然沒來!
厙狄乾慌了,連忙派人回鄴城查探情況,因為這裡並不是冀州到鄴城的唯一通道,也不能排除高敖曹帶兵走遠路從別處奇襲鄴城。
等厙狄乾的人到鄴城之後,婁昭君得知前線戰況,面色劇變!
千算萬算,沒想過高敖曹居然不來!
因為鄴城居然也沒有遭遇襲擊!甚至負責巡查的遊騎,也沒有跟高敖曹的探子遭遇!
但高歡擊潰沿清河而來的敵軍部曲,這件事情已經是鐵板釘釘了!連繳獲的旗幟都被送到了鄴城。
婁昭君雖然機敏,卻不會帶兵打仗,也不知道出現這樣的情況,究竟意味著什麽。她火速派人寫信給劉益守,詢問對策,已經是慌不擇路。
……
高歡作為久經沙場的老硬幣,雖然親臨一線作戰指揮不是很在行,但是他在用兵大略方面還是很成熟的。
以厙狄幹部伏擊高敖曹,無論高敖曹能不能擊敗厙狄乾,起碼也要脫一身皮,在士卒疲憊的狀態下攻打鄴城,或者打道回府。
無論他們怎麽選,等這些人匆匆忙忙折返回脩縣的時候,高歡這邊已經攻克脩縣!
看到老家被攻佔,自己這邊又兵疲師老,高敖曹麾下士卒,必定軍心大亂!那時候哪怕高敖曹有當年項羽之能,只怕也是會落得「四面楚歌」的下場。
厙狄乾能不能阻止高敖曹攻鄴城,其實也不是那麽重要。高歡計劃的核心,是讓高敖曹部在不方便脫身(比如圍攻鄴城)情況下,不得不回師防守。
【穩定運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
往前行軍了,直接掉轉頭去回援脩縣!所以厙狄乾根本就等不到高敖曹的人馬,因為人家已經折返回老巢跟高歡決戰去了。
冷兵器時代打仗,主帥就是要考慮「提前量」的問題,不能等出事了以後,再來想辦法補救。不止是高歡,就連劉益守也是高估了高敖曹。
能夠用兵不拘一格,那是因為主帥掌握了各種用兵的方法,可以隨意處置。但高敖曹只會指揮步騎混合的隊伍作戰,讓他坐船偷襲,他不敢,也沒有這個經驗。
更不敢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把勝利的希望寄托於不熟悉的戰鬥類型。
於是高歡的第一道保險徹底失效,劉益守部署的第二道保險依舊失效。高敖曹依靠自己的「年輕不懂事」,完勝兩位老硬幣。
……
「兄長!跑吧!」
高歡之弟高琛壓低聲音對身旁的兄長大喊道。
高歡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一直不怎麽親近,但生死關頭,也只能依靠福禍相依的「自家人」了。
脩縣已經被他們攻陷,但從下午入城到晚上被高敖曹帶兵圍城,也不過幾個時辰而已,根本連抓捕渤海高氏的全部親卷都來不及完成!
高敖曹就已經帶兵打回來了。
「跑,還能往哪裡跑啊!」
站在城頭的高歡一臉蔑視看著城下人頭攢動的火把,神色澹然道。棋差一著,滿盤皆輸,千算萬算沒料到高敖曹是個慫貨,根本不敢走水路。
對方本來就沒走遠,快速折返也就不足為奇了。高歡心中暗然,這一招真是輸得莫名其妙。
此戰都是在賭對手如何布置,翻牌的時候,便已經無法調整。若是等斥候反覆偵查回報,然後再來做判斷,便已經失去了先機。
高歡在賭,高敖曹之前傻乎乎的派一支疑兵也是在賭。兩隻賭狗互相翻牌,二人一勝一負,姑且打平。
如今高歡佔據了脩縣,但高敖曹卻也沒有損耗什麽兵馬與氣力。
脩縣城池低矮,不見得能扛得住高敖曹攻城。
一番折騰後,雙方的策略與計謀,似乎完全沒有發揮什麽作用。繞了一圈回來,戰鬥的模式又回復到最原始的城池攻防戰中。
不同的是,本該防守鄴城的高歡,現在必須要守住脩縣,為生存而戰。高歡到底還是吃了個悶虧!
不過高敖曹似乎也不值得高興。
因為本應該攻克鄴城的高敖曹,卻不得不選擇回師救援脩縣,確保老家高氏子弟家卷的安全!高敖曹麾下部曲的核心,就是由渤海高氏鄉兵組成,其中有不少高氏旁支外圍子弟。
現在親卷子嗣被高歡架在脖子上,也是令人扼腕歎息。
不救脩縣,他的隊伍不用別人去打,自己就散了,這也是高歡眼光毒辣的地方。
「賀六渾!出城受死!我留你全屍!」
脩縣縣城下,高敖曹舉著火把,對著城頭大喊道。
「你要是不怕絕後,那就攻城。帶著人撤到脩縣十裡以外,否則我每隔半個時辰,殺你一子!」
高歡上了年紀喊不出話來,讓高琛代為喊話。
高敖曹不說話,城下大軍一片沉默。高敖曹的子嗣都會死,更別提他們的了。
高敖曹這種沉默的態度,讓高歡心裡發毛。
不過不要緊,高歡手裡就捏著一堆人質,不怕高敖曹不就范。
雖然這次渤海高氏的親卷抓獲的不多(渤海高氏各支子弟極多),但高氏兄弟等人的子嗣,卻又都被抓到。誰叫他們家在脩縣的府邸最大最豪華呢?
比如說高敖曹長子高突騎,此刻便被五花大綁矗立在城頭。
「父親!
救命啊父親!」
高突騎對著城下的高敖曹大喊道。
「賀六渾,你個小人卑鄙無恥!」
高敖曹氣得怒發衝冠,指著城牆上的高歡破口大罵,卻又拿對方無可奈何。
「你退兵就是,子嗣家卷自然可以保全。」
高歡面對微笑的讓高琛傳話,什麽叫有恃無恐,這便是有恃無恐。哪怕他現在站在原地不動讓高敖曹派人射他,對方都不敢動手!
要死,大家一起死,有什麽好怕的?
高歡已經看透了人性。
高敖曹頹然放下手,放棄了下令全面攻城的打算。高歡敗亡已定,哪怕自己不出手,梁軍也會出手,劉益守也會出手的。何苦讓自己的子嗣給對方陪葬呢?
正在這時,隊伍裡有人用強弓朝著城頭火把的位置射來凶猛一箭,正中高歡胸口!
一時間,交戰雙方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怎麽敢!他怎麽會!他怎麽能!
高歡難以置信看著自己胸口插著的那支箭,完全沒料到高敖曹居然不顧自己子嗣的安危,敢在這個時候跟自己翻臉。
高歡的手下與親衛,也沒料到城下軍中有如此神射,等援護的時候,箭已經插在高歡胸口上了。
「兄長,你瘋了?我們的孩兒還在高歡手裡啊!為什麽下令射殺高歡啊!」
高敖曹一臉驚駭看著身邊的大哥,像是頭一次認識對方一樣。高歡之所以沒防備,就是因為高乾等人的子嗣都被俘了。
沒想到就有人可以心冷如鐵,什麽都不介意。
「攻城!」
高敖曹身邊的高乾,大喊了一聲!根本懶得跟高敖曹解釋!
大丈夫豈能婦人之仁!老婆沒了,再娶就是!兒子沒了,再生就是!
聽到高乾下令攻城,高歡雙目圓睜,隨即脫力,跌落不到一丈高的低矮城牆,掉到了地上,生死不知。
高乾的狠辣,只是被這些年的權勢所遮蓋罷了。高敖曹忽然想起了當年還未起家時的往事。
想當年高乾向博陵崔求親,人家看不起他不願意將家中女卷嫁給他,高乾就帶著人去崔氏搶人,搶到了以後就在野地田埂上把「新娘子」OOXX了。
類似的事情,是劉益守與高歡之流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劉益守都是被女人倒追,而高歡以前劫掠女人跟自己那啥,怎樣都是搶回家了以後再辦事啊!
沒有誰會在野地裡隨便亂搞的。
可高乾就敢這麽玩!今日的冷箭看似突兀,實則是血液之中的暴虐果敢迸發出來而已。
「都宰了!把他們都宰了!一個不留!」
高琛雙目赤紅大喊道,他已然明白,今日自己在劫難逃,索性……大家一起上路吧。
高乾、高敖曹、高季式等人的子女,像是雞仔一樣的被宰殺,屍體被殘忍的拋下城頭,慘烈無比。
唯獨高慎鑽石王老五沒有成親,不那麽心疼,但妾生子也同樣被殺。
很快,脩縣城門被撞開,雙方的士卒都殺紅了眼,屍體在城門口堆了一層又一層。
……
轟隆!電閃雷鳴,暴雨傾盆!為了躲避可能的洪水,梁軍已經撤到朝歌廢城內。婁昭君這次送來的情報,劉益守沒有任何應對,只是寫信告訴對方,稍安勿躁,一切照舊。
他不希望高歡這麽快就死,但也沒必要花精力去確保高歡的安危。
「主公!出大事了!」
渾身都在「掉水」的源士康急急忙忙衝進來,雙手抱拳行禮道。
「直接說吧,不用拆信了!」
劉益守放下手裡正在讀
的書,正色說道。
「高歡攻下脩縣後,高敖曹率軍回師。然後……」
源士康不知道要怎麽說,隻得將手中封好火漆的竹筒交給劉益守。
「罷了!傳我軍令,全軍待命準備出發。」
他擺了擺手,後者退出帥帳後,劉益守這才拆開竹筒一目十行的將信看完。
高歡中冷箭而死,渤海高氏兄弟一脈子弟大半遇難,部曲死傷慘重,脩縣血流成河……怎一個亂字了得啊!
高氏兄弟後人基本上全被高歡的亂軍殺光了,想來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放過婁昭君的。帶著高歡的屍體,然後前來鄴城叫陣,最後攻克鄴城,把高歡的後人也給霍霍了,以報滅族之仇。
只要是正常人都會這麽辦吧,戰亂的血腥年代,就是這個規矩。
「入主鄴城的時間到了。」
劉益守輕聲感慨道。
想來高乾等人也知道無法守住鄴城,他們要的不是鄴城,而是鄴城皇宮裡的一切,包括傀儡皇帝元紹宗,中樞朝堂的卷宗等等。
更關鍵的是,不能不報仇!
辦完這一切,然後在冀州信都重建「魏國」,號令河北。如果將來梁國強勢無法抵擋,那便獻出河北以求保全自治之權,不失王侯之位。
如果劉益守出了意外,那收復黃河以北,再建魏國,也不是不能考慮。
至於兒子嘛,死光了還可以再生,老婆死了也沒事,反正世家女多的是,更年輕更漂亮!
劉益守甚至都感覺,或許高乾等人心中也未必真的那樣悲切。
他立刻鋪開大紙,給於謹寫了一封信,命人送去鄴城西面的武城。
……
幾天后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來自脩縣的冀州兵馬,出現在鄴城以北。高歡的屍體,被吊在旗杆上示眾。
鄴城守軍,無不震恐,一時間人心惶惶。
高敖曹派人對著鄴城城樓喊話,說高歡已死,繼續抵抗毫無意義,開城投降可免死傷。若是負隅頑抗,則大軍入城雞犬不留。
關鍵時刻,婁昭君出現在城頭,派人向高敖曹部喊話,說自己與高歡的家卷,誓與鄴城共存亡,要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
話不投機, 沒什麽好說的。早有準備的高敖曹命麾下大軍攻城,鄴城內已經沒有多少兵馬,堆人命也能把鄴城這座大城啃下來,攻城用的雲梯就已經足夠使用了!
戰鬥一直持續到晚上,雙方都死傷慘重,鄴城北面城牆搖搖欲墜,高敖曹的士卒幾次都快攻上城頭,卻又在緊要關頭被趕了下來。
深夜,一直嚴密關注鄴城戰況的於謹,親自帶兵夜襲高敖曹大營,大破疲憊的冀州兵!
混亂中高乾與高季式戰死,高敖曹僅以身免逃回信都,高慎重傷被俘。一夜間高敖曹麾下的親信兵馬灰飛煙滅,河北世家中成建制的最後一支戰兵覆滅。
自此以後,鄴城以北的各郡縣,已經沒有人牽頭抵抗梁軍佔地。
劉益守親臨鄴城,搜尋到高歡的屍首,將屍體修補收斂後送入了鄴城,並寫信給婁昭君勸降。
一天之後,鄴城城門大開,婁昭君親自出城迎梁軍入城,自此在鄴城盤踞了十年有余的高歡勢力,徹底退出了歷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