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撫還是罰,催促南京盡快下結論,這等事情如何能拖,發文給殷正茂,他是兵部尚書,要勇於任事,務必妥善解決。”
既然沒有死人,說明衛所沒有徹底失控,知道哪些事情做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朱翊鈞不可能親自去處理,張居正一樣如此,最後還是要落到南京頭上。
此事乾系大,擔憂地方眾人推諉,朱翊鈞選擇點名殷正茂,把責任落到實處。
南京的官員,不少是榮養,能乾實事的不多,朱翊鈞相信殷正茂,能者多勞。
道理不對,事情確是要這般做的。
張居正聞言,點點頭,他也是這般想法。
“讓殷正茂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寫出來,送來京城,朕要細看。”
內閣發出去了公文,湖廣的禦史急奏來了。
湖廣禦史向程彈劾地方。
“黃梅知縣張維翰違例科派,地方沸騰生怨,以致地方部民聚眾鬧事,知縣在縣衙被毆辱之,此人誤事且失朝廷威儀,因罷黜退贓。”
文華殿,朱翊鈞放下這些奏疏,內心久久不能平。
雖然身居皇城,卻感受到了各方撲面而來的壓力。
一事不平,諸事又起,事事皆大,各地而來的奏疏,讓他坐困禦台。
自己難道真的做錯了?
或者因為自己,考成法變成惡法了?
這回,他沒有招來張居正問政,而是選擇了獨自思考。
考成法根本在言官,言官督查地方嚴格施行考成法,這幾年花費了大量的心思和力氣改變言官。
兩百名言官,不支持考成法的人都被換,官學私學鬧了多少風波,又有多少人受到責罰,下了詔獄,付出性命的也不少。
如今,言官們終於被按服了,開始督查地方,才幾個月,各地風波不斷。
今日還是衛所圍城,百姓毆打縣官,吏員被害。
它日是不是就要造反了?
只看史書,只知道明朝有兩百余年的國柞,卻不知道中間多少的心驚動魄,如履薄冰。
因為無數能臣的努力,才有今日這般之幸。
而不是因為他是大明,所以就有兩百余年的國柞。
朱翊鈞感到了疲憊和憂心,隨著這些年自己做到事情越多,他越害怕起來。
真應了那句話,不做不錯,多做多錯。
這話流傳了千年,難道就是無用之話。
“招石茂華,馬芳,凌雲翼,田義來。”
幾人至。
“八衛的事,如今可已滿編?”
聖人突然召見,幾人路上就猜到了,應該是關於八衛的事,面聖後,聖人第一句話果然如此。
凌雲翼負責的軍務處,專責八衛,他最清楚,所以上前答。
“禦馬監四衛已經齊編,禦前四衛還有一定的差額。”
“說實數。”
“各衛合計差員五千余人。”
朱翊鈞眉頭皺。
他的態度沒有表明嗎?這幾個月來,警鍾敲了又敲,已經明確告訴各部今年要把八衛的事定下。
但是凌雲翼告訴他,還缺額五千人。
他能怎麽辦呢?
難道把凌雲翼也撤了?撤了凌雲翼,換成誰來?
崇禎撤人撤的倒是勤快,誰沒有完成結果就把誰換掉,嚴重的還殺頭,結果事情一樣做不成。
朱翊鈞歎息一聲。
做實事,真不是喊點口號,表下決心,換幾個人就能做成的。
千古不變的道理。
“到年關還有不足三個月,諸卿給朕一個準話,能否如期完成?”
凌雲翼看向兵部尚書石茂華。
“恐有缺額。”
“兵備呢?”朱翊鈞略過,又問。
“內廷各局告知各地拖欠征派,軍中如今連被服都未齊。”
“去告訴他們,今年各事都可以拖欠,王公大臣的朝服今年不發了,唯軍備不能拖,膽敢誤期,朕必定嚴懲他們。”
田義領旨。
“諸卿可知安慶衛所的事?”
幾人恍然,這不應該去問張公嗎,怎麽突然來問他們,幾人互相看了看。
“南京還在猶豫是安撫還是重責,諸卿都熟知軍務,大膽建言才是。”
安慶衛所的事鬧得這般大,他們幾人怎麽可能不知道。
“臣建議安撫,也需要重責。”
凌雲翼上前一步,仔細解釋。
“臣聞事因乃軍卒鬧餉,將官無法彈壓,往年軍士鬧餉,多會糜爛地方,而安慶卻沒有,只是圍了城,可見將官還是擔了事的。
但是畢竟圍攻了縣城,和造反無異,必須要給與嚴懲,不然朝廷威嚴何在。
只是地方事情經過到底如何,臣也不細知,陛下也不能聽臣一面之詞。”
朱翊鈞想要聽到的答案是告訴他該如何做,如何能解決這件事,凌雲翼的話沒有達到他的預期。
見其他人沒有說話,失望的揮退眾人。
張居正回到家,告訴管家,今日不見客,獨坐書房。
各地急事多,而皇上沒有召見他,這是以往沒有發生過的事,他感到了惶恐。
變法的難處,他早有預料。
整理言官,雖然是變法的第一步,重中之重,實際上卻是最容易辦到的事。
而地方上的事,才是極為困難。
如今有了成效,正是趁熱打鐵之時,哪怕有余星濺到身上,燒破了幾個洞也不應該退讓。
鐵匠們對撲面的火星視若無睹,而普通人卻會下意識的躲避。
“唉。”
張居正不知道皇上能不能承受住,會不會害怕那那團團濺飛的火光。
又歎了一聲氣。
“變法就是這般艱苦,如果唾手可成, 又如何能輪到自己這位奇偉之士呢?”
自言自語,打趣了自己一番,張居正鋪開紙張,親自研磨。
“臣本一介草茅,仰蒙先帝信任,受顧命於國政,陛下青睞,以弟子禮奉之,又得以國家元輔,如此皇天厚恩,臣不敢不報。
國家承平百年,弊事久生,憂患之殷,臣日日夜夜不敢寐,憂心國柞不能長綿。
惟以不克負荷為懼,以報國恩,以報先帝,以承陛下與臣師誼。
變法者,行路難,行路艱,壞祖宗之法,鞭人心之變,而人心之固,固不可徹。
……
以仰裨新政於萬一。”
張居正寫完,看了一遍又一遍。
變法者,從來沒有好下場。
普通百姓都能說出的道理,他能不知道嗎?哪怕皇帝是他的弟子,又能如何呢。
奏疏,送到了乾清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