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偉人,有人說明朝的偉人是陽明先生王守仁,有人說是思想先區黃宗羲先生,也有人說是悲情天才唐順之。
而陳光年則是覺得,如果非要說有這麽一個人的話,那就應該是張居正。
這天下的人都知道什麽叫做柿子要挑軟的捏。
什麽劣紳土豪,什麽官吏將校,什麽朝堂公卿,什麽宦官皇帝。
這天下的人,哪個還有不欺負百姓的呢,因為他們好欺負啊,以為他們就像是那海綿裡的水,你努努力終歸還是有的。
因為他們好滿足啊,只要你給他們吃上一口飯,你就是他們的恩人。
你若是讓他們吃上了飽飯,那你就是聖人。
他們不在乎別人得到了多少,他們沒有見識,沒有本事,他們單純的就只知道一件事情,努力的活下去。
這種人,他被所有人欺負。
這天下罕有能夠為了百姓而得罪天下士紳權貴的人,便是那大明太祖,他也沒有做到。
海瑞一身正氣,他卻鬱鬱不得志也。
於謙滿頭華發落了個壯志未酬。
唯有張居正,唯有張太嶽,他近乎於走到了天下權利的巔峰之處,擋在了所有的百姓面前向天下權貴,宣戰了!
十年,他為了這十年,他用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去拚搏,去苟且。
眾人罵他任人唯親,眾人辱他拉幫結派,眾人欺他苟且偷生,殊不知他只要十年。
為了這十年,他被抄家滅族,削盡其宮秩,迫奪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
為了這十年,也險遭開棺鞭屍,家屬或餓死或流放。
為了這十年,他五十歲的時候便如同七八十歲的老叟一般蒼老難行。
為了這十年,長子張敬修在獄中受到嚴刑拷打,憤憤不平中留下絕命書自殺。
次子張嗣修,張居正去世之後的第二年,他被發配充軍到苦寒之地,此後情況不明。
曾經高中狀元的三子張懋修,最後兩次自盡未能成功之後被發配充軍。
武將出身的四子張簡修,直接被貶為平民一無所有。
最好的是幼子張允修,他隻身逃亡,流離失所。
面對這一切,陳光年隻問了他一句話。
“你,後悔麽?”
“當年,其實老夫是有機會急流勇退的,老夫也真的想要退下去的,但是那個時候一條鞭法正在關鍵時刻。
若是就那麽退了,老夫害怕啊。
雖然老夫知道,當老夫死了,或許這也會成為虛妄。
但是老夫還是想要試一試,陛下年幼,他的教導是老夫一手教出來的,老夫覺得....
罷了,說這些也沒有用處了。
若是還能再來一次,老夫已經會對陛下好一些,一定會對他再好一些,這樣或許就能夠將那大明保住了。
你要記住,這天下,只有那至高無上之人,才能真的去做這些。
其他人,都不可以!”
這句話落到了陳光年的耳中,似有所致,卻又似乎只是感慨。
陳光年沒有多說回答,只是默默點了點頭,然後在張居正的擺手之間,離開了這片土地。
他,該去做他自己的事情了。
與此同時,在他離開之後,另一個家夥也出現在了這裡,出現在了張居正的身邊。
“你這麽看中這個家夥?”
“高公。”張居正看到了來人之後先是躬身行禮,然後才繼續說道,“那位沒有看錯人,他比很多人都要堅持的很。”
“和你一樣?”
“他都運氣,可能沒我好吧。”張居正輕笑,然後就要離開,不過仍然被高拱叫住。
“你到現在都沒有後悔過麽,其實當年老夫的辦法,或許才是正確的辦法!”
高拱的話讓張居正頓住了,不過卻沒有反駁什麽。
“老夫當年就告訴過你,想要讓這個天下變成你心中的樣子,那就必須得從上面開始,真正做到一人以蔽之才行。
那個時候,陛下的權利大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高拱仍然再繼續,似乎不肯承認自己錯了一樣。
“那麽多人都在證明,或許那個位置上的人有雄才大略,但是當他們有放松下來的那個年頭的時候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
“所以你就保證你不會變麽?”
“老夫高拱,自不會變!”高拱突然大聲的怒喝了起來,“大明也需要改革,我高拱就是要做那個改革的人,從上到下的改,從根子上改。
老夫要讓這天下...”
高拱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被張居正打斷了,而打斷他的只有一句話。
“你如此,又能維持幾代人,你,我,還有何人....”
“......”高拱的臉色突然漲的通紅了起來,“你若是如此說,這天下本貪,老夫是錯的,你的那也就是錯的。
既然都是錯的,這天下難不成就真的沒救了!
日後這陽間難不成還要一次又一次的循環之中?”
“不會的,人有貪心,亦有改過。”
張居正說完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麽,轉身消失在了這天地之間。
而高拱看著他消失的地方,再看看那下面混亂不堪的局面,臉上忍不住的浮現出冷笑。
“都是一群什麽東西,敗類,無恥敗類!”
而此時的陳光年,則是在回到現實之後,繼續開始了自己的生活。
當然,在這個生活之下,他等待的改變也終於到了。
郵件,合同,他被某個大型網絡直播公司看重了,想要將他收入麾下。
這對於他來說可不是一件多麽意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被人簽約,說到底還是沒有足夠的主觀。
商人,看中的是利益,只有足夠的利益才能夠打動他們。
而帶動利益的,不僅僅是流量,還有話題性,畢竟流量是一時的,但是話題性是永遠的。
他是說歷史的,而他這段時間不斷的講主觀意識帶入進去,就是在刻意引戰,同時不斷的和現代結合也是為了帶動話題性。
有了這些,加上他現在的流量,自然是有公司願意將他帶走的。
簽署合同並不算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線上簽約,專人聯系,確定了自己的自由性之後,陳光年按照對方的提示,一步一步將合同簽好。
同時也將自己的計劃進行到了下一步。
當然,在正式開始之前,他需要去一些地方,看一些人...
這段時間的經歷,他不需要擔心自己的這段時間的話題了,給陳曦發了信息之後也沒有說自己簽約的事情,就直接再次購買了自己的車票,踏上了自己的行程。
而他的第一站,就是千裡之外的漠北省,薩漢壩自治州。
進入這裡,則是因為他在下面的受人之托。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常年跟著那群大佬廝混,陳光年時不時的也會遇到些“意外”。
比如一個滿臉滄桑的老人。
一個即將魂飛魄散的鬼混。
見到這個老人是一個意外,當初因為阿鬥的事情,他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方式,結果沒找到什麽需要幫忙的大鬼。
倒是碰到了那個對著自己頗為“羞澀”的老鬼。
那是一個穿著破破爛爛,說這那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磕磕巴巴的告訴和自己交流。
想要拜托陳光年若是有時間的話,能夠去一趟這個漠北省叫做薩汗壩的地方。
而他的請求也不是給他燒紙點香,就是找到他的墳墓,然後將那裡如今的照片拍下來,若是有機會他想親眼看看。
當然,如果可以,他希望陳光年能夠找到自己的兒子,然後告訴他。
他這個當父親的對不起他。
至於他的兒子是誰,他又是誰,他叫什麽,他的墳墓在哪裡,他全然不知道。
他不是什麽王朝將相,沒有太廟的香火,沒有民間的祭祀,他已經是一個即將灰飛煙滅的懵懂之鬼魂了。
這麽一個人,他能夠說出這些,已經是極為不容易了。
陳光年並不知道他是怎麽和自己碰到的,不過既然有了時間,他自然不介意自己去這個傳聞之中的地方看一看。
薩汗壩,這裡是個好地方啊。
當年這裡曾經是皇家的獵場,只不過在時間的摧殘之下,它一度變得風沙遍地,甚至一度導致部分地區那是寸草不生。
當年的珍奇禽獸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在一次次的山林大火,一次次的開墾,一次次的砍伐之下這裡曾經是飛鳥無棲樹,黃沙遮天日。
百萬畝的荒蕪,一度讓這裡成為噩夢。
當然,這也同樣是過去了。
陳光年走下列車的那一刻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嘈雜,相當的嘈雜。
人聲鼎沸不足以形容他的所見所謂。
各色各樣的人都在車站內外高聲叫賣,還有舉著旗幟的導遊在引導著一隊隊的遊客朝著外面走出去。
在人聲鼎沸之下,似乎還隱隱傳來了鳥雀之聲。
走出車站,抬眼望去是那山川之上的鬱鬱蔥蔥,是那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
“還真是.....真是....真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
此時的陳光年,真的就只剩下了這麽一個想法,想要給這裡一個合適的評價,他都找不出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又不是來這裡誇獎這裡景色優美的,他要做的是完成自己的囑托。
找到一個一問三不知的老人家的回憶,還有屬於他的故事。
深山老林之中,脫離了大部隊的陳光年也算是孤身一人進入了這森林之中,近距離的感受著森林的美好,然後一路前行。
在一個確定沒有人會出現的地方,聚起來一個小小的土堆,然後點燃三根香煙,撒上一把隨身帶著的小米。
靜靜的等待著那個鬼魂的出現。
後背似乎感覺到有些許的寒冷,但是舉目四望卻也沒有看到想要見到的那個人。
想來並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有這動輒往陽間走一遭的本事。
但是陳光年的心裡,似乎被指因了一個方向,這是一種莫名的,突然出現的感覺。
確定了這種感覺之後,陳光年第一件事情就是將煙掐了,然後保證沒有火星才敢離開。
沿著心中的那種感覺,一路在山林之中行走,而且越走也是僻靜。
最開始的時候時不時的會出現人聲,但是在傳過了一道沒人看守的護欄之後,陳光年就踏入了真正的非對外開放的地方。
這裡已經是人煙稀少了,這裡幾乎是除了鳥雀鳴叫之外,剩下的就是嗚咽的風聲。
甚至偶爾還能看到個什麽走獸出沒,這些東西都讓陳光年的眉頭緊鎖。
“這地兒,確定沒啥猛獸吧。”
“不過該說不說,這地方的景色是真不錯,保護的是真好啊....”
帶著驚歎和擔心,陳光年穿過了一條條的林蔭山路,終於在黃昏之前,來到了自己心中指引的那個地方。
至於為什麽他知道這是自己心中指引的地方,因為這裡太特殊了。
這裡有一棵樹,一顆很大很大的樹,不知道已經生長了多少年的大樹,從那滄桑的樹皮就能夠猜得出來它經歷過多少的風雨。
“這樹,少說也得幾百年了吧。”
“三百七十二年了。”
忍不住發出來了一聲感慨的陳光年突然被後面的一道聲音給嚇住了,然後猛然轉身就看到了一個滿臉蒼老的老人走到了他的身後。
身著樸素,腰間還掛著一個對講機。
此時對講機裡面還傳來嘈雜的聲音。
“不要著急,就是一個普通遊客,沒有明火出現,稍後我就將他帶出去。”
那個老人出現之後沒有再和陳光年說話,只是拿出對講和裡面的人說起話來。
等到裡面傳來收到的聲音之後,他才再次走到了陳光年的身邊,也走到了那顆大樹的身邊。
“三百七十二年了,這可是這座薩汗壩的鎮山寶樹啊。”
“這棵樹....這麽厲害麽?”
“厲害,當然厲害!”老人輕笑著,“正是因為有了這棵樹,才有了如今的薩汗壩,若是沒有它的話,誰也不知道如今的薩汗壩會是一個什麽樣子。”
“這裡不是因為植樹造林,退耕還林....”
“嘿,你說的簡單,這樹砍了可不是你種上去就行的,漫天的黃沙,沒完沒了的沙暴,土地乾涸的連水溝都挖不開。
你以為把耕地廢了就行了?
就算是不廢了,在這黃沙之下,這耕地也不能用了。”
老人似乎很有感慨的模樣,看著陳光年還想在說話,他直接舉起了手臂。
“不管你是哪裡來的驢友,這天兒晚了,這林子裡面沒準會有什麽,你不能再繼續呆在這裡了。
跟著我來,先去瞭望塔吧。”
“瞭望塔?”
“這麽大的林子,這偷獵的,伐木的,還有你們這群驢友,什麽人都可能有,這得有人守著。
總不能等火著了,等事兒出了,咱們在想辦法吧。
喏....看見那個黑筒子了麽,那就是咱們的瞭望塔。”
隨著老人伸出手指的方向,陳光年也看到了這瞭望塔,距離這裡果然不算遠。
不過看著黃昏日下,陳光年也只能跟著這個老人快步的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一路上還別說,這老人年紀看著不小了,這腿腳那是真的好用,陳光年這個大小夥子愣是差點沒能跟上。
“我說你們這群年輕人啊,這小小的年紀,怎麽這腿腳那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嘿嘿....嘿嘿....”面對這種眉頭緊鎖的質問,陳光年只能露出來滿臉尷尬的笑容。
然後氣喘籲籲的大步跟了上去。
等到他們來到了那林中小屋的時候,陳光年已經快沒有邁步的力氣了,正所謂望山跑死馬。
這看著不遠的距離,這麽不斷加速之中,他的體力也是消耗的,哎....
“進去吧,明天天亮了我帶你出去,以後林子裡別亂跑,這裡面什麽東西都有。
要是遇到黃羊,青羊什麽的也還好,你要是運氣不好碰到了馬鹿、猞猁或者是豹子。
你說你死了這事兒算誰的?”
老人說著話受傷的動作也不滿,打水做水,收拾廚房弄出來飯菜。
小小的屋子讓他收拾的整整齊齊的。
“這兒就您一個麽?”
“還有一條狗,不過不知道去哪兒撒歡了,晚上就回來了。”
“哦....您家人呢?”
“兒子上大學呢,孩兒他娘死的早,我在外面沒什麽意思,乾脆就在這裡面,陪著老狗,守著這林子過活。
每天去巡林,還有個念頭。
要不然一個人在那空蕩蕩的樓上,這街坊四鄰的也不認識,也不說話,這日子啊....不好過。”
看著老人灑脫的樣子,陳光年似乎也能夠感覺到他的某種孤單。
“看您這歲數了,沒想到孩子這麽小,才上大學。”
“哼,我這是長得老!”那“老人”突然冷哼了一聲,然後從一旁的桌子上扔過來一個相框,“我今年剛四十二,這林子磨人,呆的時間久了,臉就老了。”
陳光年看著手中的照片,兩個眼睛那瞪得叫一個大啊。
照片上是一個意氣風發的美少年,從彩色照片上來看,這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風格也應該是**十年代。
而他背後的背景.....似乎是自由女神像?
那個時代去這下面拍照,這不容易啊。
看著陳光年這麽驚訝的模樣,那老人也是似乎回憶道了曾經的歲月。
“當年啊....當年....那時候成績好,然後大學畢業之後就得到了一次去鷹醬那裡留學的機會。
也不是什麽新技術,但是也算是能夠有個不錯的出身了。
那個時候和現在不同,那個時候咱們這裡還不是那麽的學術強橫,很多更高深的東西只能去外面學了。
而從外面回來的,那自然也是所有人眼中的香餑餑。
那時候,我就特別的想要去外面,不僅僅是為了學新東西,更重要的是,那時候我有個女朋友。
她家裡很好,想要和我一起去那邊,她家人也很滿意我,願意資助我去留學....”
“然後呢?”
看著如今粗布衣衫,彎腰駝背的護林員,他感覺這位想來不是走的這條路的。
“然後啊....我爹就給我鎖在家裡了,她找我來,然後見不到我。
她等我,等了我兩個月,最後她走了。
我也留在了這裡。”
“當個護林員?”
“對,當了個護林員。”
“.....你一定很恨....很.....”出於禮貌陳光年並沒有多說什麽,或者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件事情。
“沒什麽,我學的就是林業專業,去了那裡還得改個專業。
林業專業很好啊,你看著這裡,多美啊。”
鍋裡煮著白面條,透過不鏽鋼窗戶看著外面的夜色下仍然能夠看得到的鬱鬱蔥蔥,似乎有了別樣的升華。
“鬱鬱蔥蔥的,但也不過是這些年才恢復的,我記得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還是一片荒漠,你沒記錯。”老人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不過也沒有什麽不好說的。
“所以你留下的時候,這裡還是一片荒漠,你們是建設這裡的人麽?”
“什麽建設,我們哪兒懂這個,我們就知道我們得種樹,還得給他種活了。”
“很辛苦吧。”
“辛苦倒是沒什麽,有機械,比老一輩兒的時候好太多了,主要是心裡啊,這個難受。
那時候和現在不同,這一顆顆樹種下去,這一顆顆的死過去。
種一棵死一棵,那是真的見不到希望啊。
每年局裡面拿出來的報告,就是我們又虧了多少多少錢,我們又浪費了多少多少好苗子。
那時候,老農來了,走了,大學生來了,走了,就連那村裡的人都走了。
他們生活不下去啊,越來越荒涼啊。
人少了,沙多了,我們這希望,也就越來越遙遠了。”
平淡的話語,平靜的語氣,似乎過去的就真的只是一個過去而已。
但是這些話聽到了陳光年的耳朵之中卻又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畫面了。
漫天黃沙之中,,一群在黃沙之中抗著樹苗的人在頂著風沙前行.....
“那個時候那麽苦,他又是為什麽要將你的大好前途給毀了啊。”
“哎....”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輕輕搖頭之後又露出來了一個笑容,“哪有什麽為什麽,誰讓他是這裡的負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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