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被抓进了临安狱。
走到监狱门口,正好撞见肥玉叶。
肥玉叶见了杨沅,便眨眨眼道:“侯爷。”
杨沅道:“因为我的事,连累你了。”
肥玉叶嫣然一笑,道:“侯爷说的哪里话来,这事儿玉叶也从中受惠呢,今日牢狱之灾,也怨不得侯爷。”
那边牢头儿和吴一尘、刘以观两位押解犯人而来的官员做了交接,便走上前来。
牢头儿粗暴地喝道:“噤声,这里是什么地方?进了大牢,看你们还能不能如此心平气和!带进去,先搜身,换囚衣,入监房。”
吴一尘和杨澈是同僚,也知道杨沅和皇城司关系一向不错,见状不禁眉头一皱,对那牢头儿道:“杨侯是否有罪,尚须勘察,此刻他只是疑犯,无须当成犯人一般严苛对待。”
那牢头儿满脸陪笑,道:“吴指挥说的是,所以小人对杨候已经是格外客气,吴指挥想是不清楚牢里犯人平日是如何对待的。”
这人虽然满脸是笑,似乎十分恭敬,但那笑容却让人非常的不舒服,敷衍的意味特别明显,但你想挑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吴一尘和他不是一个系统的,本也管不到他这里。吴一尘这番话虽是对杨沅的照拂,见他不以为然,倒也不便再说。
牢头儿一声令下,一道黑色的大门便吱呀呀打开,一群狱卒将杨沅和肥玉叶带了进去。
吴一尘和刘以观对视了一眼,问道:“接下来何时提审?”
刘以观道:“今日抓了许多人,且一一入监,待整理好相应公文、彻查了相关账目再说。升堂问案之前,本官会再遣人知会吴指挥的。
吴一尘与刘以观平级,但人家是文官,先天就比他优越一些。
而且此案本就是临安府主办,大理寺和皇城司协办,听他这么说,吴一尘便拱手道:“既如此,那吴某就先回皇城司去了,刘监州需要用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罢,吴一尘便带着皇城司的一众亲事官离开了临安大狱。
刘以观看到那黑漆大门缓缓关上,遮住了阴森森的甬道,也自带人回了府衙。
大牢这种地方比较晦气,做官的尤其忌讳。
哪怕他一直负责临安府的司法系统,这大牢他基本上也是没有进去过的,不吉利。
穿过阴暗的甬道,忽然现出一道天井,天井左右各有一处厢房,天井里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
左边四人,是四个男性狱卒,穿着一身短打,胸前和背后有一?“狱”字。
右边四人,是四个女性狱卒,同样一身短打,胸前和背后也有一个“狱”字。
八人之前,站定一人,穿着绿色的官袍,头戴一顶乌纱。
那满脸横肉的牢头儿一进天井,便踮着脚尖,一溜小跑儿的赶到他近前,点头哈腰,一脸谗笑:“隗典狱,杨侯和肥姑娘已经到了。
那位典狱长把他往旁边一拨拉,快步上前,一个长揖到地,恭敬地道:“杨侯爷,肥姑娘,下官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杨沅站住脚步,笑道:“隗顺,是你?嚯!已经做了典狱长了?”
隗顺笑道:“侥幸,侥幸。方才狱门之外,不好表现的对侯爷太过礼遇,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侯爷息怒。”
那牢头儿道:“隗典狱,我杨义远怎敢得罪侯爷,外人面前,只是喳喳呼呼,装装样子罢了。”
杨沅笑道:“隗顺啊,你正常安排即可,不必对我特殊照料。”
隗顺道:“是是是,下官带人亲自洒扫了两间房子出来,分置于男狱、女狱。下官带侯爷去,只是要委屈侯爷一番了。”
在汉代以前,是不分男女监的,犯了罪,就是抓起来一关,杂居的。
因此一来,常有女犯遭男犯侵犯。
从汉代开始,就开始分设女监了,男女犯人分开关押。
但当时还是男性狱卒管理犯人,这样一来,侵犯女囚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
从宋朝开始,朝廷开始设置女性狱卒的职位,这让女囚受到侵犯的风险大大降低了。
柔弱温和之人,是管不了犯人的,这牢里男监也好,女监也罢,关押的人虽然有少数蒙冤者,大部分确实是罪大恶极之人,你不凶悍一些,如何压制他(她)们。
所以,这四个女狱卒,也是膀大腰圆,满脸的横肉,板起脸来时,那副凶相,一点儿也不比男狱卒差。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八人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那热情洋溢的劲儿,可亲的很。
监狱是一个比外面的世界更加现实的地方。
他们典狱长对这两个犯人如此恭敬有加,他们就格外地恭驯。
因为在监狱这个相对封闭的所在,典狱长就是天,对犯人如是,对他们来说,也如是。
杨沅笑道:“这囚服不用换的么?”
隗顺升为典狱长才没几天,可他却是在监狱口干了一辈子的人。
之前他是大理寺的狱卒,而且是子继父业,转到临安大狱便升了牢头儿。
狱里的一切弯弯绕儿,没有他不懂的,想要顺利接掌大狱,于他而言自然非常容易。
隗顺便笑道:“侯爷这么说,可是愧煞下官了。囚衣自然不用换的,若是谁来提人,也要先经过下官的,那时再委屈侯爷换上就是了。
杨沅摇头道:“这样不妥,还是换上吧。”
隗顺道:“侯爷不必担心,这大狱里,上下齐心,断然不会有人出去胡言乱语的。”
旁边那杨姓牢头儿和女牢头儿也是连连称是。
他们在这儿是一干就一辈子,别无所图,图也没用,也就是物质利益上能得些好处。
谁还没有个需要关照的人?
你今天敢拆别人的台,明天别人就敢拆你的台,这要是卷起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隗顺在大理寺干不下去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哪怕你做的事,他也认可是正义的,是叫人钦佩的,但你坏了规矩,客观上就是卖了同僚。
所以在这牢里头,确如隗顺所说,大家上下齐心,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杨沅笑道:“倒也不是担心,只是我与玉叶姑娘这身衣裳都是上百贯的,不舍得弄一身褶皱罢了。”
肥玉叶瞄了杨沅一眼,轻轻皱了皱鼻子。
就你......,日进斗金的大财主,还心疼这点小钱?
你确定不是在显摆你的人脉?
不过......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衣裳,她还真有点舍不得。
上边的绣饰,还是她自己绣的呢,那可是超过“陌上花”一等绣师的手艺。
隗顺嘴角抽了抽,这才叫男女狱卒,伺候杨沅和肥玉叶分别去左右厢房更衣。
其实这更衣过程,是要浑身上下仔细搜检一遍的,完事还要用刚打来的冰凉的井水把他们浇个透彻。
但是对这两位,这套手续自然全省了,待二人换了囚衣走出来,又打了个照面。
杨沅看看肥玉叶,换了身粗麻的布衣,胸口一个“囚”字,都成了口中有八。
杨沅忍不住笑道:“玉叶姑娘真是丽质天生,哪怕布衣裙,依旧天香国色。”
大牢里说这种话,真是大煞风景,怎么着,你还挺喜欢我穿囚服的?
肥玉叶想着,便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再往前去,便左右分开了,杨沅入男监,玉叶入女监。
隗顺自然是亲自陪在身边,把他领进了男监。
男监有两种牢房,一种是那种四下全是栅栏,内中一目了然,而且通常会关上一群囚犯的牢房。
另一种就是四面有墙,私密性好,而且通常都是单人牢房的房间了。
隗顺当然是把杨安排进了单间。
打开门锁,隗顺把杨沅请进房间,杨沅一看,贴墙一张床榻,被褥齐整。
墙角有个三扇的竖屏,后边应该是放置马桶的所在。
另一面墙前,贴墙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有茶罐、茶具,想必是怕狱中气味终究不好,还有一只熏炉,熏香正袅袅而起。
床前还有一张小几,几上摆了一盘时令的鲜果。
这......是牢房?
隗顺搓了搓手,抱歉地道:“侯爷,牢里条件有限,下官得知消息又晚,勉强也只能布置如此,侯爷看还缺些什么,只管吩咐下来,下官去想办法。”
“这就挺好了,不必再费心思了,有劳了。”
杨沅说着,走过去在榻上坐了坐,嗯......还不错,铺的软硬适中,睡着应该会比较舒服。
嗯?
杨沅又按了按枕头,隗顺马上道:“侯爷可是觉得哪儿不舒适?”
杨沅道:“我不喜软枕,睡着不太透气,而且太矮了,可否换个荞麦皮的?”
隗顺道:“下官去想办法。
不到一个时辰,隗顺就又到了杨沅的牢房,他给杨沅带来一只茶枕,还提了一袋“决明子”。
如果嫌那茶枕不合适,可以再掺点“决明子”进去调整高矮和松软程度。
肥玉叶那边的待遇,丝毫也不比杨沅这边差。
因为那边的女牢头儿已经知道肥玉叶是因为杨侯的事情入狱的了。
因为杨侯入狱的漂亮女人,那么他们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当然不能怠慢了。
就算没有隗顺的交代,这边的女牢头儿还是杨沅的“粉丝”呢。
有关杨沅的评书和杂剧,她一个不落全都看了,迷的不要不要的。
从当初杨沅考中状元,跨马游街那一天,被她在街头看见,她就深陷于杨元的颜值而不可自拔了。
谁说她五大三粗就不能有一颗少女心了?
她对肥玉叶是产生了移情作用的,她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肥玉叶身上,使得“你我一体”。
善待杨状元的女人,就是善待她自己。
担心肥玉叶一个人在牢里烦闷,她还随意委了肥玉叶一个“监工”的差使,可以在牢里随处行走。
杨沅去男监的时候,大牢里犯人比较少,除了死囚等重刑犯,全都不在。
因为他们被临安府衙带出去清拆违章、疏通沟渠去了。
这种不要钱的劳力,为什么不用?
女监这边的犯人也是要干活的。
织布、刺绣、春米等,比男犯们要轻松许多,但也一样是免费劳力。
那女牢头儿给肥玉叶一个“监工”的差使,本来是怕她闷着。
但肥玉叶这看看,那看看,对女犯们的刺绣手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她便随口指点了起来……………
汤思退去了晋王府,带去了刘以观搜罗到的一些证据。
眼下,还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杨与假会子案有确实的联系。
不过,刘以观已经说了,哪怕他与假会子案全无关系,如此巨额的偷税,他也死定了。
呵呵,恢复太祖时的《皇宋刑统》,是你杨子岳一坚持的。
好啊,那咱就按照《皇宋刑统》来!
想不到老夫当初一语成谶,你杨子岳当真是“作法自毙”了。
因为汤思退已经可以确定杨有罪,自然不会再留手。
于他而言,这已经不是杨沅一人有罪与否的事了。
政争,从来都是如此。
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政敌就绝不会把它当成一个单一事件处理,而是会充分利用它进行株连扩大,尽量把敌对一方的人拉下水。
汤思退不相信这么大的一桩案子,背后就只有杨一人。
就算只有他一人,也可以想办法把其他激进派成员尽量拉下水嘛。
所以,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他要赤膊上阵了。
晋王看着他陈列的证据,久久不语。
汤思退道:“监国一向器重杨沅,想不到他却利欲熏心,做出这样的事来。下官获悉此事时,也是大吃一惊。
此事尚在侦破当中,大王现如今代官家监国,日理万机,本不该在事情全部查明之前打扰监国,只是考虑到杨如此善于营造名声,蒙蔽了大王,所以下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先与大王通个气儿。”
?王赵璩闭上了眼睛。
他的耳畔,又回响起了杨沅的声音。
“大王,没想到这案子查来查去,倒是把下官自己都绕进去了。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下官想利用一下。
弄好了,就可以来个大扫除,尤其是三法司。之后,它就能变成官家手中最得心应手的一口宝刀了,无坚不摧。”
“子岳,如果......他们不下场呢?”
“他们不下场,也没有什么损失。正好利用我被抓,蒙蔽那些真正的金国秘谍。
我的人已经在盯着他们了,只等一个一网打尽的时机。
如果制造假会子的罪名被安在了我的头上,他们不再那么警惕,也就不会继续蛰伏下去了。”
汤思退见晋王闭目不语,只当他是对杨沅深感失望。
汤思退心中快意,假意劝慰道:“那些作奸犯科,最终被绳之以法的贪官,在暴露之前,哪一个不是光风霁月,一身的正气?
大王不必为此难堪,非是大王识人不明,而是此人过于狯,善于伪装罢了。”
晋王道:“本王……………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参政,你可知道,机速房缴获会子印刷铜版,揪出在枢密院勘印房调查油墨的徐洪诚,其中杨沅出力甚巨?”
汤思退大吃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
晋王道:“这是真的,勘印房中发现印钞油墨线索,是杨调查张宓案时,勘探现场时发现的。
萧山何七七印染坊中印制假会子,也是杨沅嗅到沤泡蚕茧的浓烈臭味时,心有所感,提供给机速房的探查方向,这才揪出了真凶。”
汤思退喃喃道:“怎么可能,若是这样......”
突然,汤思退两眼一亮,顿时大感振奋。
杨沅那么爱出风头的人,这样的大功劳,这样出风头的事,他怎么舍得退居幕后?
他只是破了一个张宓的案子,就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各种为他自己造势,把他捧为神探。
听说他那些妻妾,包了杂剧团的场子,去看演他的戏。
只怕那杂剧团就是收了他的钱,才编出了捧他的戏来,要不然,那戏中怎么有诸多的官场细节?
那些细节,根本就不是一个戏子所能了解到的。
就这样一个人,这么大的一桩功劳,他居然退居幕后,把功劳和风头拱手让给机速房的刘商秋了?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如此不合情理,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
睿智的光芒在汤思退眸中陡然闪过!
本来,他并不确定,杨沅走私大宗财货从中牟利一事,和假会子案是否真有关系。
他敢在不确定的前提下,就把这位新朝宠臣直接抓起来,是因为他有兜底的方案。
哪怕最终还是找不到杨沅与假会子案有关,他偷逃如此巨额的税赋,也足以治他的罪。
但是现在,他一下子信心十足了。
他觉得,假会子就是杨沅所为。
汤思退沉声道:“监国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两件事的线索,都是杨沅提供的,那么他其实是在‘贼喊捉贼‘?”
赵璩神色一动,道:“汤参政的意思是?”
汤思退道:“已经造出了足以满足他贪欲的假会子的前提下,朝廷因为铜版失窃,又一直追查不休。
这种情况下,元凶主动提供线索,让朝廷追回铜版,从而放松追查,也是说的通的吧?”
赵璩惊讶地看着汤思退,他这解读……………还挺合理的!
汤思退道:“被他利用的人,也未必知道他这个幕后主使的真实身份。
但,这些人逍遥法外,于他而言,终究是个隐患。
这个时候,他悄悄提供线索,把为他做事的这些人,借朝廷的刀一一铲除。
于他而言,便再无后患了。这,也是说的通的吧?”
赵璩道:“鹅鹅.....咳,说的通!”
汤思退道:“主动‘送回’铜版,麻痹朝廷,铲除知情者,永绝后患。还能因此立上一功......”
汤思退微微一笑,道:“虽然,他这个功没有对外宣扬,但......官家知道,监国知道,机速房的人知道,这就够了。
他不但邀宠于官家和监国,还让机速房承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是一举三得呀。”
赵璩捏了捏下巴,听汤思退这么一分析,他都觉得杨沅确实是替金国主持谋划了破坏大宋经济案的谍探头子了,心机深沉的很?!
“本王需要证据!”
“下官也一样!临安府、大理寺、皇城司,三方联手,一定能找到真凭实据。”
“动刑逼供,可叫人难以信服。”
“是,下官一定警告他们,要用铁证让真凶伏法!”
赵璩摆摆手,脸色阴沉:“去吧。”
汤思退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退!”
“RSRSRSRS......“
汤思退走后,晋王府的二堂里,便传出了一阵狂笑。
然后,池塘里悠游水的大鹅,便也跟着引吭高歌起来:“鹅鹅鹅鹅……………”
“我叔父呢?”
赵宁儿带着两个医女和一大票大内侍卫赶到洛氏医馆,却不见杨,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因为杨每天要去都察院当值,所以嘉国公主调整了就诊时间,把时间放在了每天晚上。
可晚上出来诊治,就无法在宫城落锁之前回到大内。
为此,晋王和太皇太后商量了一下,这段时间让嘉国公主留宿晋王府,由晋王妃照顾。
晋王妃是有名的贤妃,太皇太后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晋王妃虽然在礼教上受的荼毒挺深,但是日常管孩子,却也没有像皇后那般过份。
其实皇后对其他的孩子也没有如此谨小慎微,实在是宁儿这孩子胎里带的毛病,身子骨太弱了,从小就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还吃奶的时候,就经常吃药。
皇后实在担心这孩子的身体,久而久之,才养成了这样的毛病。
实际上,太医们倒也不是白给的,虽说给皇家的人治病,太医一向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但这么多年下来,哪怕只是温和用药,赵宁儿的毛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现在身子这么虚,还真是因为母亲的过度呵护,反而影响了她的健康成长。
如今住在晋王府,还有晋王叔家的几个小孩子一起玩耍,宁儿从情绪上就得到了舒缓,再加上洛药师的调理,气色明显见好,饭量也见长。
毕竟晋王府不会像她母亲那样,吃饭都要像吃药一样,不但计量,而且还要平衡饭菜的种类。
她想吃什么,叔母晋王妃还是挺惯着她的。
只是,因为从小不是吃药就是针炙,她对于用针治病还是本能地恐惧,全靠杨沅那个神奇的真干金怒怼绿茶的故事吸引注意力呢。
如今不见杨沅,宁儿顿时又紧张了。
“呃.....宁儿丫头,你还不知道呢吧?”
颜青羽嘴快,而且他也是有意为之,因为这个赵宁儿,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一点,他早看出来了。
现在杨沅被抓起来了,如果能有人施压,叫临安府把他放出来最好。
不然的话,难不成他真去劫狱?
想想都蛋疼。
颜青羽道:“你姑父被临安府抓起来了。”
赵宁儿大吃一惊:“临安府抓了姑父?为什么?”
颜青羽摊手道:“我们也不知道啊,临安府来了好多人,把你姑父抓走了。
哦,对了,你姑父说,叫你听话,好好诊治。等他出狱以后,欠你的书他会一气给你补上。”
赵宁儿听了,转身就走。
两个医女连忙追上去,道:“姑娘,咱们不治了么?”
赵宁儿摇摇头道:“我又不是生病了,晚调理几天也没甚么,我去问问姑姑,看姑父出了什么事。”
两个医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带人追向赵宁儿,另一个则转身回了医馆。
晚几天调理当然没有什么,但是中断了要说一点影响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她们两个从小跟在赵宁儿身边,这位小公主性情脾气都特别的温柔,一点儿也不骄横跋扈,她们也是很喜欢的,自然希望小公主的身子尽快好起来。
再者,赵宁儿这些时日的变化,不要说太皇太后和晋王妃那样的外行了,她们两个更能看得清楚。
小公主开始长肉了,脸上也有了红润的颜色,呼吸也开始有力了......
这才多久啊,她们完全能够想像得出,等官家和皇后回来,看到他们的宝贝女儿健康结实的样子,该有多开心。
到时候,她们两个贴身医女,必然也能得到巨额赏赐。
因此,一个医女追上了赵宁儿,另一个就回去向洛神医请教今天的针法。
因为随着赵宁儿的身体健康程度变易,洛神医每天的行针和涉及的穴位,也是有小小调整的。
赵宁儿见到了宋溪,听说杨被抓进了临安狱,罪由还不清楚,顿时就吓哭了。
青棠和阿蛮、阿它,本来还想添油加醋地向小公主告状,见此慌了,反而先要哄她一番。
牢头儿杨义远哼着歌儿,接了两盒“索唤”,就要转身回大牢里去。
典狱长隗顺给杨侯和肥姑娘在外面点了晚膳,他们两个不会跟着一起吃牢饭的。
正要迈步进入大狱门口,一辆马车便停到了大狱门前,马车周围十多个鲜衣怒马的侍卫,以杨义远的眼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
这又是哪路神仙?
杨义远眯了眯眼睛,站住了身子。
不一会儿,杨义远就一路飞奔,提着食盒跑回去报讯了。
又过了一会儿,隗顺领着一票副典狱长和牢头儿,就飞也似地迎了出来。
再然后,杨沅的那间牢房,就从中间挂上了一道帘子。
小公主赵宁儿趴在杨沅那张榻上,两个医女给她用针。
头上、颈上、背上,腿上,一根根明晃晃的银针颤巍巍的。
帘子那边,杨沅坐在桌旁,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说书,正讲到真千金如何当众打脸假千金的桥段......
远远的,杨牢头儿抻着脖子往那灯火通明的牢房处看看,对左右道:“看看,看看,就人家杨状元这排面,就算咱们典狱长不想关照都不行啊。公主殿下都离不得他,啧啧……………
女监那边,犯人们都回了牢房,派发了晚餐了。
肥玉叶也回到自己牢房,刚吃了两颗枇杷,晚餐就送到了。
一碗用白藕、莲子和米合煮的玉井饭,一碟乳糕、一盘五味杏酪羊肉、一碟莴苣玉蕈,一份醋渍豆芽,一碗莼菜虾米汤。
肥玉叶见了这饭菜,蛾眉不由一挑,急忙向那女牢头问道:“这饭菜,可是我母亲送来的?”
肥玉叶怕胖,吃东西一向注意,量少而精,而且少沾荤腥。
今天这饭菜的量其实不小,但无论饭菜,都回避了她最不喜食用的荤腥,尽量清淡而不失美味。
这也只有母亲才能如此了解她的口味了。
那胖牢头儿嘿嘿笑道:“这是侯爷给姑娘您点的索唤,侯爷说,姑娘您不喜油腻荤腥,要尽量清淡一些。只有一道羊肉,做法也清淡,都是侯爷的一番心意,姑娘您多少用些。”
“哦,是他......点的呀。”
肥玉叶看到女牢头儿耐人寻味的笑脸,不禁慌乱地扭过了脸儿去,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慌乱些什么。
杨沅………………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他,早就在关注我不成?
这样一想,肥玉叶心中更乱了,生怕被人看出不自在,便连身子也扭了过去。
临安府后宅,夫人宁氏和侧妻田氏,正陪着小衙内乔元在花园内玩耍。
乔元才刚会走路,跌跌撞撞的,得时刻看着。
暮色苍茫,金色的阳光照得五彩缤纷的花儿,也透着绚丽的美感。
乔贞书房的窗开着,乔贞握着刻刀,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一枚核桃。
随着运刀,细沫一丝丝地掉落在桌上,他的心境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是平和。
南鸢点亮了灯,把灯轻轻移到了他面前,柔声道:“天色晚了,老爷当爱惜目力。”
乔贞轻轻嗯了一声,心绪正沉浸在雕刻的专注之中,怡然的很。
南鸢成了翠玉楼酒会的最大赢家,成功嫁入临安府,成了府尹乔老爷的如夫人。
南鸢是个会来事儿的,和宁氏以及另一位侧室田氏相处的都还融洽。
娇妻美妾,夫复何求?
对于朝廷里近来的暗潮汹涌,嗅觉灵敏的乔贞已有所察觉,不过,他是打定主意不愿深陷其中的。
“老爷,南夫人,汪通判求见老爷。”
“哦?”
乔贞在才雕刻了一半的核桃上轻轻划下一刀,端详了一下,放到匣中,扣好匣盖,交给南鸢,吩咐道:“快快有请。
待那管家退下,乔贞便道:“鸢儿,你回避一下。”
“是,老爷!”
南鸢柳腰轻折,在乔贞脸上轻吻了一记,才捧着盒子,袅袅婷婷地离去。
待汪紫瑞赶到书房时,窗已关上,刻刀已收起,桌上也收拾干净了,乔贞正握着一卷书,在灯下悠闲地读书。
汪紫瑞见了乔贞,便施礼道:“下官汪紫瑞,见过府尹。”
“都是同僚,私室相见,还客气什么。”
乔贞放下书,急忙阻止汪紫瑞行礼,请他坐下,亲手斟一杯茶给他。
乔贞笑吟吟地道:“已经放衙,汪监州却不急着走,偏要来后宅相见,难不成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在都厅里说么?”
汪紫瑞道:“府尹明鉴,下官确有一桩事情,一时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教府尹。”
“呵呵,汪监州客气了,什么事能让你委决不下啊。”
“是这样,奉府尹大人命,我临安府抽调精干,分别组成清拆违建路障和安全防火两路人马,对临安全城进行检查和清理。
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一些行踪诡异的人……………”
汪紫瑞就把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对乔贞说了一遍,乔贞略一思忖,道:“那些人行踪诡异,行事警惕,或租房而居,或常住客栈,但......都是萧山何七七印染坊出事之后才出现的人口?”
“正是!”
“发现有异的人,是樊江樊主事?”
“正是。”
乔贞顿时目芒一缩,却又马上恢复从容,轻笑道:“呵呵,那就难怪了。府衙里这些积年老吏,做事一贯油滑。
叫他们抬桌子,他们绝不会去抬椅子,怎么有那个心思,还能利用这个机会,寻找何七七印染坊逃走的人。
樊主事毕竟是在机速房做过事的人,这眼力心力,就不是那些得过且过的人所能比得了。
不过,既然有所发现,为何不传与刘监州知道?我临安司法,一向是由他负责的。”
汪紫瑞掩口清咳一声,道:“府尹,刘通判专司律法,却也不是独司律法。
他抓人也好,问案也罢,最终还是要报到府尹您这儿来的。
如今,刘通判抓了很多人,每日升堂问案,忙得不可开交。
下官便想,不如直接请示府尹,看看该如何处置。
如果需要,下官也可以负责去调查这些人的底细,为府尹分忧。”
乔贞沉吟片刻,向汪紫瑞一笑,示意他喝茶,然后端起茶来,抹着茶叶,慢悠悠地问道:“汪监州把樊主事派去主持清障事宜了?”
“是!”
“樊主事人如何啊?”
“任事勤勉,心思缜密,是个干吏。”
“本府记得,这樊主事是杨宪任职于机速房时的旧人,杨宪现如今做为重大嫌疑人被羁押入狱,没有影响到樊主事吧?”
“没有,杨佥宪带过的人多了,咱们临安府,同样有不少他的同部,他纵然身陷疑案,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樊主事没有受到此事干扰?”
“没有,樊主事仍然勤于职务,安分做事,不曾受到杨沅一案影响。”
“王烨然如今怎么样了?”
汪紫瑞不明白乔贞东一句西一句的在问什么,为何对自己提出的要求避而不谈,却对这两个人如此关心。
但他还是耐心答道:“王主事如今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与刘通判所主持的案件有关,倒是不曾被抓。
不过,因为他的父亲与兄弟身陷此案,真相未明之前,倒不好给他太多差遣,这几天下官把他留在北厅,做些内务。”
“他对目下处境,有何反应?”
汪紫瑞叹口气,苦笑道:“叫他做事时,他便去做。没事时就喜欢坐在那儿,大骂刘以观,说他不得好死。
不过,此也是人之常情,他只是私下泄愤,又没出去张扬,下官也就懒得理会他了。”
“哦......”
乔贞目光闪烁了几下,呷了口茶,微笑地对汪通判道:“发现可疑人的,是你北厅的人。那么,就由你们北厅去负责调查吧。”
汪紫瑞大喜,连忙答应下来。
那些可疑人是他的人发现的,这份功劳难道要白白送给刘黑鲶那个王八蛋?
从现在开始,有机会他就要搅和,没机会创造机会他也要搅和,跟刘以观这个梁子,他结定了。
乔贞把汪紫瑞送出书房,目送管事引他离开,凝视着他夕阳下的背影,喃喃说道:“你挖你的坑,还偏要分本府一把锹。哎,那就帮你挖深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