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趕緊派斥候打探東城情況。
南城牆上戰鬥依然激烈,楊師厚爬上城牆,與鳳翔軍激烈搏殺。
不過看起來城牆上的鳳翔軍鬥志都不高,遠沒有當初圍困長安時的凶悍之氣。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楊師厚並沒有在城牆上亂殺一通,而是佔據一小塊地盤,組成盾陣,穩住陣腳,接應城下的人繼續登城。
就在李曄以為南城也差不多的時候,忽見南城上鳳翔軍組成一支百人左右的矛陣,向楊師厚推了過來。
楊師厚老於兵事,從小就跟著李罕之上戰場玩刀子,不知經歷多少血戰。
當下不退反進,仗著身披重甲和盾牌,躥入矛陣。
長矛瘋狂攢刺,楊師厚靈巧如猴,忽左忽右,盡力避開矛尖,短短幾步距離,身上盔甲便被刺爛,後背血流如注,但沒有傷到要害,憑借身手靈活突入陣中,砍倒幾名矛手,打開缺口,身後士卒受到主將感染,兩眼一紅,也跟著衝了進來。
不是所有人都有楊師厚身手,不斷有人被挑起,長矛貫穿他們頭顱或是胸口,死狀慘烈,沒死的依舊揮舞橫刀,試圖砍翻敵人。
城牆上立即變成修羅場,矛陣和楊師厚部都不後退,向前搏殺,血肉橫飛。
楊師厚人雖少,但個個像打了雞血一樣,挺著盾牌,迎著矛尖往上撞。
盾牌被捅穿,盔甲和身體一起被刺穿。
內髒和脆骨被長矛帶出體外,士卒依舊狂嚎著往前衝,用最後一絲力氣把橫刀刺進敵人胸膛。
其他鳳翔軍見這血肉磨盤一樣,沒人敢上前幫忙,任由兩股精兵死磕到底。
楊師厚一刀刺入鳳翔軍都頭的心臟,鳳翔矛陣終於被擊潰。
其他鳳翔軍面露恐懼之色,仿佛面前站著的是地獄裡的鬼神,不敢應戰,向內城退去。
城下的士卒加快攀城速度。
後援源源不斷跟上,南城牆也被攻下了。
城上鳳翔軍旌旗被砍下,不過李茂貞大纛卻移往了內城。
李曄看的驚心動魄。
唐末不愧是武人崛起的時代,也是他們最瘋狂的時代。
有時候李曄想不通,從五代養蠱一般養出來的大宋,為什麽會先敗於契丹人,再敗於金人,最後在蒙元鐵蹄下,引恨崖山。
李曄登上南城樓的時候,西城牆和北城牆也被攻陷了。
但戰事依舊沒有結束。
鳳翔軍退到內城,準備巷戰。
大量百姓被鳳翔軍趕出家,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堵在前陣,鳳翔軍躲在手無寸鐵的百姓之後。
仿佛一條惡毒的蛇虺,吐著蛇信,正在窺伺李曄的反應。
李曄看著城內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頭大怒,沒想到李茂貞這麽卑鄙。
後世史書上說李茂貞對境內百姓頗為仁厚。
不過那是李茂貞上了年紀之後,起家階段的李茂貞不見得比朱溫仁慈多少。
李曄三條軍令之一,不得侵害百姓,現在反而成了致命弱點。
“陛下不可婦人之仁,圍殺逆賊李茂貞,當在今日!”王行瑜一直跟在李曄身邊,此時忽然發聲,他跟李茂貞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巴不得皇帝把李茂貞五馬分屍。
李曄心中歎息,這不是婦人之仁,而是沒有百姓人口,要鳳翔城有什麽用?
關中殘破的根本,就是人口向關東和蜀中流失。
若不顧百姓死活,下令兩軍攻擊,
自己跟李罕之之流有什麽區別? 不也成了唐末武人了嗎?
而且自己是大唐皇帝。
鳳翔軍開始驅趕百姓,跑不動的無論婦孺,全被砍死。
李曄咬牙道:“打開東西兩門。”
“陛下不可!”李巨川雖然不讚同王行瑜的建議,但也不讚同李曄就這麽放走李茂貞。
“逆賊今日逃脫,必貽害無窮!”
李曄一旦心中下了決斷,就不會輕易更改。
若不放鳳翔軍出城,城內百姓必定遭殃。
沒有百姓的支持,還怎麽重振大唐?
鳳翔軍裹挾百姓衝擊西城門。
楊鑒部沒有阻攔,而是退上城牆,眼睜睜看著鳳翔軍破城而去。
出了城,鳳翔軍扔下百姓,向西逃竄。
鳳翔之西是隴州,不過李茂貞丟失鳳翔,衰落是必然的,隴州跟鳳翔不可同日而語,就算是山南西道諸州,在王建的掠奪下,也都貧瘠下來,支撐不了李茂貞的野心。
除非他能逃到興元,但興元的李繼岌會接納他嗎?
“傳令高行周部、拓跋雲歸部追擊李茂貞。”李曄對身後的傳令兵下令。
突圍的人不多,城裡還有大量余孽,還在負隅頑抗,也有人趁機殺人放火,四處劫掠。
鳳翔軍是走了,但邠寧軍進城了,加入燒殺搶掠之中,他們本就對這座城充滿怨恨。
甚至一些天策軍、禁衛軍也開始搶掠。
士卒在血戰之後,獸性被完全激發出來。
鳳翔城被大唐經營多年,儼然西北第一大城,關中屏障,李茂貞因此城而興,但現在城內到處哭喊和獰笑。
李曄看的面色鐵青,看來要改變士卒,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拔出腰間橫刀,“凡搶掠濫殺百姓者,殺無赦!”
“凡搶掠濫殺百姓者,殺無赦!”親衛都和中軍呼喊著李曄的話阿,扛著天子旌旗,下了南城。
皇帝的命令還是有用的,至少禁衛軍和天策軍立即恢復了理智,停止了搶掠。
邠寧軍置若罔聞,甚至有些被獸性衝昏了頭的,拔刀相向。
李曄沒有絲毫手軟。
成百上千的邠寧軍死於亂刀之下。
王行瑜臉皮顫了顫,這些都是他的手下,沒想到皇帝如此心狠手辣。
破城不封刀,在他眼中再尋常不過了, 這是從安史之亂以來的老傳統。
不過傳統沒有刀子狠。
邠寧軍被殺怕了,終於不敢殺掠。
兩個時辰後,混亂才被製止,殘存的鳳翔軍見了天子旌旗,也只能投降。
夜幕漸漸張開,涼風陣陣,出來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如愁雲慘霧般湧入耳內,異常惆悵。
仿佛是鳳翔城在啜泣,殺戮,永遠看不到盡頭。
一列列的邠寧軍被壓到城中主街,按在地上。
這些人身上掛滿了東西,糧食、鐵器、緡錢、絲絹,連武器都扔了。
十幾個天策軍和禁衛軍被押到最前排。
“朕的三條軍令你們可曾記得?”李曄黑著臉問道。
士卒哭喊著饒命。
“朕問你們記不記得!”
“遇戰而退者斬。”
“侵害百姓者斬。”
“不服軍令者斬。”
李曄歎氣道:“你們都記得,你們都沒有忘記。”
一揮手,親衛都面帶不忍的砍下去,十幾顆人頭滾落。
“你們還有誰不記得?”李曄大聲吼道。
這幾場戰爭將李曄的威望推到極限,皇帝也許個人武力不強,但大唐近三百年的威勢仿佛全集中在他身上,令人不敢仰視。
“臣等謹記陛下軍令。”李巨川率先跪了下去。
距離皇帝最近的王行瑜也承受不住,跪了下去,“謹記陛下軍令。”
“謹記陛下軍令!”全城的士卒都喊了起來。
城內的哭聲忽然停了,不少百姓躲在門縫和窗後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