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戰爭決定一切的年代裡,蜀軍的大敗造成的惡劣影響可想而知。
直接陣亡的士卒超過一萬人,還有負傷的,逃散的。
這些都是兩年前攻陷南詔的精銳。
王建在成都再也待不下去,親自領軍趕到渝州,渝州的殘軍只剩兩萬不到,王建一口惡氣憋在胸中,險些昏厥過去。
此戰幾乎把如日中天的王建拉進低谷之中。
戰敗的罪魁禍首固然是世子王宗懿,但王建在攻下半個南詔之後,自己也膨脹起來,對楚軍的戰力評估不足,還以為馬殷是五年之前的武安軍節度使。
鍋總要有人背,東川人心震動。
王建前半生的殺伐果斷只針對外人,對家眷卻一再放縱。
王宗懿是親生的,王宗滌、王宗綰、王宗佶、王宗弁是認養的。
王建目光在四人之間瞟來瞟去,此時王建的殺伐果斷就出來了,二話不說,將敗軍之罪歸咎為王宗滌、王宗綰二將,直斥其指揮不力,上不能規勸世子,下不能禦敵於外,桀驁不馴,不尊王令,致有此敗。
沒有給王宗滌、王宗綰任何辯白的機會,斬二人於城下。
王宗滌原名華洪,從忠武軍時代起,便在王建手下效力,輔助王建割據西川,攻佔東川,討伐南詔。
王建王冠上一半的功勳都是王宗滌打下來的。
早年王建為了籠絡王宗滌,向朝廷為其求封東川節度留後。
後來功勞越積越多,王建只能在乾寧五年封其為東川節度使,成為麾下最有實力的一個軍頭。
樹大招風,王建一百二十個義子,內鬥不休,王宗滌多次被王宗佶、唐道襲等人構陷,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接連不斷的構陷,王建也漸漸動搖起來,去年在成都大起宮闕,宮門塗成紅色,時人稱之為“畫紅樓”。
畫紅者,華洪也。
王建猜忌之心大起,早就有除王宗滌之心。
而王宗滌性情剛直,直接回懟王建:“三川平定,大王聽信讒言,可以殺功臣了。”
王建乃借今次敗軍之罪斬之。
王宗滌、王宗綰無罪被殺,王宗懿逍遙法外,蜀中百姓紛紛落淚,市井流傳蜀國將亡。
軍心亦垂喪,暗中有軍士為宗滌、宗綰服喪。
王建更加憤怒,皆捕殺之。
馬殷在涪州聞得蜀軍大將被斬,長笑不已,對部將言:“不出三年,蜀中必為本王所得。”
跟蜀中截然相反,楚軍諸將皆出於蔡州,極為團結和睦,當初劉建鋒身死,眾將推行軍司馬張佶為主,張佶假借墜馬,稱病在床,把大權讓與馬殷,對眾將道:“吾非汝主也,馬公英勇,可共立之。”
當初他們七千殘軍南下,短短幾年席卷湖南,絕非僥幸。
王建在渝州停留兩月,整頓軍防,當下便要揮軍東進,找馬殷報仇。
然而蜀中驚變,早已傳到四面八方,大長和鄭昶,糾集國內殘軍,反攻劍南。
就連高原上的小城主,也糾合部眾,到蜀中擄掠。
王建隻得引大軍回成都。
斬殺王宗滌、王宗綰只是一個開始,回到成都之後,王建猜忌之心愈演愈烈,軍中大將人人自危,早年的英明神武一去不返,又寵信近臣唐道襲、內宦唐文扆,對百姓課以重稅,民怨沸騰。
諸子間爭鬥越發劇烈,王宗懿兵敗之後,歸罪於唐道襲,二人漸生仇隙。
與此同時,徐賢妃也在積極為自己兒子王宗衍鋪路。
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身在長安的李曄密切關注著蜀中形勢,
大戰之前,唐廷上下都看好王建的,畢竟剛剛大勝南詔,蜀中名將極多,王建本人也是精通兵事之人。但轉眼之間,蜀軍一瀉千裡,似乎並不像李曄預料的那般強大。
當然,他的對手馬殷也非泛泛之輩。
王建的大敗,不可避免的助長了馬殷野心,楚軍放棄了對黔南和嶺南西道的攻略,轉而大軍集結在黔、涪一線,糧草物資開始向西面輸送。
“蜀楚交兵,乃天亡也。”完成任務的李巨川,從江陵回返長安,雙鬢間一片灰白,整個人也蒼老了許多。
算起來,今年是李曄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三年。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一個男人勇往直前的年紀,很可能只有三十年不到,朱溫、李克用、王建無不如此。
前半生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後半生耽於享樂國事日非。
“那麽楚蜀,我軍當攻何處?”李曄收斂自己紛飛的思緒。
殿中還有張承業、楊師厚、薛廣衡等人。
李巨川、張承業都讚同攻打湖南,李巨川在江陵呆了兩年,對馬殷的強盛親眼所見。
外部勢力乾預,當然要鋤強扶弱。
“楊將軍以為如何?”專業的事,還要問專業的人。
楊師厚這兩年在關中悉心訓練控鶴左軍。
“陛下眼光超卓,必有明策,天威所致,末將刀兵伐之。”楊師厚不聲不響的拍了個馬屁。
李曄大笑了一陣,便離殿而去。
留下摸不著頭腦的眾人。
李曄回到內宮,直奔普慈的寢宮。
這幾年王建勢力膨脹,普慈的地位也隨之上升,在后宮中成了無人敢惹的存在,還為李曄生了一個皇子,取名李福。
“陛下今日如何得空?”普慈對李曄的到來驚喜不已。
李曄望著地上亂爬的李福,笑道:“難道愛妃不歡迎朕?”
普慈白玉一樣的手掌連連拍嘴:“臣妾說錯話了。”
“無妨,無妨,蜀王有一段時日沒有派遣使者來長安了吧?”
普慈眼神黯淡下來,“蜀王年事已高,興許是最近繁忙。”
李曄忽然盯著她清澈的雙眼,“朕迎請蜀王入長安如何?”
普慈呆了呆,出身王侯之家,不可能不懂這些,身子一顫,旋即跪在李曄面前,惶恐道:“若是蜀王得罪陛下,還請陛下恕罪,臣、臣妾……”
李曄今天來見她,就是把她當成家人,否則一個帝王收復故土,何須尋求一個女人的諒解?
李曄擁普慈入懷,周圍宮人自動退出。
連李福也被抱出去了。
普慈淚如泉湧。
然而李曄早已過了輕易被女人眼淚打動的年紀,正色道:“你現在是李家的人,大唐的人。”
“臣、臣妾知道。”聰慧如她,其實早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李曄輕聲道:“放心吧,長安會有王氏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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